素年锦时

　　“好妹妹快起来，皇上在里边呢---”皇后弯腰去扶苏匀，温莹从另一侧扶着苏匀，把她搀起来。

　　雍正听到声响从里间走出来，一眼看见苏匀眼中噙着泪，心中咯噔一下，遂加快了步伐。

　　皇后赶在苏匀前边向雍正说道“可是吵到了皇上？六十他散了学一直没回永寿宫，年妹妹正着急呢---”

　　苏匀站立一侧，一时间不发一语。

　　“苏培盛在外边吗？”雍正向门外望去，立在外边的那个熟悉身影不是苏培盛又是哪个？

　　苏培盛听见雍正叫自己，话音才落，苏培盛已然打千儿站在雍正身前。“还杵在这干什么？快去找去，快点---”

　　福惠站在御花园中，左顾右盼，弘历说骑射课必，就来御花园找福惠，教他射箭。

　　毕竟年纪小，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哥哥说不让他告诉旁人，福惠就把身边的丫鬟太监全部遣散了；哥哥让他在御花园中等着，他就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御花园中，天黑了也只是心急，并没有离开之意，只因一句“不见不散”。

　　其实，弘历也并非爽约，只是事发突然，才一散学，就被熹妃身边的花溪给劫持回了景仁宫。

　　弘历第一次从自己额娘那里得知富察氏，熹妃告诉他：富察氏出身满洲镶黄旗，祖父在康熙朝深受倚重，阿玛是官至察哈尔总管，两位伯父马齐、马武更是当朝栋梁。

　　弘历还当是熹妃有什么大事，没想到只是闲话家常，当时弘历并没有了解到熹妃的深谋远虑，只是把它当做闲话家常而已，心里还想着赶去御花园教福惠射箭。

　　“额娘，儿子还有事儿呢？”熹妃见弘历并不上心，拉着他的胳膊问“干什么去？”

　　弘历掰开熹妃的手，笑着说“八弟还在御花园等着我叫他射箭呢？”

　　“不许去---”熹妃拦在弘历身前，蹙着眉“叫他射箭？用的着你吗？你老老实实呆在景仁宫---”

　　弘历不解“额娘，儿子怎能失信于人？八弟怕是还在御花园等着呢---”

　　熹妃把弘历拉到书房，把他按坐在书桌前，一派慈母语重心长“永寿宫，你最好离得远远的。你皇阿玛宠着永寿宫，不需要你溜须拍马，你还是想想你自个儿的前途吧，额娘觉得你若是将来能娶了富察家的格格，定能助你飞黄腾达---”

　　熹妃知道雍正偏疼福惠，只是这时她不能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福惠才多大，无非就是个吃奶的孩子，还是个药罐子---而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先帝爷众多皇孙中最得圣宠的，还钦赐养育宫中，就是你皇阿玛也不能不对你刮目相看---”

　　熹妃研了墨，把湖笔递给弘历“额娘的话，你自个儿好好想想---”说罢，熹妃掩了门走出书房，她的话一直回荡在弘历耳旁，让弘历思索着，品味着。

　　熹妃的话看似浅显易懂，实则耐人寻味。

　　雍正对福惠的偏爱从不遮遮掩掩，从福惠一出生乃至还在娘胎中，弘历清清楚楚能看得到，感受到。

　　然而弘历更清楚的是，这样的偏爱完完全全是源自福惠的生母—苏匀。羡慕、渴望、嫉妒夹杂着不满交织在一起，从不曾间断过。

　　弘历千方百计的想过怎样去讨雍正的欢心，雍正对弘历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关爱，只是少了那样的一种感情，那种叫做亲密无间的感情，不独自己，弘昼必是也从未体会过。

　　富察氏？飞黄腾达？夜深人静，景仁宫外各处都点着宫灯，满紫禁城找寻福惠，弘历独自坐在书房，黑暗中，他也在找寻，找寻熹妃所谓的“前途”。

　　“找到没？”苏培盛才进屋门，雍正就劈头盖脸的询问道，苏培盛跪在地上复命“回皇上的话，小阿哥在御花园---只是---”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雍正转身看着苏匀，苏匀听到苏培盛还未说完的话被雍正堵了回去，着急的问“只是什么？既然找到了，为什么不领回来？”

　　苏培盛低着头“奴才无能，小阿哥说不回来---”

　　苏匀小跑着，气喘吁吁的赶上雍正，雍正停了脚步，“不是在你回宫里等着吗？朕去把他抱回来---”

　　苏匀捂着胸口，边喘息着边说道“肯定是因为我说他的字儿难看---您---”苏匀知道雍正对皇子的教育上一向严格，怕他迁怒福惠，就先求了个情儿“您别责骂他，六十还小不懂事---您把他带回来，我好好教训他成吗？”

　　雍正抬手紧了紧苏匀的白狐披风，吩咐苏匀身后的温莹“扶着你主子先回去---”

　　苏匀站在炉火边上，不时往窗外门外瞧瞧，虽然只是漆黑一片。

　　看着火炉里烧的通红的炭火，苏匀在心里想着：正如自己所说，六十还小不懂事，自己这个做额娘的也不能对他要求太过严格，比起旁人家的孩子，在六十这个年纪，怕只是还拱在奶娘嬷嬷怀中吃奶撒娇呢---自己也不能总是埋怨他的字难看，对孩子幼小的心灵何尝不是一种打击？

　　火炉里噼里啪啦的声响，骤然间叫苏匀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向窗外，又看向门外---

　　雍正抱着福惠大步走了进来，把福惠放到暖炕上，叫了苏匀，这才问道“六十从小就是好孩子，你告诉阿玛和额娘，你自个儿跑去御花园干什么？为什么迟迟不肯回来？”

　　苏匀拉着福惠的小手反复揉搓着，轻言细语“是不是因为额娘说你的字难看，不高兴了才跑去御花园的？”

　　福惠摇头，“额娘，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答应哥哥的，不教奴才们跟着，哥哥说不见不散，我就在御花园等着哥哥---”

　　“是天申叫你等着他吗？”雍正第一个就想到了天申，天申贪玩捣蛋，他叫福惠在御花园等着极有可能是作弄他。

　　“不是弘昼哥哥，是弘历哥哥，弘历哥哥说不让我告诉旁人---”福惠突然停住了，这才想起弘历说过的话。

　　“阿玛和额娘又不是旁人，六十连阿玛额娘都不告诉吗？”苏匀因着福惠，一句一句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想学射箭又有何难？改日带着六十去木兰围场，阿玛手把手教你好不好？现在叫嬷嬷带着你去用了膳、洗洗早歇着---恩---？”

　　福惠行了礼，温莹和如华领着他走出大殿。“用过晚膳没？今儿的汤药喝了没？---哎---别走啊---”雍正朝苏匀招着手，苏匀笑着走出大殿。

　　不多时宫女们端着脸盆、脚盆、痰盂、手巾鱼贯而入，伺候雍正洗漱完，苏匀才到耳房沐浴更衣。

　　雍正躺在床上，趁着烛火未熄，从床头摸出一册书，不用看也能猜到的，肯定又是《纳兰词》。

　　雍正翻开扉页，两列秀丽的小楷，工工整整的写着“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没有多想，雍正随手翻开一页，目光停留在“直为凝情恐人见”一句。传言清初第一词人纳兰容若与表妹青梅竹马，后来表妹入宫，从此天涯陌路。

　　苏匀熄了烛火，放下床帐帷幔，才躺下，就听见雍正低沉的声音传来“《减字木兰花》你怎么看？”

　　“您说哪一首？”《减字木兰花》的词牌并非纳兰容若独创，自是有不少人写过。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雍正将纳兰词还放回先前的位置，闭着眼凭着记忆吟诵着。

　　苏匀转身面朝雍正侧躺着，“我觉得这首词写给表妹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吧。相逢不语，欲说还休，肯定不会是写给卢氏夫人，更不会是写给沈先生---”

　　雍正饶有兴味的听着，点点头道“说下去---”

　　“顾贞观说‘一如侯门深似海’，其实就是青梅竹马的表妹嫁入侯门，从此咫尺天涯。容若也有相同的际遇，只不过‘一入宫门深似海’----其实我私心里是很想让他们见上一面，哪怕只是遥相远望也好---”苏匀说的动情，雍正听得入神。

　　苏匀说“孝诚仁皇后国丧期间，容若买通诵经祈福的喇嘛，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朝思暮想的表妹，而他的表妹也在那一刹那看到了魂牵梦萦的表哥。才欲开口，又恐人见，千言万语无处诉，簪钗轻叩，此间情谊，你知我知---”

　　雍正伸手揽了苏匀枕在自己肩膀“这样大不敬的话也只有你敢说---”

　　苏匀才欲出声，雍正就先声夺人“皇阿玛和皇额娘何尝不是表哥表妹，青梅竹马。只不过他们受上天眷顾，终成眷属。生前虽不能白头偕老，身后却永永远远长相厮守----”

　　苏匀流着泪，抱着雍正，忘我的低喃“我要和您白头偕老，等您百年之后，我也要和您永永远远长相厮守----”

　　白头偕老，谈何容易，横亘在雍正与苏匀面前的是十八年的年龄跨度；长相厮守更谈何容易？

　　祖制只有皇后才能与皇帝天上人间永永远远长相厮守，树立在雍正与苏匀面前的是那拉氏原配嫡后无法更改的名分地位。

　　雍正拉着苏匀的手放在心口，即便是未来千难万苦，雍正也要披荆斩棘，去完成苏匀的心愿，没有任何的犹豫，雍正笃定“生同衾死同穴，朕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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