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其分

　　佟远林坐他床边，跟他四目相对。

　　“我想过了，我不做这个手术。”

　　“为什么？”

　　武淼淼低头，拽着被单一角，“我以后不想当明星了，这个疤除不除没什么影响……”

　　佟远林耐着性子问，“不当明星了，你想好以后干什么了？”

　　“也没有想好。就想反正不在这行干了，慢慢找点儿其他事做吧……”

　　知道他头上伤口虽然拆线，但医生说还有轻微脑震荡，佟远林没敢用力，只轻轻抬起他下巴，问，“淼淼，你跟我讲真话，这段日子你还想了什么？”

　　佟远林问的很有技巧，武淼淼自打受伤，话不多、人也安静的很，温顺乖柔地依稀有了那段他们相处的最美好最开心时期的样子。那时的武淼淼青涩、稚嫩，喜怒形于色，退去面对他时的不甘不愿、屈辱怨愤，整个人都活泛灵动起来，不再小心翼翼、不再唯唯诺诺，会任性却体贴、会撒娇却可爱，那双乌黑瞳仁写满了一读便透的所有情绪，包括对他的喜欢、依赖、濡慕。

　　时隔经年，佟远林明白过来时，后悔已经不是一种可以表达出口的心情。

　　抬起武淼淼下巴的手在颤抖，佟远林在害怕，当年武淼淼第一次离开他时，说的就是他不当明星了，不在长风娱乐了，请他以后也不要再找他。那时候他当然不懂害怕为何物，更不懂什么是心痛难忍、舍不得，有的充其量就是一种遗憾、一种可惜。对于喜欢的一样小物件不见了的遗憾可惜。

　　“我没想什么，真的。就是觉得我好像也不适合当演员，演戏总是不用心，这次的意外其实我自己多少也要负责任，人家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我却拍戏还在走神，都不知道想什么了……这才被灯砸到啊……”

　　佟远林抱着他亲吻他光秃的头顶，一股子药味，也亲的起劲儿，“那不当演员，就唱歌好了。以前你不就唱歌么，我觉得唱的还是很不错的，有潜力。”

　　武淼淼任由他亲，光秃的脑门儿被亲的痒痒的，还能忍，他便不挠。

　　“算了吧，唱歌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就是想或许我不适合娱乐圈，早退早好，还能发掘点自己别的本事……”

　　恍惚间佟远林开始觉得有什么事情在不受他控制的偏离正常轨道，他倒不是怕武淼淼脱离娱乐圈他就掌控不了，只不过确实心乱了，竟还有些无措。

　　佟远林想不愿除疤那就不除，无论怎样人还是这个人，能让他心疼的程度一点儿没减少。

　　他做了退让，之后便着力吩咐管家定要变着法子熬各种骨头汤给武淼淼喝，毕竟吃什么补什么。

　　可好像这种补法并没有遍及全身，定期的复查结果显示，武淼淼脊椎骨和肋骨骨折的复原情况良好，脑震荡的情况也在缓解，平时也不再恶心发晕，可右腿上被钢管压到的地方出现了意外。

　　医生拿着片子，在武淼淼再三请求下才说，他的右膝明显有旧伤，曾经韧带撕裂关节错位，他们初次检查便发现右膝内侧有些碎骨，应该是被钢管砸中了，当时是及时做了手术进行修补的，但目前从复原的情况来看状况并不好，也许是受旧伤影响，碎骨愈合面不够光滑。

　　武淼淼不太懂医生啰哩吧嗦的意思，便直接问恢复不好有什么直接影响。

　　医生坦言，膝盖也许彻底报废导致不能行走。

　　武淼淼惊地啊了声，医生又忙说也不碍事，可以做膝盖置换手术。

　　武淼淼神情有了一丝轻松，医生又迟疑地补充，因为他的内侧膝盖有过旧伤，即使重新换了膝盖对以后行走还是会有影响，这要看术后恢复，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阴天下雨时右膝肯定不容易吃力。

　　武淼淼倒问的直接，这是说以后他就是瘸子了？

　　医生使劲儿摇头，说看术后恢复、术后恢复。

　　武淼淼又不傻，没再刨根究底的问，佟远林找的医生绝对不敢不尽职，话说的这么委婉，他知道，兴许以后自己就真是个瘸子了。

　　管家看他从医院骨科室被推出来，忙上前照顾，武淼淼神情特别平静，管家心里打鼓，只问他怎么在里面这么久，检查还好吧，身体是不是恢复的不错，以后都要注意些什么，始终没敢问有什么不好的。

　　武淼淼突然打断他，问佟远林什么时候来。

　　今天长风集团开季度总结大会，早晨佟远林是到医院看了眼人才去公司的，知道他今天又复查，说了会快去快回。

　　管家一愣，忙说估计马上就到，还说大小姐一会儿自己开完家长会肯定也来。

　　今天是佟惜惜暑假前最后一天，学校开家长会，家里却没一个人有时间去，小丫头很懂事，说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武淼淼哦了声，半天又说了句难为惜惜了。

　　管家安慰他，说他这一受伤，大小姐比原来还要懂事，这些事情自己都能应付。

　　武淼淼又哦了声，没再说什么。

　　回了病房，让管家把他床头柜的钱包拿来，他从中掏了一张卡放在枕头底，就闭目休息了。

　　佟远林紧赶着回来，在病房外被管家拦住了，管家迟疑着说武少情绪不对。

　　随后，佟远林带着他先去找主治医生。

　　佟远林从医生那回到病房，刚靠近床边，武淼淼便醒了。见他想说话，即刻就把床稍微向上微抬些。

　　佟远林低头亲亲他，笑说，“不怕，以后就是瘫痪了我也要你。”

　　“你知道了？”

　　“嗯，刚从医生那过来。不用担心的，宝贝，我保证找最好的医生让你以后还是能活蹦乱跳。”

　　武淼淼好像很认真很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这番话不作伪、真心实意，再深究些，那双眼睛里也沉淀着心疼。

　　于是，他把枕头底的一张银行卡拿了出来，放到佟远林眼前。

　　佟远林脸色微变。

　　“这是这几年来你给我的钱，我都存在这张卡里，没有动过……”

　　佟远林刚才为了安慰他哄他，一直强颜欢笑的表情不再，“你、什么意思？”

　　武淼淼这几年来，经常幻想要是有一天他不跟这人过了，临走时一定要把佟远林给他的这么些钱一股脑儿都砸这人脸上，并骄傲鄙夷的告诉他，他从来都不稀罕这些东西，压根儿就瞧不上！然后潇洒俊逸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可事情真发生了，才觉得一切想象都很美好。钱都存这一张卡里了，扔人脸上显然没什么气势，他也只能这么老老实实的拿出来，递过去。

　　“当初我回来求你借钱的时候，我们也没说好我要跟你多长时间，现在想想，日子也够久了……你能把钱那么痛快借给当时的我，我一直很感激的，真的很谢谢你……这么多年，说来我也没有真要你什么，你看，我们能不能把这段关系结束了……”

　　佟远林扭过头跟管家吼，“滚出去！”

　　管家心里怕的要死，却还想直言相劝，可佟远林身上一股强大的几乎要杀人的煞气硬生把他逼退了。

　　武淼淼皱眉，“你别发这么大脾气，我在跟你商量，你平心静气的跟我沟通，不好吗？”

　　佟远林想嘶吼，你他妈这是在跟我商量？！这他妈是跟我商量的态度？！

　　他不愿跟浑身是伤的人计较，克制着呼吸，“别生点儿小病，就给我出幺蛾子！待医院里好好养伤，我让医院尽快安排手术。”

　　再跟这人待在同一空间内，佟远林怕自己压不住火还得爆发出来，转身就想出门。可武淼淼从他背后轻飘飘传来的一句话就让他瞬间止了步伐。

　　“让我走，这手术我做。”

　　佟远林僵硬地转身，一字一顿的问，“如果我不让呢？”

　　武淼淼抿紧了嘴，答案显而易见。

　　佟远林嚯地一脚踹上房门，暴怒地挥手把旁边柜子上的一排鲜花瓶打碎在地上，受到巨大的推力牵连，一边的衣架也轰然倒地，砸到液晶电视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武淼淼脸有些白，可神情还是平静。

　　“你拿自己的身体威胁我？”佟远林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我没有威胁你，我就是想要换一种生活方式。身体是我自己的，我不拿它开玩笑，只是要我们别再维持这段关系……”

　　佟远林很想扒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个怎样的大脑构造，怎么就能这么理所当然否认这是对他的威胁呢？！

　　震耳欲聋的声响结束，佟远林稍稍冷静了下，问，“这段时间养伤，你一直就琢磨这事儿的？心里早盘算好要跑了，是吧？”

　　此刻，佟远林真觉到这些日子令他日日心悬、夜夜难眠的恐慌之事发生了。他就说嘛，事有反常必为妖，这就是这人的真话，他总算听到了。

　　“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二遍，你好好待医院养伤。这话我就当你一时头脑发热，听过就过了。我公司还有事，先回去一趟。”

　　“你怎么能这样？！我明明说出口的话，怎么能是你听听就算了啊……我认真的！”

　　佟远林还想走，武淼淼有些急。

　　从片场水晶灯柱砸下来，晕厥前的最后一秒他想的就是，醒来就跟佟远林说拜拜；后来醒了，脑袋里浑噩一片，偏头看见佟惜惜在哭，这“拜拜”的事情就给忘了。

　　日子一天天过，刚受伤时浑身都疼，每天大段时间都在昏睡，这事也就耽搁了，头顶拆纱布那天倒是个好机会，可胆子还是小，只敢说了以后不当明星，后面半句“拜拜”的话没敢说；可这次，膝盖那么大的事，机会真是难得了。再不说，怕日后没机会了。

　　佟远林没理他，还是走了。

　　佟惜惜来时，管家正跟护士一起打扫病房内某人留下的肆虐痕迹，小丫头吃了一惊，武淼淼不想再骗她就没说话，管家适时圆了两句，说不小心砸了东西。

　　佟惜惜看看碎掉的花瓶和屏幕上多了个洞的电视，咬着嘴唇哦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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