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江湖，醉了相思

　　眼见贾不真即将跨过门槛，亦凉又气又怒，右手在琵琶上划拨出刺耳的尖音，七名黑衣人随声出没在亦凉的身周，“贾不真，你当真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向我动手不成？”贾不真嗬嗬怪笑，抡起长刀指向亦凉，“无关紧要？夫妻同命，血脉相连，贾某为圣教卖命半生，而今落得个妻死子去的下场，果真是生死轮回，报应不爽，待取得汝等人头祭奠吾妻，贾某也定当追随阿秀而去。”亦凉冷哼数声，“我今日方知，你贾不真倒是个痴情种，莫说圣教于你有知遇提携之恩，便说你我少时相识，经年情分也比不过你与凌盈秀的夫妻三年吗？”贾不真眼角垂泪，声如泣血，“亦凉何必诚心挤兑贾某，你明知贾某心悦卿十年有余，求而不得，凄苦自殇，幸得上苍垂怜，得遇阿秀并娶之为妻，惟愿日后岁月静好，莫离别，无伤悲；贾某顾念情分已然如卿所愿上奏弹劾了武烈侯，亦凉缘何还要在贾某身上种下桃之夭？”亦凉上前两步，雪亮刀锋映出美人清冷容颜，“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圣教不需要离心之人。”贾不真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眼底暗涌疯狂纷转，血目睥睨面前数人，右手微转，刀锋过处，亦凉鬓边青丝尽断，“千错万错皆在贾某，难得聚得这么齐整，大伙儿一起为阿秀陪葬吧！”
　　我暗道糟糕，看贾不真这不管不顾、同归于尽的做派，竟是把我也给算在内了，想来他清醒之后，真相太过残酷，导致其有些歇斯底里，对别人操纵他体内的桃之夭也是反感至极，眼见得亦凉闪身避刀，七名黑衣人亦随之朝贾不真抢攻而去，贾不真长刀挥舞得滴水不漏，守在门扉处不进不退，一时间，双方呈现出胶着之态。我有心借机远遁，奈何屋外黑甲军士围困得如铁通一般，若要强行突破，必然难逃万箭穿心之祸；不仅如此，除了这些□□手之外，部分黑甲军士正有条不紊地往卧房外侧拨着火油，看来这位贾城主倒真是准备同归于尽了。
　　想必亦凉这边也看出了其中端倪，呼啸声起，七名黑衣人攻势迅猛了一倍不止，有几人已是突破了长刀的攻击范围，冲向了近前面门，贾不真哼哼冷笑，长刀回转，双手在中间处一折，瞬间就化为一刀一棍，近前的黑衣人猝不及防，胸前便吃了一闷棍。亦凉见状腰身一璇，琵琶上双手齐拨，音调铿然，疆场杀伐之势扑面而来，好一曲十面埋伏，突听得亦凉清声唤道：“是生是死，今日便看韩姑娘的手段了。”我心下慨叹，世事还真是无常得很，不久前我与亦凉还是以命相博的生死之敌，转眼间却为了活命不得不联手相抗，只是乌木萧被毁，想要吹奏出白骨决亦是无法，看了看半空中的散魂铃，既然贾不真百无顾忌，我又何必出力不讨好。主意一定，双手结印，“桃花雨落春不再，收！”半空中散魂铃越转越慢，直至无力坠入手心；战局中，贾不真只见身周处处皆是粉色桃花如雨而落，粘在身上却痛彻骨髓，相斗之人也变成了阿秀的温婉面容，心知是体内的桃之夭作怪，不禁怒火滔天，这帮以掌控他人情绪为乐的人，真真可恶至极，“区区桃之夭，能制得住贾某一次，难道还妄想制得住第二次吗？”
　　说完右手突的往双目中一插，顿时眼窝处血流如注，房外黑甲军士处处大惊失声，“城主。”“主上。”“大夫，速传大夫。”屋内交战之人也是被惊得目瞪口呆，不知不觉已是停手不战，亦凉哑声：“你这又是何苦。”我噗地吐出半口鲜血，心中只觉悲恸不已，如斯情状，我已不知是自己难受还是受秀夫人的心神所控，想不到贾不真宁愿自毁双目也不愿再次受困于桃之夭的幻境。贾不真仰头哈哈一笑，双臂大张，“阿秀你看到了吗？这双不分是非的眼睛不要也罢！你放心，所有负你伤你之人，都逃不了，逃不了的。”随即回头朝有些慌乱的黑甲将士吼道：“贾某已是生无可恋，诸君若还奉我为主，还请一把火烧了干净。”
　　亦凉看着面前疯癫无状的贾不真，禁不住倒吸了几口凉气，她并不想把他逼到这个地步的，她只是想抹掉凌盈秀的存在，回到从前那般的景象，她向来算无遗策的，可事情为什么还是失去了控制，是她低估了凌盈秀，还是她高估了自己，就连这样的贾不真也是她算不到、想不到的。“仙子，大火很快就蔓延到屋内了，为今之计，属下们拼死也要护着仙子冲出去。”一语惊醒，耳边想起了“噼啪”的火烧声，亦凉心念急转，退到韩思容身边，悄声商议道，“妾身与属下准备突围而出，多一个人多一分力气，不知韩姑娘可愿不计前嫌？”我心知这已是最后的办法，遂点了点头，亦凉紧了紧手中的琵琶，“时不我与，今日风走西南向，我等还是顺风突围，胜算更大。”黑衣领头之人拱了拱手，“我等先行一步，为主上开路。”一行七人倏地从窗外疾射而出，只听得箭雨声霎时大作，不时伴着受伤忍痛的闷哼声，亦凉急声喝道：“就是现在。”我下意识的朝外一冲，兜头就是漫天箭雨，不由得暗恨当初轻功没学到家，如今天罗地网，小命安在？
　　忽然左臂一紧，仿佛被铁钳夹住一般，眼前麻衣衣角一闪，身体便被连带着陡然拔高，瞬间便脱离了□□箭程，我还来不及庆幸逃出生天，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直直朝下坠去，一高一低的瞬间颠倒，晕过去的前一秒，我犹禁不住赞叹，这逆风而下的速度，真真不是“快”就能形容的，简直就是非闪电不能比拟。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杯盏轻碰的清脆声响，其间间杂着刻意压低的人语声，眼皮仿若重若千钧，我挣扎了好似千年之久，终是慢慢睁开了双眼，眼前人影模糊不清，四肢困乏无力，喉咙处也是干涩得紧，难受至极。洛文若正与伺药的丫鬟争执不下，突听得身后有窸窣挣扎的动静，回头一看，顿时双眼大亮，忙不迭地几大步冲到床边蹲下，半是欢喜半是委屈软声道：“娘子，你总算醒了，若哥儿可是守了一夜呢！”脸上也带着“我这么乖，快夸我”的表情。我脑子倒是霎时便清醒无比了，却是头晕喉哑得很，顾不上搭理床边挂着的洛文若，忙捂着喉咙朝那站着的丫鬟狂打手势眼神，好在那姑娘反映得快，温热的茶水很快就递了过来，不然我还真可能再翻白眼晕过去。看着满眼茫然的洛文若，我没好气地捏了捏他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颊，心想任是哪家女儿初初醒来，就被个小屁孩缠上，能不被噎个好歹么！不过，唔，还真是粉嫩得滑不溜手！活动了下筋骨，真气流转周身，感觉并无什么不适，我满意的点了点头，房内身穿翠衫、头别一簇杏花的圆脸丫鬟走过来轻声道，“姑娘可想沐浴收拾一番？”我一听这建议，头点得更欢了，久睡后能有热热的汤浴享受，想想都美得不行。
　　洛文若满脸憋屈不甘的踏入客厅，孟、陶二人已得到韩思容苏醒无碍的消息，均是心情大好，眼见洛文若嘟嘴不乐，陶俊生心下发笑，嘴中却关切不已的询问道，“若哥儿吉人天相得以顺利脱身，如今又与你家韩姐姐重聚，怎会闷闷不乐呢？”洛文若黑亮亮的眼珠转了转，愤懑中语带不解的道，“相公与娘子共浴不是天经地义的么？缘何我家娘子生生把我给扔出来了！”意态悠闲的孟司青折扇停住不摇了，陶俊生默，仰头打量起房梁上镌刻的富贵花纹，仿佛看出了什么非比寻常的东西，洛文若见得不到两人的回应，自顾自的砌了杯茶，摇头晃脑地叹气道，“就知道问你们也不会有答案，谁叫你们没娘子呢？”孟司青眉心抽抽，陶俊生只觉额角大滴虚汗欲落不落，唔，这满嘴跑马车的孩子。
　　我拽了拽有些紧窄的袖口，有些不自在地问道：“馆内就没有宽松些的裳服了吗？”圆脸丫鬟手中不停，在身前少女鬓边细细别上了两三钿花，嘴中答道，“姑娘许是不习惯，这种鸡心领仿胡裤裙可是最近风行天下的潮流哩！最得姑娘这种江湖儿女所爱了！”眼看头上又要插上一只玉簪，我忙伸手拦住，“够了，够了，行走江湖，方便为上。”圆脸丫鬟仍有些可惜地叹道，“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装扮太素了点。”我望了望镜中头戴钿花、额覆华胜的自己，委实不敢想象浓重的装扮该是个什么样子。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随那圆脸丫鬟行至客厅，见众人都已到得齐了，几日未见的箫卜乾师徒也位列其中，我刚刚迈进客厅门槛，洛文若就僵着个小脸踱到我身边，一副“我不开心，快来哄我”的别扭样，我唇角上扬，伸手拉住他软软的小手摇了数下，终换得这小子反手回握，还勉勉强强地赞道，“衣服倒是不错。”我抚额，这算是和好了么。刚刚哄好这个，不远处的箫卜乾起身朝我招手道，“美人师叔也太把阿乾当外人了，救若哥儿这事也瞒着阿乾。”我忙摆手解释道，“非是有心隐瞒阿乾，而是事急从权，还来不及通知阿乾罢了。”唔，事实证明，瞒着这不靠谱的货还真是正确的选择。
　　孟司青望着一身靛蓝、妆容精致的韩思容，心绪纷繁，与一直以来的宽袍大袖所展示的沉静自持不同，这身衣服将少女的曲线身姿衬托得明朗华研，勃发生机的年岁，娇艳明媚的容颜，彷如屋外的春日盛景，烂漫中流转着醉人的芬芳，直教人流连千回亦是难舍。陶俊生眼见孟司青有些愣神，正准备上前拍拍唤他回神，突然“嗖”的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羽箭深插在窗棂上，绑着白绢的箭尾犹自摇晃不止，于阳光的反射下无言地诉说着即将不是秘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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