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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和重逢
步轻缓缓踏入空旷的大殿,巨大的宫殿中唯有脚下的脚步声如影随形。昏暗的环境中只看见微弱的光芒在不远处闪耀——这黑暗中的孤火。步轻却是摇了摇头,带着锋利的味道。
这就是他们煎熬了数年,在阴谋罪恶中挣扎了前半生所得到的东西。深夜的一盏孤灯,以及一个个无法安眠的夜晚。
她慢慢走近,看着伏在奏折上休息的人。英挺的剑眉死死的纠结在一起,仿佛周围的肌肤被狠狠捆绑,得不到舒张的余地。连睡梦中都被这样的愁事烦扰,完全违背了最初的意愿——拥有一片自由的天空。
只是他们依旧是幸运的吧。至少无论是在那艰苦的岁月里,还是现在,他们还可以相依为命。
抛开一切的杂绪,她将扰人安眠的奏折拿开,放在另一张案上,展开来细细阅读。
既然当初陪他选择了这条路,便应一直走下去。
深暗的大殿里,响起如方才一般不停歇的声响。
步郸慢慢睁开眼,从短短的睡眠中醒来。却看见一身青衣的女子坐在灯下,橙黄的烛火照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柔和朦胧的线条。如一朵青莲,在暗夜中徐徐绽放,遗世而独立。
“轻儿,怎么在这?”只是一刹那的恍惚,他便已清醒。
步轻闻言,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他却忽的不悦起来,不习惯这样的凝视,虽然她一直便是这样,沉静而纯和。连杀人时都是优雅的,艺术的,像在画一幅血色描绘的水墨画。
“为什么把安浅浅指婚给徐道远之子?”声音清朗,仿佛只是疑问,而不是质问。
羞涩单纯的安浅浅,礼部尚书安瑞海独女,那个在年少时对他们友善支援的少女,怎么能嫁给那个好色成性的纨绔子弟?一朵纯白的明岚花怎禁得起这样的腥风血雨和泥泞的践踏。
“轻儿,这是政事!”微微低沉的音调,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但又经不住女子长久的注视,道,“徐道远尚有可用之处,必须稳下他。正是因为安瑞海可信,才派安浅浅出嫁。现在时局未稳,这是必需之举!”
声音掷地有声,理所当然。
而步轻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
空旷的大殿一下子陷入了沉寂。
唯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声响。
良久,步轻开口,缓缓的说。
“哥哥,没有了感怀这些东西,你和步燎疾又有什么区别?”
奏折被掀翻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分外刺耳。
“我怎么会像步燎疾,他是个什么东西!你竟那我和他做比较!”墨黑的瞳孔剧烈张缩,凝聚着滔天的怒火。
步燎疾,先帝的名字,在这对儿女中却显得毫无恭敬。
“是,我是在利用他们!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又能怎么样?为了保下你我,我只能这么做!”墨色的发丝在黑暗里飞扬,宛如暗夜的精灵。
“保下我和你?”步轻重复,眼睛越发明亮,“还是为了保下你的帝君之位?”
“轻儿!”
“那么我想知道,在你的权利,和我之间”
她站起来,轻语道。
“你会选择什么,哥哥?”
素白的奏折被举在手上,墨黑的字迹在烛火的照耀下越发清晰。如一把把细细的针,刺向那岌岌可危的纽带。
“沧化君主奉上,数年前有幸识得南瑞长公主,为之倾心,却屡寻佳人不至。上及沧化帝君盛宴,又或重逢。回宫之后,思念之情甚,愿请意帝君,望长公主下嫁沧化。愿以明池、迦若、庭州三座城池下聘,以聊感其诚。至长公主成吾妻,沧化将不设后宫,现为嫔为妃者,悉遣散之。”
步轻看着他,依然沉静如许。又或者,是在等待那最后的一箭,将所有的曾经洞穿。
然而他却迟迟不回答,缄默着。
在这黑暗中,是什么在无声的挣扎?
橙黄的烛火慢慢燃烧,燃烧着,燃烧着,直到将黑暗焚烧殆尽,将殿外的天空燃烧出淡淡的白来。
“他爱你,轻儿。”
终于抬起头,步郸缓缓,缓缓地说。
“他愿为了你,遣散后宫——这是一个帝王的爱。”
步轻点头。明白这爱是多么的艰难,一个背弃了一切在苦海里熬了数十年才终得到所要的人,愿意作出这样的决定有多不易,她懂。只是那又如何呢?
她转过头,望向渐渐昏败的烛火。一滴一滴的血泪凝固,倾尽了一生的力量燃烧,却依然焚不尽人性的黑暗。
“我知道了。”她回望着他,眼光沉沉而灼亮。
终是不忍,步郸忍不住唤着,“轻儿。”
而步轻却又急又快的打断了他的后话,因为没有必要了。
“记得给我最好的嫁妆。”
她转身离去,一身的青衣飘扬而起,于他却隔着一生的距离。
二十一年的同甘共苦,却终究抵不过权力。她依旧是太天真了。帝王的这条路很窄,她知道。只是不知道窄到只容一人通行。现在她懂了,不算太晚。
步郸沉默的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却吐不出挽留的话来。
忽然,她轻盈的步伐顿住。
“再见,”清亮的声音遥远传来,“……皇兄。”
他一窒,终是无法控制,巨大的悲哀从心底汹涌而来。
从此,他们,已为路人。
步轻在大婚的三个月前,见到了那个人。她记得当日的阳光很好,明亮而不刺眼。或许这些年的阳光一直都很好,只是她太久没有看见了。
杨柳微拂的湖边,那人一身白衣,飘然若谪仙。
“断洲。”
她清晰准确的道出他的名字。
沧化王朝的帝王——断洲。
而他只是微笑,文质彬彬。盯着她的眼睛里透出碎碎的光。如一个单纯简单的孩子,看见了自己喜欢的东西那种欣喜的表情。
“你来了。”
步轻一怔,却没有回应。
她明白的,那只是演戏,这是在帝王家生存的必要技能,只是她的演技向来不太好。后来她渐渐明白,演戏只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你的想法。所以她始终面无表情,因为这样也不会被别人看透。
“你看,今天的湖水特别澄净。”
断洲指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像孩子一样献宝。
步轻望向深蓝的湖水,琥珀色的眼瞳里看不出表情。她和他一样,表演已经成了习惯。
“可是湖底还是一样的脏乱。”
断洲闻言,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像她千百次的看着步郸一样看着她。然后嘴角又浮起淡淡的微笑。
“你看,我说的对吧。”
“四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你是我的。你看,你果然就是我的。”
他咯咯的笑起来,眼神极富有占有欲。
这样才是对的,这样才是真正的断洲——真正的沧化之主!
步轻并不反驳,盯着湖上细细的阳光出神。他盯着她,也出神。
“断洲,你为什要娶我?”
“因为喜欢你啊。”他倚在栏上,神情慵懒,沐浴在阳光里。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也不知道。”转过头看着近在眼前的青衣女子,眸底幽深,“正是因为我想知道我到底喜欢你哪里,所以才把你娶回去,研究一下。”
“那你为什么要遣散后宫?”
世人皆知,沧化帝王钟情于南瑞长公主,已于数日之前,遣散后宫佳丽。
“那是因为,”他慢慢靠近她的脸,呼吸已在咫尺之间。
看着她恬静的脸,却是又慢慢转过头,看起风景来。
“那是因为我想好好研究你。”
微风拂过,吹乱了女子如缎的长发。发丝飞扬间,他看见她冰凉的瞳仁。里面,杀意浮动。
风止。
步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那你知不知道,我很会杀人。”
他却还是一派悠闲轻松。
“知道啊。不过我还知道,今天你不打算杀人。”
“为什么?”
“因为你没带剑啊!”他又咯咯地笑。
“谁说杀人一定要用剑的。”步轻沉声,话语间带着低低的威胁。
他却越发欢快。
“断洲,你会后悔的。”
最后的离别,步轻认为是不欢而散。他无声无息的取走了一缕她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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