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而钟

　　时间已经接近九点。安和站在人群之间，脑海里闪过了好几个办法，甚至考虑了要不要去找个广播室播报“林亦小朋友，你的家长正在广播室等你”之类的，最后想了想，还是等在了原地。

　　至少不要让他回来找不到人。

　　气温很低，看样子前几天天气预报说的西伯利亚的寒流真的如期而至了。安和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拿手机打算给肖萤发个短信，向她诉诉苦，没想到手机链忽然掉了。

　　安和没料到它会掉，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琢磨了一下绳子断口的地方才弯腰去捡，却有一只手先于她拿起了那个绣着“祥瑞御免”的平安符。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把东西递还给她：“你的？”

　　“谢谢。”安和接过来对她笑笑。

　　“不客气。”小姑娘抬头看她，眼神很清澈，淡定中透着股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落落大方，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问，“你能帮我填张调查问卷吗？”

　　“什么调查问卷？”安和问完后想到可能是学校交代的任务，类似于你今天有没有做好事之类的，就改了话，“当然可以。”

　　“你先帮我拿一下这个。”小姑娘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小竹篮子给她，取下背在后面的书包找来找去，翻出张纸递给她，又埋头在里头翻笔袋。

　　“这个是干什么的？”安和看了看篮子，闻到一股很容易分辨的味道，才明白过来，“装花的？”

　　“嗯。卖完了。”小姑娘随口答道，“本来应该会更晚一点，没想到我打算换地方的时候有个人喊我回去，一次性全买了。你喜欢蓝色的笔还是黑色的？”

　　“都可以。你才多大啊，使用童工是犯法的。”

　　“不小了，明年就初二了。”小姑娘完全没有体会到安和的逻辑，真心像是在惋惜青春逝去，“而且，我是为了研究。”

　　然后安和看着背着小熊书包、只比她胸口高一点、传说中“已经不小了”的小姑娘终于拿出了一只上头带着个硕大的米菲的笔。安和摁开笔，随便浏览了一下手里拿着的那张纸，只见标题处赫然写着一行大字：关于中外文化冲击下传统节日接受程度的调查研究。

　　安和：“……”

　　“所以我元宵节还要再来一次。”小姑娘用一种“你懂得”的眼神看着她，“这个课题对我跳级非常重要。”

　　安和终于明白了，这姑娘就是传说中的人中龙凤，从小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在为实现社会主义社会伟大理想奋斗的，不禁带了些唏嘘与不知从哪里来的敬意：“你叫什么名字？”

　　“是佳。是否的是，单人旁的佳。”

　　“挺少见的姓氏。”安和笔下停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笑着说，“不过，我也有个朋友叫佳佳，不过她跟你比，真是太傻太天真。第二部分直接填选项进去吗？”

　　“对，直接填ABC。”是佳踮起脚尖指了指小括号，“你在这里是等她吗？”

　　“不是。她现在离我很远。”安和说，“不过刚刚你拾起来还我的那个平安符就是她绣给我的。”

　　“绣得不太好看。”是佳点点头表示理解，中肯的评价，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过，很用心。那你是在等男朋友了？”

　　“你第一个不就该猜这个吗？”安和把填好的表还给她，自己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日子里和一个陌生人，还是个比她小很多的小朋友聊起来。

　　“你第一个提起的就是那个佳佳，我以为你只有女朋友。”

　　安和无语了片刻，忽然为祖国的未来担忧起来。

　　“开个玩笑。”是佳面部表情不变的把这个冷笑话讲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她手里握好，“花没了，这个给你，表达一下感谢。情人节送给你喜欢的人，会有奇迹发生哦。”说完重新拎起小篮子，打算离开。

　　“你一定会跟名字一样，成为个优秀的人的。”安和提高了一点声音，对着她离开的方向说。

　　“我的佳，不是优秀的意思，是佳偶天成的佳。”是佳忽然停了下来，回头对她笑了笑，嘴边带了小小的酒窝，像是放在玩具店架子上的娃娃终于有了生动的表情，“再见，祝你好运。”

　　安和等她消失在人群中，才慢慢摊开手，看到手心里放的东西。是一个小小的金属吊坠，没有绳子，玫瑰花的形状，暗色复古风，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过——

　　什么会有奇迹发生，这难道不是上周某本动漫杂志的赠品吗？！

　　坑蒙拐骗的小女巫，安和忍不住笑了。转身，刚好撞到一个人身上，鼻子都撞疼了。安和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鼻子，等看清面前的人是谁，连抱怨都忘了，睁大了眼睛：“你去哪了？”

　　“我看看。别撞傻了。”林亦抬起她的脸，要摘口罩，被安和拦住了，“都多大了，走路都不看人的。走吧。”

　　说完拉着她往广场边缘去。

　　“你去哪里？”安和这才看到林亦的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小保温杯，“那是什么？”

　　“你在表演十万个为什么吗？还是个病了的十万个为什么。”林亦让她在长凳上坐下，打开杯子给她，“我知道用果汁吃药不好，可现在不好找水，先凑活一下。”然后摘下手套，打开拎回来的小袋子，拆开包装把药倒出来递给她，“先吃退烧的，那个白色的。银翘是一天两次，记住了。明早别忘了吃。对了，你现在还对西林过敏吗？”

　　“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安和这才明白他去干什么了，拿着药也不往嘴边放，沉默了半晌之后不答反问。

　　“我就是知道。”林亦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察觉到安和不依不饶的盯着自己，只好解释，“有什么好奇怪的。以前冬天的时候，劝你多少次都不肯带口罩，只有感冒的时候最自觉。”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小学的课堂上对问题穷追不舍的孩子一样认真的语气。

　　“为什么？”林亦在看感冒胶囊的说明书，好脾气的随着她的话往下问。

　　“因为我怕传染给你。”

　　林亦愣了一下，抬头看她，然后缓缓的笑了，难得没有跟以往一样让那些让人觉得宁可没听到过的赞赏露面，隔了好久才轻轻的说：“不错啊，那时候就知道体贴了。”像是有无数的话在心里过了好几遍，最后只剩了这么一句。

　　安和把手里的药一次性塞到嘴里，喝了口果汁把药咽了下去，才慢慢的开口：“我从小就特别容易感冒，不管什么时候的流感，都积极勇敢的冲在一线，第一批倒下的人里一定有我。到了高三之后，情况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了好很多。那时候觉得是身体变好了。后来才明白，也没有。高三那么紧张，耽误不起，哪有那个闲工夫去生病。板蓝根喝多了对抵抗力不好，我只有想别的办法，别人为了提神，杯子里是咖啡或者茶，我在流感之前就开始泡姜片，喝着喝着就习惯了。弄得我们那里三种味道混在一起怪怪的。那个广告怎么说来着？哦，勤洗手多通风，人多不去凑热闹。”安和说到这里自己也笑，“怕传染给你，自己比较注意，才造成了假象。”

　　林亦安静的听她说完，像是以前一样。然后用手试了试她的温度，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回。”

　　“这里风大，坐着干什么。”

　　“不回。”安和觉得她好久没有跟人任性过了。把头靠在了林亦肩膀上，看着面前有各种各样的人走过，其中有好多对情侣，带着会发光的兔耳朵的女孩子牵着自己喜欢的男孩子的手，心满意足。烟花停了，但两边商店的霓虹灯却依旧闪耀，变幻着不同的颜色，照射着这片地方好似舞池。安和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放松了。在这样的环境下，回想起自己在那天晚上的心情，离得好远好远，隔了好几个世纪一样。

　　像是什么都不用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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