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残记

作者:江陵笑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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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干儿夺娇遭羞辱苏公子泼药遇冤家


      他一路下楼走到拴马处,只见顾文二人已骑上了马,沿街悠悠而行,忙上马疾走几步赶上去,一壁叹道:“古人是‘救友之急如水火’,二位仁兄倒好,是‘避友之急如水火’!损友,真损友是也!”顾修白道:“你自讨自吃,活该。”苏紫阳道:“我方才哪里说错?提起□□,我倒又想起个笑话来。说一个男子最好男风,某日上街遇一妇人,撞面就福身叫他‘夫夫’。男子不解,问道:‘这小娘子,你我几曾见过?夫夫又是何意?’那妇人道:‘奴是官人契弟新讨的妻子,官人却是奴丈夫的丈夫,不称夫夫称甚么?’——要照这般说来,那位霜红姑娘可算是不封诰命的一品‘妻妻’了!”顾修白险得从马上跌下来,皱着眉头又嫌又笑,只道:“好不堪!都哪里来的村话——亏你还是世家子弟,榜眼之才;不晓得的,还道你是个泥窝里爬出来的乡夫野汉!”苏紫阳笑道:“不瞒顾兄,我姥姥是乡下佃农女儿,自小村话听得多了……”话未说完,一旁文暻蓦地冷冷来了句:“我还有事,少陪!”说罢扬手一鞭,□□青骢撒开蹄疾走去了。

      苏紫阳一怔,只望着他背影纳闷道:“这是怎的了?”顾修白道:“想必文兄也听不得你这‘村话’了——之前还拿优娼取笑他。”苏紫阳道:“不对,他历来不是小器迂腐人。我瞧他另有古怪。”顾修白道:“他若有什么,你个机灵鬼有看不出的?”苏紫阳“呀”地叹了一声,手持扇子在他手背上一敲,捏着嗓儿念白道:“‘这几日窃见他语言恍惚,神思加倍,腰肢体态,比向日不同;莫不做下来了么?’——”顾修白止不住又笑,随手一推他,不提防将那扇子一打,正掉在街边铺门前的青石地上。苏紫阳勒缰下马,忙不迭弯下腰去拾:“好歹没沾了泥……”

      孰知他这壁还未起身,那铺子里蓦地走出个人来,看也不看,扬手把一瓯甚么照街心猛地一泼。一旁顾修白叫喊不及,眼睁睁看着那一汪黑漆漆浓俨俨的汤水,严实实全招呼到他头上。苏紫阳只觉得眼前一黑,脸皮儿一热,登时如翻身跳进洗砚池里一般,鼻溢酸泪,嘴角涩苦。身上簇新的珍珠色云锦袍上新飞几片巫山云,想必一张琼玉朱颜脸也翻作开封包龙图。饶是他百般机灵,也呆了一呆才省过神来,起身把脸一抹,将扇儿对准那破药小厮一指,立眉喝道:“是哪个折手断脚的杀才?竟这么懒,药汤儿也能当街乱泼!”

      大概是他眼下形容也过太狰狞,加之君子一怒,气壮山河,登时吓得那半大小厮面色如土,手一抖把瓦瓯摔破当地,转身往屋里一钻,只缩在门板后不敢应声儿。苏紫阳见状更是气恼,一个箭步冲进铺中便要揪人,不想蓦地一个人从里头匆匆出来,几乎正跟他撞个满怀——“青茗,怎的紧着不回来?”苏紫阳不提防吃了一惊,立住脚步定睛一瞧,倒立时说不出话来。那壁顾修白怕他生事,赶忙也下马走进来。只见那堂中正立着个青年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模样,一张容长脸儿,牙白肤色,生得眉秀如画,目朗若星,身着一件湖蓝色暗纹直裰,腰间也没束带子,更显得身量修挺,气度潇洒。那人因见苏紫阳这尊荣,又看看青茗那模样,心里也猜知了十之八九,因向苏紫阳弯腰行个喏,道:“都是我这小厮的不是,我这里赔礼了,还望这位兄台海涵。”又转脸对那青茗低喝道:“你还愣在那里做甚么?还不来与这官人磕头赔罪!”

      青茗听得主人骂他,这才垂着头从门后慢慢出来,一步步蹭到苏紫阳跟前,就要跪下磕头。苏紫阳才省过神色,忙一把给他扯住了:“这倒不用!想必也不是有意的,何须难为他。”那男子无奈苦笑道:“这厮饶是机灵,只是太懒,我教他把残药汤儿倾阳沟里,不合当门泼到街上,正冲犯了这位公子,须饶不得他。”苏紫阳笑嘻嘻道:“无妨,无妨。不关他的事,只合我不该打这门口过。倒是尊铺中熬得好药,沉香扑鼻,醇气透神,重阳节兜头一淋,想来我这一年都百病不侵,诸邪避让了。”

      一席话听得一旁顾修白目怔口呆,迟疑道:“紫阳?”苏紫阳却眼梢儿也不扫他,只顾望着那男子温文微笑。惜乎苏公子此时满目涂黛,朱唇中又露出一口好白牙,看来着实怵目。那男子实在忍不住,眼睛避开他也是一笑。苏紫阳还道是自己一席诙谐得了趣,心下砰然一动,暗道:“这人一笑起来,更是好看。”忙趁机问道:“敢问贵姓?”那男子一壁忍住笑,一壁吩咐那青茗打热汤来给他净面:“在下姓沈,单名一个源字,就在此行医坐馆为生。不知公子台甫?”苏紫阳忙道:“原来是沈神医。鄙姓苏,名紫阳,字东明。虚度二十三岁,家住城东碧水巷,还有两兄,尚未婚娶。”沈源听得又是一笑,少停略一思忖,微笑道:“原来是新科榜眼,苏大人。失敬,失敬得很。”

      苏紫阳心头突地一跳:“他竟知道我!真是一缘一会。”一时竟比捷报传家,御街打马之日还要欢喜,口中却只道:“惭愧。教沈神医见笑了。”说话间那青茗已把热汤打了上来。沈源捡了快洁净布巾,亲手递了过来:“苏大人先净了脸。”苏紫阳才想起自家狼狈,当下脸色一红,忙低头撩起水来大肆盥洗。顾修白一旁道:“成了,成了——亏得皮厚,不然便擦破了。”苏紫阳狠狠剜了他一眼,从沈源手里接过布巾来抹脸。也不知是巾上原本带的,还是从他手上染的,只闻见一股淡薄又醇郁的药香之气,直入肺腑,透彻心脾。

      沈源见他脸面虽则洗净了,一身衣裳仍是邋遢,心下过意不去,便道:“都是那杀才闯的祸,污了苏大人贵装——青茗,去柜上取五两银子来,给苏大人赔补。”苏紫阳哪里肯收,沈源又执意要给,急得苏紫阳推个不迭,一把攥住他手,只道:“所谓‘不打不成交’。沈神医这般,是刻意疏远在下了。”沈源道:“不敢。亲兄弟也须明算账。”苏紫阳顺势道:“真若兄弟待之,这瓯子药账先记下。我他日若有个三病六痛,便来找江公子再讨汤药不迟。”说着还紧紧扯住人手不放。顾修白实在看不过,忙拉起他道:“既是如此,等你哪日惊了风发了怔,再来烦请神医。”

      好容易离了那间“济仁堂”医馆,两人继续并肩打马而行。顾修白见他一时悠悠出神,一时又冷不丁笑出声,实在忍不住道:“这‘沈神医’到底给你泼的甚么药?迷魂散?还是勾魂汤?”苏紫阳瞅他一眼,慢悠悠道:“真好煞风情。这样一品的人物,可不正是活生生的生情丹,销魂散,解愁丸?哎呀老顾,你猜今天是甚么黄道日?我才叹佳人难求,佳人便从天撞入怀中来!”顾修白愕然失色,几乎没把马鞭失手,半晌才道:“你须认清楚,他和你我一样,都是顶冠男儿,束袍丈夫!”苏紫阳笑盈盈道:“无妨。市井间有部奇书说得好——‘情之所至,何分男女’,如今易弁而钗者何其多也?何况圣上躬行示范,正是‘君趋臣随,上行下效’!”

      顾修白听得又气又笑,直摇头道:“方才真该找那沈神医讨服治失心疯的药来。平白撞见你这疯癫冤家,也是他平生一大晦气。”说罢自顾打马,懒怠再理他。苏紫阳落在后头怔了一怔,方才纵马赶了上来,口中只道:“原来老顾你不呆!——他可不正是我五百年宿世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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