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二

　　【五】

　　我好几次问猫猫又转学到哪里读书了，她总是不变地回答说在家。
　　她说，你知道的，没有一个学校愿意收留未成年却已经堕过两次胎的坏风气学生。她说她不想读书了，因为每到一个新学校，她都要担惊受怕地瞒着所有人，可是发生过的瞒不住，人们总是不久就知道了，然后她又得像流浪猫一样灰溜溜被赶走。
　　她的话语，无一字不让我感觉难受，我安静地听她讲完，说，那你在家要快快乐乐的。
　　她嗯了一声，然后问我，张传浩还好么？他有没有问起过我？
　　我苦笑说不知道，挂掉电话后，内心深处却生出切肤的绞痛。

　　平凡的日子平凡地过，一个月后，我却意外地再次在实验高中看到了猫猫。她在教室门口轻声叫着子如，我便寻声回头，猫猫，那个勇敢放肆的猫猫，她依旧如从前那么漂亮。
　　那天我和猫猫并肩围着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她自顾自地说着一些话。她说她找我之前去找了张传浩，她问张传浩要不要跟她私奔，张传浩瞪大了眼睛，没有答应她。然后，猫猫便说她要离家出走。
　　这次换我瞪大眼睛了，我问她，为什么？
　　因为不喜欢呆在家啊。猫猫脱口而出这句话，还嘟起了嘴。这个无所畏惧的女生，做些异于旁人的事时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说猫猫你不要太任性了，猫猫便无奈地撇了撇嘴。片刻，她说，子如，其实你真的不了解我。
　　猫猫表情显得漠然，继而便呢喃起来。
　　猫猫说，小时候，爸爸妈妈很相爱，妈妈还说过，找到一个爱自己的人是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这听起来多好啊，可是后来的一次车祸里，妈妈死掉了。爸爸说大卡车迎面而来的时候他正在专心的接电话，只有妈妈注意到了，情急之下便冲到了爸爸前面。
　　猫猫说，妈妈真勇敢啊，她为了她爱的人死掉了，所以我觉得我也要像妈妈一样勇敢。妈妈去世后的有段时间，爸爸一直很内疚，可是那段时间过后，他就娶了新的妻子。后来我就想，如果妈妈有九条命多好，她就可以救了爸爸，还继续和他相爱。
　　猫猫说，所以啊，我喜欢叫自己猫猫，我要用我的九条命拼命地爱那些美好的少年。可是那些先前对我百依百顺的男生，最后总是对我退避三舍。真好笑，我又不会吃掉他们，就连他们让我怀了孩子，我都从来没有让他们负过责。

　　那晚是我和猫猫的最长的一次谈话，迷离月光下，我似乎才真正开始认识曾与我朝夕相伴近两个月的她。这个看似滥情的女孩，其实那么缺爱。

　　【六】

　　猫猫去了西藏，她说她要逃离那个没有爱的家，去呼吸自由的空气，欣赏碧蓝的天。她从家里拿了一大笔钱，准备独自去开始新的生活。

　　她临走时我谎称生病请了假特地去送她，在月台停下时猫猫送了我一个绣着猫形图案的香包。她说，这次她离去，也许就不会再联系从前的一切了。她伸出双臂拥抱我，在我耳边轻声问，亲爱的子如，你会不会想念我？
　　我伸手紧紧环住她的腰，我说，会的。
　　也许这样的场景太过煽情，我很没出息地流下了眼泪，猫猫却撑起一脸微笑，抹了抹我的泪，说，傻子如，哭会变丑的。

　　火车站服务台催促上车的声音响起，猫猫于是转身向火车走去，几步之后她又转过头说了句，对了，帮我照顾我喜欢的少年哦。
　　那天直至猫猫回过头去，她脸上的笑都一直保持着，可是她身后沉默的我，眼泪却越来越多。
　　我听到火车远去的声音，拿出猫猫送我的香包发起呆，回忆的幻灯片凌乱地展示着我和她初识及相处的片段，我知道，我和她，从此两别离，再无相会期。
　　这个城市人来人往，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我却再没有机会对猫猫说出那些隐藏心里的话，猫猫，对不起，对不起。

　　【七】

　　时至今日，猫猫离开已近两年，我想，若非后来我整理废旧物品，看到猫猫当日送的香包，这些往事，我也许永远不会再提起。
　　香包已经很老很旧了，从旧物盒子掉出来的时，它不过撞到旁边的桌子，里面的香料就冲出薄布散落了出来。除了那些香料外，掉出来的还有一张折叠着的信纸。
　　打开信纸，那是猫猫写给我的一封信，信很短，不过一句话而已，可那些旧时光的点点滴滴，以及我再也无法弥补的愧疚，却在瞬间随着她的笔墨纷纷溢出。

　　信纸上，猫猫的语气很亲昵，她说，子如，谢谢你曾那样陪伴过我，听说西藏的天很美，从那里的山顶起飞一定可以到达天堂对不对？亲爱的，我走了，我猜到了天堂，我一定会很想你。
　　如听到钟鼓撞击的振动声般，看完信，我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愧疚和难过聚集成无法捕捉的风，来回穿梭在我身体的每个空隙。
　　难过到一定程度，会忘记掉眼泪，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真的如此。

　　再后来，我也去了西藏，因为我不相信那个倔强勇敢的猫猫会那么轻易地结束生命。可是西藏之大，远胜我所想，我在那里游走了近半月，都没寻到半点与猫猫有关的线索。
　　徒劳了两周后，我默默地回了家，安静的时候就一个人给猫寄没有地址的信。
　　我说，猫猫，对不起，你一定不知道黑板上的字是我写的。我没有故意打听你的过去，我只是不小心看到了你写的日记。我也并非想赶你走，我只是怕你真的会和张传浩在一起，你可爱善良，又那么美丽，别说男生，就连我都忍不住喜欢你。可是猫猫，你看我多自私，你那么相信我，我却还是伤害了你。
　　我说，猫猫，对不起，你一定不知道早在你转学之前，早在我到实验高中之前，我就好喜欢张传浩了。他在初中时一次市运动会上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从此我便一直关注着他，也正是因为他，我才选择了实验高中。我没你勇敢，从未向他表达过爱慕，只是努力爬到了他的成绩排行前，以引起他的注意。
　　我说，猫猫，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其实张传浩向我问过你很多次，你的勇敢无人能比，他不敢擅自和你私奔，却在毕业晚会醉酒后说过他喜欢你。他说，拒绝和你私奔后，他才开始正视自己的感情，他愿意不顾你的从前，一辈子照顾你。
　　我说，猫猫，我终于想明白了所有，我好想放下对张传浩的所有感情和私心，极尽全力去温暖你，可是，现在的你，在哪里？
　　……

　　【八】

　　我记不清给猫猫写了多少信，我也不知道邮局是否会把它们当做无效信件草草处理，只是自我写第一封起，就没有想过要停止，也许是为了弥补罪过，也许是为了多一点安心。
　　或许你会说这样做无济于事吧，因为我曾经是那么自私。我也承认，可是原谅我，我宁愿相信猫猫还活着。
　　我常常想起猫猫临走前问的那句，子如，你会不会想念我？
　　现在，我不止想念，还总是怀念，若人生真的只如初见，我们就不会爱上同一个少年，也不会有那么多隐瞒和欺骗。
　　隐瞒源于善良的她，而欺骗来自自私的我。

　　时光总是漫长，尤其与愧疚相伴，我越来越痴迷于在月光弥漫的夜晚，一边发呆一边重复地念着那个自称猫猫的女孩。
　　我不知道，那飘渺的月光是否会记得，曾有个夜晚，我和猫猫一起肩并肩，环绕了操场好多圈。

　　美丽的月，若你遇见一个自称猫猫的女孩，可不可以帮我跟她说声抱歉？
　　可不可以告诉她，有个女子，很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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