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浮华

　　醒来时，已是黎明了。
　　全身上下酸软不已，僵了僵身子，有些吃力的爬了起来，目光垂落在地上那双小巧的寸子鞋上，鞋头镶着些璎珞，鞋面上绣着一朵艳俏的牡丹。
　　我一愣。
　　撑着身子赤着足下了床，窗外春色正浓，幽幽的梅香沁入鼻中，枝头几朵早春的台阁朱砂，褐色的泥土上落了几瓣殷红，几处假山，湖波若镜，粼粼发光，当真是水光潋滟。
　　只是此刻我无闲心吟几首诗来增添情趣，脑子涨疼，猛地大口呼吸几下，神智才慢慢清晰起来。
　　这是哪儿？我敛了眼帘，站在亭中，拇指轻轻敲打白玉砌成的棋桌，刺骨的寒意侵入尚还虚弱的身子，庭中的风略有些凌冽，我此时身着单衣又赤着脚，禁不住有些哆嗦。
　　转入房间抓了件坎肩披在肩上，又寻思了起来。
　　这里大概是大户人家的后院儿，莫不是金屋藏娇？我摇了摇头，可又不应该是位金贵的小姐。身子骨儿这么弱，也没人看着护着。看向屋内的摆设，一张软榻，梨花木的桌子，地上放着暖手炉子，窗棂上雕刻着镂空花纹，多是麒麟，麋鹿之类的祥兽。算不上富丽堂皇，却也当是该有的都齐了。
　　一偏头，看见明晃晃的铜镜里印出个人影来。明亮乌黑的眼仁，睫毛浓密黝黑，总很顺从的敛起，散乱的头发被变成辫子垂在脑后，淡色的唇有些冰冷，眉眼略带些稚嫩，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也倒是个十足娟秀的美人胚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我凝了凝神。
　　顿时思绪有些絮乱起来，揉了揉酸软的太阳穴，一时前世今生的纠葛缠绕在一起，莫名有些酸楚。
　　解了辫子随意披在脑后，赤着脚便在略有湿意的泥土上走，鼻翼间掠过鲜嫩湿润的空气，便合了眼站在假山重峦间放了手，感觉近来心烦的事儿都一下子离得很远很远……
　　我，杞北，二十七岁的医科实习生，堂堂浙大中医科的硕士生，在实习期间……穿了。
　　-----------------
　　朱砂似的梅瓣，缓缓的从空中飘落，又凋落在夹杂着泥土气息的褐色大地上。
　　我应当高兴的。歪着头，有些莫名寂寥的情愫蔓延出来，指尖微凉，青葱十指，白玉般的手腕莹莹不堪一握。
　　我真应当高兴的。好歹传到了个还有大把青春年华的年轻身子上。
　　有些恍惚。
　　镜面一般的湖水环抱整座府邸，泛着幽幽的，宁静的光泽。
　　忽然，一个身影闯入我的视线。
　　看不大清他在阴影中的脸颊轮廓，他的背影有些坚毅，我的心脏忽然一颤。那人缓缓蹲下，似是
　　承受了极大的悲楚，轻轻地呜咽了起来，又低声诉说着什么。
　　他紧紧的抓起地上一把流沙般的黄土，又撒了下去。
　　迷蒙之中隐约可以看见他脆弱又痛苦的神情。
　　“八哥……额娘……皇阿玛……”等字眼轻轻在风中浮动，我敏感地捕捉到，猛然一震。
　　这么说……这里是清朝！
　　是了，那寸子鞋，又高又窄的似马蹄，是满族女儿站在天间的荣耀。
　　那辫子，是满族少女未为人妻之前的着装；还有那手炉，炉子里溅出的炭屑……
　　我一时有些迷茫起来。
　　正思绪游离中，忽然传来一声突兀的低呵。“你在上面做什么！”
　　我一抖，险些从假山上滑下去，有些恼怒地看向来人——
　　只见他腰窄肩宽，一身青色的袍褂，腰束衣带，一枚泛着温润光泽的羊脂玉系在腰际，脚上套着结实的棕色马靴。身姿颀长挺拔，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出健康的小麦色，倒像是常年练武的样子，再向上，薄唇剑眉，轮廓分明。倒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男儿，只是现在多了几分青涩和傲气。
　　那人见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面上浮出一丝黑气。不客气的把我拽了下来，脚下踉跄几步，我平衡了身子，便立即跳到一边。
　　“呼吸新鲜空气呀。”我笑嘻嘻道，怕了拍了手，故作惊叹地上下打量着他。
　　他的脸似乎又黑了几分，面容有些狰狞，看着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我一愣，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哪能看见什么呢。”我要真说了出来，怕是这位满脸阴气的阿哥要自觉颜面尽失把我这微不足道的小命给灭了。
　　他冷哼了几声，又狐疑地看向我。“你是……？”
　　我没有接话，他估计寻思着我是哪里冒出来的没轻没重的丫鬟。
　　“爷，您知道的。人生知足常乐，像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衣食不保，整天为生计劳碌奔波，这些您却生来就有的。一个人，一生就这么点光阴，本身就已是短暂了，若再被凡尘的琐事困扰着，真当是不幸了。我不知道您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能体会你的心情，但是……何苦呢。”
　　我柔声道，想起了前世的父母，还有那个人。如今似乎又多了些开脱的心境。
　　他怔了怔，也垂下眼帘，声音里多了一丝柔和“这话，倒是我从未考虑过的。你倒真独特。改明儿希望我再遇到你时，你仍能保持着这心境。”
　　我笑了笑“爷，我们永远不会再见的。”我转身离去。
　　忽然听到传来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我微微一扬唇，眯了眼。
　　“小女子名曰杞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