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眸.相思

　　过了两三日，我正在庭外散步，宫人过来传报,说恒帝来了东厢，让我赶快回去。

　　从门外，我看到曾经自信覆手天下的帝君，今时不知却苍老了数岁，他看到我进来，转瞬间又恢复了之前模样。

　　“父皇吉祥。”

　　“免了，今日朕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东厢来了，自你搬到这来朕还没来过，今日顺道过来看看你。”

　　“谢父皇。”

　　“来，谨年过来，”我应从他的话，找了个位置坐下。恒帝拿着茶盅，一副若有所思。

　　“你从苍阳到这快有两年了吧？”

　　我点头。

　　“时间过的真快，你离家也这么久了。”

　　“嗯。”

　　“可想爹娘？”他见我点头，抿了口茶道：“朕让人送你回苍阳见父母可好，你来了两年都还未回去省亲，不知的人不知还要怎么想朕呢。”

　　“父皇，谨年看在梓晏的份上叫您一声父皇，自梓晏恢复记忆，您做的这些谨年不怨怪谁，甚至您这二十多年对戟轩的所作所为，谨年也不怪您，您有您的苦衷。现今谨年时日无多，只想在最后的日子里看着梓晏；您可否给最后给我一条路？”

　　“当时你选择进宫就应知今日，”恒帝铁青着一张脸，终于收起伪装。

　　“谨年知，只是现在谨年求父皇给一条活路，我只想陪在梓晏身边，其他不再打扰。”

　　恒帝之后冷冷地看着我，虽未再说什么，只是走时那警告的眼神告诉我，他不可能会轻易地放过我的。

　　三日后，宫人传来圣旨，我被削去皇妃头衔，转封为南澜郡主，一月后将会送去桦襡和亲。

　　这一切我已经无力反抗，路无可退，梓丕死了，就算梓晏还记得我，我也不能向他开口说什么。

　　或许，最终我能做的，是将这具躯壳留在丠匁，留在这东厢。

　　第二日，东厢被派大量士兵看守，只听说昨晚西厢被黑衣人闯入，现已是皇妃的凝香被吓动了胎气。黑衣人被二皇子打伤，宫里上下正在搜捕黑衣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过了两日梓晨那边又出了事。当我要去和亲之事被梓晨知道，他在朝堂上就与恒帝对峙起来，要他收回圣旨。

　　结果不知说了些什么，梓晨口出不敬，恒帝气节，而梓晨不仅不改错还说出恒帝的诸多不是，要他将我皇妃头衔恢复。到最后恒帝怒不可解，欲将梓晨贬为庶民，皇后和朝中大臣在堂外跪了两日替他求情，恒帝才收回旨意，而我之事依旧，只等下个月桦襡使节过来。

　　日子一天天临近，梓晨因为我之事被皇后软禁在熵晔宫，我想与他道别也只有通过宫人传报，他让我等他，等他想办法救我，只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等了。

　　下午西厢宫人传报，说凝香想见我，让我去西厢。我想了想，不论如何我和她之前主仆一场，她现在身为皇妃，而我什么都不是，去了肯定又是一番羞辱，可是再怎样，我们都相识一场，就是缘分，和她去道别也是应该的。

　　我让慕晴陪着去西厢，果真比我东厢好许多。我们去时凝香正躺在榻上，隆起的肚子很是明显。

　　“怎么？看到皇妃不知行礼？”凝香见我进来，一手撑着腰，一手覆在肚子上，由宫女扶着坐起。

　　我对她一笑，找了个地儿就坐了下来。

　　“你就是这么不懂规矩，不讨人喜欢，所以你看你现在什么都没了。而我该有的都有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她说的很对，从一个宫女升为皇妃，这可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看到我不想说话？”

　　“不是，我今日不是来和你吵，更不是来看你炫耀的，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对哦，你马上要去和亲了。”

　　“凝香，你怎么想我不知，希望你能听进去，宫中险恶，若梓晏能一直这么宠溺，你这一生也就无忧，若哪日他喜欢上了别人，赶快离开这里，带着孩子走的越远越好，我不想看到哪日你变的和我一样。”

　　“花谨年，你这是在告诉我，二皇子不喜欢我吗？也对，他是不喜欢我，可是我却能为他生儿育女，而你呢？你又有什么？只不过占着他失忆之前对你的宠爱做了个皇妃。现在，你可什么都没了。对了，他不喜欢我，但更不会喜欢上你，我与他鱼水之欢时，他口里念的可不是你的名字，你想知是谁吗？你求我，我便告诉你。”

　　“不必了，这个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你安好便是，我身边的宫人叫慕晴，若我以后不在，希望你能念旧情好好照顾她，这……就算我求你吧；落花，满袖是和你一起进宫的，不用我说，想必你也会好好对她们的。”

　　“花谨年，你若想求我就有些诚意，你跪下来我就答应你，怎样？”凝香抚着大肚，步步向我靠近。

　　我看着她，心里百转千回。罢了，反正人都快不在了，这尊严什么的留着也没多大意义，今日我若跪下，慕晴她们以后还能过个好日子，也值了。

　　我起身，慕晴拉扯着，说我若跪下，她即刻咬舌自尽。

　　凝香让宫人将慕晴给拉走，她想羞辱我，为了虚荣也为了报复。

　　梓晏匆匆赶来，凝香见到他后立刻换了个嘴脸，一副委屈的表情，好像是我欺负了她似的。

　　“你怎么在这？”凝香躲在他的身后，而他问话的语气，不是我多想，却是夹杂着深深的不悦。

　　是呀，感情这东西就像是酒。有的时间久了会越发的浓郁，有的则变了味儿，饮了难受，倒了可惜。

　　“我来与凝香说几句话。”

　　“这个地方不是你能来的，”他道，当着众人的面，“凝香即将临盆，若出了事你可担当的起？”

　　“我.......”这个世界我一人独来，虽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但都是一眼过客。所以，现在仅有的，似乎也就这条贱命罢了。

　　梓晏让宫人将凝香搀扶出去，他有话要对我说。

　　“记得我进宫前与你说的话吗？”他背对着我，以为是一番情深蜜语，可却是穿肠毒药，“凝香曾伺候过你，在失忆前有关于你的事情都是她告诉我的。所以，我并未记起你，也不愿记起与你的不堪。”

　　“那你为何又与我说这些话？”

　　“这是我与窦戟轩的约定。你说梓丕还活着，我需要利用你，只有你我才能对付的了皇后。”

　　“皇位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他道：“花谨年，不要再纠缠。你的价值仅此而已，父皇已将你送去桦襡和亲。若我还记得你，为何不去替你求情？”

　　“或许皇位重于儿女之情，”我想着愈发的觉得自己可笑，本以为利用梓晨和梓丕的一石二鸟，原来也是他的算计，“梓晏，我不后悔认识你，却后悔被你所救。”

　　他依旧背对着我，一言不发。

　　脖上的续命缕还有脚上的铃铛，虽然都是戟轩送我的，却又与他有关。

　　我想，这个时候也该还清了。

　　我的手掌被刀口割开，脚踝上的刀口，一滴滴的血粘在铃铛上，铃铛发出声响。戟轩生时不让我摘下，如今他走了，我也终于可以肆意妄为一回。

　　“还你了，”我将满是鲜血的铃铛送到他面前，可想到铃铛脏了，他也不会要，“罢了。”

　　铃铛被我扔到湖中，回到东厢，这一路不长，却能将眼泪哭干。

　　慕晴给我包扎着脚踝上的口子，小声啜泣着。

　　我笑她傻，疼的是我，她这一哭，不是笑话我的可怜。

　　第二日大早，西厢那边得了消息，凝香小产，一尸两命。

　　她未能看到孩子出生，也未有命去求她的大富大贵。

　　这世间或许真有轮回，从最初的相识到最后的背叛与利用，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到最后应该轮到我了吧……

　　距离和亲的日子越来越近，晚上我喊来落花三人。进宫前带的首饰还有之后皇上赏赐的分了三份，留给了她们，曾经喜欢却未舍得穿的衣裳，也由她们选了拿去。

　　“主子，您这是做什么？”落花拿着首饰盒衣裳欢喜了一阵子，又满腹困惑地看着我。

　　“你们三人跟着我也够久了，现在我要走了，你们也该离宫了，我明日找顾将军让他给你们物色个好人家，说不定在我走之前还能看到你们出嫁。”

　　“主子，您去哪奴婢们就去哪，这些东西奴婢们不要，”她们三丢下手中的东西，跪下道。

　　“我去的地方不能去，你们今日这样，难道是要我跪下来求你们吗？”

　　她们看着我，异口同声说道：“不。”

　　“不是这样就好，晚上好好休息。好了，我也乏了，先睡去了，你们不用伺候了。”

　　进宫后先有落花三人，之后凝香走了，慕晴我将她收来，是看她可怜。不过我如今落个孤家寡人，她也对我不离不弃。现如今我放不下的就是这三人，如果能将她们安排个好人家，我也就无憾了。

　　第二日一早，我在朝堂外等顾铭蚀，等退了早朝就将事情与他说了，他二话不说带来几个人给我挑选，我留下三人带去东厢，到了下午，落花她们就跟着顾将军出了宫。

　　在这宫里，能做的我皆尽力了，剩下的只等桦襡使节过来。

　　等到天黑我正准备就寝，门却被人推开。

　　“您是奴婢的主子，您让奴婢嫁人，奴婢就必须听您的，可是我更不能丢下您，今日慕晴以下犯上，要么就让奴婢留在东厢照顾您，要么奴婢就死在您面前，”慕晴跪在地上，用银簪抵着脖颈道。

　　我看着她，思下良久，“早些休息吧。”

　　慕晴看着我，放下手中的银簪磕头道：“谢主子。”

　　夏天越来越近，前几日很是闷热，又下了两天的雨，温度稍微的降了些，上午还是大雨倾盆现在又变得晴空万里。

　　慕晴一早跑了出去，落花再过几日就要成亲了，算下日子，正好是桦襡使节过来的前一天，这样我也好去参加。

　　我寻思着还有什么东西可送，可冥冥之中，却听到一个女子在唤我的名字，且越发清楚，就像是在耳边，可四下寻找，又未看到什么人。

　　我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可这声音却越来越清晰，我又开始寻找，声音又远了些。

　　我寻着声音而去，这声音好似一直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一路将我领到沁园。

　　踏入园内，声音戛然而止，我以为是出现了幻听，就想出去。可后背却突然被谁一拍，我吓地连转身却发现身后无人。心里怀疑害怕，难道因为生病气场弱了，被小鬼给勾上了？还是阎王现在就让阴司来带我走？

　　我愈想愈不对，索性就站着不动，看它能怎样。

　　不一会却有一排水印在我面前排开，感情还是个水鬼。

　　水印在我周围转着，不一会儿向前走去，看我不动又跑了回来，难道是要拉我做替死鬼？也罢，反正我也没多少时日了，那就做个好人，让你赶快去投胎吧。

　　水印并没有带我去湖边，而是来到一座屋前，门半掩着，我推开门向内走去，见有个女人躺在地上，近一看竟是那日北央宫喂我吃药的宫女。女人脖颈上有一道刀痕，不过不是太深且还有呼吸，看来没死。

　　这地方只有我和梓晏知道，为何她会在这里？她是皇后的人，难道……我不敢想。

　　我在这屋内四下寻找，隐隐约约看到屏后有一个人倒在地上。

　　“梓晏，”我蹲下将他抱住，他的唇动了下，似陷入昏迷中。

　　“梓晏，听的到我说话吗？”他似能听到我说话，可睁开的双眼，眼珠却呈赤红色，是中毒迹象。

　　这世上有一种药，叫归息，它既不是毒药也不是解药。因为他果是毒叶是解。

　　这药初期，叶和果是一起的，当这药长到一定时候，叶果就彼此厮杀，留下的是叶一般的毒它都可以解，若是果则反之。此药一毒一解，就是说只要中了这毒根本就没办法解。

　　此药难活且只有苗疆有，初中这毒，人会嗜睡全身乏力，一般人会认为是中了软骨散。等毒入侵到五脏六腑，人眼珠就会变成红色，到那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回天无术。

　　我将他的内裳解开，除了胸口其他地方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纹。还好梓晏用内功护着心脉搏，要不早就性命不保。可即便如此，不到一个时辰梓晏还是会因中毒而死。

　　我将梓晏头托起，让其枕在我腿上，此刻的他有些清醒。

　　“我记得你曾经问过一个问题，我所做的事情目的是什么，我现在告诉你，”都说人临时前，所以的怨恨与不满都会平息，或许，并不是他们想原谅谁，而是想放过自己，“因为我爱你。仅此而已，不过，若有来生，我定不会与你相逢。所以，你现在好好看着我，记住我。”

　　师父说，人各有命。或许，自选择进宫这条路，我便干涉了别人，现在，老天要来取他的命了，我不舍他死在我前面，可老天要的命怎能不给？那么，就用我的命来偿还吧。

　　梓晏的身上留有匕首，这点我知，便是他恢复了记忆，也依旧如此。

　　而我喜欢随身携带银针，刀与银针，也许真的是他命不该绝。

　　对了，他曾经救过我一命，现在也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我先用匕首将手腕割开，又在穴道上扎了两针，让血可尽快的流出。

　　“我也不知这方法是否可以救你，如果……如果你要是去了，我随后便会来陪你。假若你活着就要好好的珍惜身边人，我想你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只是没有遇上能让你动心的女人。好可惜，本以为我会是那个人。不过这样也好，江山美人终究只能选择一个，你若想做帝王，无情也是好。在你失忆前，父皇将一枚玉玺交给你，那枚玉玺我藏在乾麒宫床下的暗盒里，你记得取走。梓晏，你我纠缠这么久，现在终于可以彼此摆脱，之前你起的序，今天就让我来结束。”

　　我有着千万句话想与他说，却又全部堵在喉间，不知该先说什么，我放不下他，以后这路他一个人是否走的下去？

　　梓晏身上的红纹已经退去，眼珠也已经恢复原色。我看着他笑，再让我好好的看一眼，黄泉路上我一定会问孟婆多要一碗汤，将他彻底抹净。

　　我紧紧地搂着他，就算……就算是你抱着我，最后死……死在你身边，这是我一直想......一直想的。

　　“皇妃，醒醒，”梦中似乎有人过来，我看到了亦担忧地看着我。他没死，太好了……

　　我伸手示意身侧的梓晏，“救、救他。”

　　“嗯，你在这边等我，我马上过来救你，”

　　“嗯。”

　　韩亦将梓晏带走，他无事了，黄泉路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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