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去旅游

作者:丹山白鹭老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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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尾声的尾声


      两个月后,我们学校门口咖啡店的一个角落里。
      凌然坐在我们面前,微微有些不自然。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凌然,我们回来之后,牛家村的那个旅游网站就上不去了。”
      凌然含糊地“嗯”了一声:“是嘛……”

      我换了一个话题:“你还记得梁春雨吗?”
      凌然看了我一眼:“他怎么了?”
      “梁春雨得了白血病,这是后来警方调查得到的结果。可是,”我问道,“你知道他是怎么得的白血病吗?”
      凌然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清楚。”
      我看着他:“梁春雨原本就是牛家村的人,我想,这是他能很好运作这个项目的主要原因,没准,他本来就认识郭同发。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就去世了,他母亲带着他改嫁,他才改姓了梁。但是,他的白血病却和他在牛家村度过的童年有很大的关系。牛家村的水质因为周边那些厂矿私排的污水而受到严重污染,梁春雨也没有幸免。不过,他的白血病潜伏了很久,在前年才发病。你还记得吗?他有个毛病,跟人说着说着,忽然站起来就走,过了很久才回来,这期间怎么联系他也联系不上。其实,那是因为他经常流鼻血,但他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一有点儿感觉,马上就躲开了,那天他在火车上突然跑进厕所应该也是这个原因。他被刺了一刀之后,连喊都喊不出来,也是因为他的病。他太虚弱了,在关上门之后,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等着血流干。还有,那天在火车上,所有人都穿的是夏装,唯有他穿着西装革履,那其实是因为他畏寒,这也是白血病的症状之一。”
      凌然看了看我,脸上一团迷惑,似乎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继续往下说:“还有郭同发也是,他的病历显示他有心脏病。我在想,那天他的死亡,也许并非被杀,而是心脏病突发也未可知,这种病应该也和污染有关。还有,我们那天吃的饭特别的咸,其实是因为饮用水中有股异味,必须用重味来掩盖。你还记得第二天我们起来之后,我长了个痘,舒笑的眼睛有些肿,夏斯宇拉了肚子,就连段阿姨的嗓子都发炎了,其实,我们这都是水质过敏。但是,”我加重了语气,“唯有你,好像没有任何反应,你的体质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水质了?”
      凌然张了张嘴:“我……”
      我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他:“你是不是也在牛家村生活过?”
      凌然往后一靠,轻轻“嗯”了一声。
      我气呼呼地看着他:“你为什么整这么一出,你没钱去那些普通点儿的景区吗?”
      凌然摇摇头:“你别问了,总之,对不起!”他说完这句,站了起来,“这事儿,你们能别告诉舒笑吗?”
      我看了看他,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凌然“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连“再见”都没说就离开了,我看看夏斯宇:“他……”
      夏斯宇微微摇了摇头:“别管他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一沓纸来:“看看这个。”
      我呷了一口红茶:“这是什么?”
      夏斯宇说:“这些都是咱们在牛家村拍的照片。”
      我微微吃了一惊:“你把它们都打印出来了,为什么?”
      夏斯宇说:“总是有点儿很在意的事情……”他随手拈起一张,“你看,这是那个院子的格局,院墙高大,门口有吊桥,墙头上宽得几乎能跑马,这不像普通的田宅,倒像是城墙。”
      他又拿起一张来:“还有这张,你看两边这些平房上面也很宽。假如有什么人从外面冲进院子,忽然发现两边的房顶上都站满了弓箭手,那不是很悲剧吗?还有这两边的平房里面,全是大通铺,倒很适合屯兵。”
      我瞪大了眼睛:“你发现了什么?”
      夏斯宇挑出一张照片来:“这是第一进院子里正堂门口的那副对联:山头泻大川,一派峥嵘宜收眼底;门外停征骏,万家忧乐且放心旁。你看,这个‘头’是繁体字,一边是‘豆’,一边是‘页’,把‘豆’去掉,旁边放上‘川’,就是个‘顺’字,而‘门’和‘马’组合在一起是个‘闯’字。明末的李闯王起义建立的政权就叫大顺……”
      我一愣,看了他一眼:“你是说,盖这所宅子的,是……”
      夏斯宇没有接着我的话往下说,而是又拿出了几张纸:“你看,这是我们后来在十个阎王殿的屏风上看到的诗。你不是说这些诗写得很别扭吗?确实别扭,因为这些诗其实都是字谜啊。”
      “字谜?”我咽了口唾沫,“怎么个情况?”
      夏斯宇用手指点了点其中的一张纸:“你看,这是第九殿的屏风,上面那首诗是:‘宝剑长为壁上鸣,示君锋锷几纵横。竹城水寨当年事,弔古空怀一段情。’第一句的第一个字是‘宝’,第二个字是‘示’,宝盖加示,是个‘宗’字。第三句的第一个字是‘竹’,第四句的第一个字是‘弔’,后面还有个‘一’字,‘竹’、‘弔’、‘一’组合在一起是个‘第’。屏风上还画了一面旗,上面写的字是‘袁’。而袁宗第是确有其人的,他是李自成的部将。”
      我按了按太阳穴:“别的阎王殿呢?”
      夏斯宇把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放在我面前:“第一殿屏风上的诗:南北功名总是墙,犬奔狼突几炎凉。竹林故事谁曾法,束手难逃这一场。‘南’和‘犬’放一起是个‘献’,‘竹’和‘束’组合一下是‘策’,宋献策是李自成最重要的一个谋士。
      “第二殿:盖世英雄复若何,示君两字即消磨。每从金玉窟中醉,又向奈何桥上过。宝盖和‘示’组合是‘宗’字,‘每’和‘又’组合是‘敏’,刘宗敏也是李自成的重要将领。
      “第三殿:人世逍遥更几回,本来如梦不堪追。丝纶阁上罗帷下,屯聚风流付劫灰。‘人’加‘本’是‘体’,绞丝旁加‘屯’是‘纯’,李自成部下有一个将军叫‘刘体纯’。
      “第四殿:锦服獠牙是健儿,过山占岭有雄姿。一声啸傲惊天裂,还赖女娲为补之。这个不用组字了,第一句首字是‘锦’,第二句首字是‘过’,第四句最后两字是‘补之’。李自成有个部下叫李过,又叫李锦,字补之。李过还有个外号叫一只虎,而这一殿的屏风上画的正是一只老虎。
      “第五殿:山月无声玉漏残,石桥岑寂枕衾寒。人间忽听蹄声疾,言是将军破可汗。这又是在组字,‘山’字加‘石’字是‘岩’,单人旁加‘言’是‘信’,李自成有个最重要的大将军叫李岩,他还有个名字叫李信。那个屏风上画了男女两个人,我估计那个女人就是李信的妻子红娘子。
      “第六殿:一向峥嵘万里行,功劳百战数长缨。高风亮节凭谁说,唯有榆林筚篥声。高一功是李自成的妻弟。
      “第七殿:目下儿曹举债人,禾田乃见雀声频。玉堂高第终颓朽,山顶巍峨也化尘。这首诗只看前两句:‘目’字下面加‘儿’字是‘见(見)’字,‘禾’加‘乃’是秀,李自成手下有一个叫田见秀的将军。
      “第八殿:手把旌旗誓不移,任他刀剑乱参差。向天一展遮红日,百战艰难更有谁。这首诗不再是字谜了,那个屏风上画着一个手持大旗的人,而李自成部下正好有个叫郝摇旗的将领。他本来叫什么名字谁也不知道,只是因为他是旗手,所以人人都叫他摇旗,直到李自成完全失败后,他投奔南明,才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叫‘郝永忠’。”
      夏斯宇说到这儿,喘了口气,我连忙问:“那第十殿是怎么回事?就一个老道的画像,也没有屏风什么的……”
      夏斯宇说:“这个老道,其实跟我们一进大院看见的画在影壁墙上的那个老道是一个人。那面影壁墙下面写着四个篆字,我回来之后查了一下,那四个字是‘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我不禁眯起了眼睛。
      夏斯宇点点头:“这个村叫牛家村,这个宅子叫牛家老宅,第十殿里有一座太白金星的雕像,我想第十殿的阎王爷,应该是李自成的另外一个重要谋士——牛金星。”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莫非,这个宅子是牛金星修的?”
      夏斯宇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仅如此……”他一边说,一边拿起了另一张纸,“你看,这是第一进院子里那个二楼房间的内部。当时我们就发现房里的每块砖上都雕刻了北斗七星,而斗柄的指向都不同,对吗?”
      我点点头:“嗯,怎么了?”
      夏斯宇说:“联系那个十殿阎王的屏风,还有第十殿里那个老道的雕像,再回头看看这些北斗星的斗柄,你没发现这些斗柄其实都指向第十进院子里的大雄宝殿吗?”
      我挠挠头:“这个……”我真的觉得他有点儿牵强了。
      夏斯宇却好像胸有成竹似的:“北斗星指向的应该是北极星,在古代,北极星又叫紫微星,而紫微星一般代表皇帝。”
      我有点儿难以置信:“你是说……”
      夏斯宇没有回答我的话:“大雄宝殿旁边的小房间门口挂着的那副对联:‘玉润香弥,灯下修身参以往;天青云淡,佛前顶礼拜如来’,横批是‘奉心渡世’。上联暗藏了一个‘玉’字,下联暗藏了一个‘天’字,横批有一个‘奉’字。李自成晚年出家当了和尚,法号正是‘奉天玉’。”
      我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你是说,那个小房子里住的是李自成?”
      夏斯宇点点头:“不光如此,雕像和屏风上的将军是同一个人,这个人还是大厅里那八个将军和大厅里高台上两个站着的文人中的某一个,所以我们每次看到阎王爷的雕像都会感到有些眼熟。大厅里的八个骑马的将军在那里冲锋,他们后面的高台上宋献策和牛金星站在两边,只有中间一个椅子上,有一具骷髅……”
      我彻底明白了:“那……那是……”
      夏斯宇点点头,没说什么。
      我急切地问道:“他为什么要修这么个怪模怪样的建筑?”
      夏斯宇摇摇头:“不好说,但我觉得,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心态应该已经扭曲了吧。”
      我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夏斯宇抬起头来:“可惜的是,上次整个地宫全部崩塌,上面的牛家老宅也全陷了下去,那里已经全毁了。”
      我点点头:“看来,我带出来的那副弩箭是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了。”
      夏斯宇“嗯”了一声:“是啊。”
      我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后来宁警官怎么样了,你打听了没有?”
      夏斯宇说:“听说枪伤已经不碍事了,但是……”
      我咬了咬下嘴唇:“他应该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清白吧。至少第四殿的事他就没说清楚,而且,段阿姨是公安部的警察,却对他们说自己是省厅的……”
      夏斯宇点点头:“这些,我们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我往椅子背上一靠:“可是,郭同发用这个烤羊肉计数,这也有点儿太无厘头了……”
      夏斯宇摇摇头:“我觉得这应该是偶然的,烤羊肉这个东西,说是祭祀用的,其实,还不如说是一种适合存放的干粮。我想,杨联太这帮子人躲在山里造枪,不一定能正常吃饭,还天天担惊受怕,多东西藏的,多储备一些烤羊肉可能比存米面粮油什么的更有价值。也许,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郭同发在杨联保吃烤羊肉的时候袭击了他。杨联保虽然死了,但那片烤羊肉还在他手里攥着,郭同发取不出来,只好想了这么个主意。但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因为尸体已经发生了一些生理变化,杨联保的手攥得不那么紧了,所以宁警官很轻松地就把羊肉片拿了出来。”
      我翻着眼睛想了想:“这么想倒也有道理……”
      夏斯宇“嗯”了一声:“我们在聚宝楼吃饭的时候,后面院子里正在做烤羊肉,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周围也没听说有什么祭祀的事情,做这东西干什么。后来一听说杨联保手里抓着烤羊肉,我就觉得,昨天聚宝楼做的烤羊肉有问题,而且,应该跟村长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在农村,祭祀之类的活动一般是由村长来操持的,所以,他让聚宝楼做烤羊肉是很正常的。”
      我想起另一个问题:“那你又怎么知道边书记当过□□?”
      夏斯宇笑起来了:“主要是看他那做派,派头十足闹革命,一语不合就伸手,他不是□□谁是□□?”
      我有点奇怪:“难道他也参与了制贩枪的案子?”
      夏斯宇摇摇头:“那就不好说了,听段阿姨说,纪委正在调查他的经济问题,据说跟这个项目有关。也许,他和杨联太合谋杀郭同发、晏满堂这些人是为了灭口。不过,那里既然是李自成最后待的地方,也许,里面存有很多宝藏,他作为一个曾经进入地宫的□□,对这些事情有所了解也未可知呢……”
      我按着太阳穴:“难道那个地下真的有鬼吗?”
      夏斯宇微笑着摇摇头:“也许吧,谁知道呢,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我又问道:“朱子杰呢?”
      夏斯宇笑笑:“他老婆生了,是个儿子。我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了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我连忙问道:“他怎么说的?”
      夏斯宇说:“一开始他不肯说,后来,我威胁他,问他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偷偷跑到第一殿,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还问他在第十殿醒了之后,是不是曾经在那个雕像上点过火,这样我们才在第九殿看见了那个鬼影子。”
      我心里对朱子杰开始感到有些鄙夷:“他是不是吓坏了?”
      夏斯宇点点头:“他说他只是感到愤怒,所以才想做点儿什么……他解释了一大套,前言不搭后语的,只为了撇清关系。”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夏斯宇说:“小角色而已,自己以为自己多么重要,天天批评这个怀疑那个,其实只是在出洋相而已。哦,对了,我问他那首歌到底唱的是什么,他告诉我了。”
      我有点吃惊:“是吗?他当时怕成那样,现在居然能告诉你?”
      夏斯宇点点头:“本来他不愿意说,后来我吓唬了他一下,他就说,要不他手写了快递给我,我就同意了。”
      我冷笑一声:“这种智商,居然也那么多想法,搞得自己跟政治家思想家似的。他写的那东西呢?”
      夏斯宇又在那一沓纸里面翻了翻:“给你。”他递过来一张纸。
      那张纸折了几折,我把它打开后,发现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一堆狗刨体:
      一道黑,两道黑,三四五六七道黑,□□道黑十道黑。
      买个烟袋乌木杆儿,抓住两头一道黑。
      二姐描眉去打鬓,照着个镜子两道黑。
      粉皮墙写川字儿,横瞧竖瞧三道黑。
      象牙的桌子乌木的腿儿,放在炕上四道黑。
      买个小鸡不下蛋,圈在笼里捂到(五道)黑。
      挺好的骡子不吃草,拉到街上遛到(六道)黑。
      买了只小羊不套磨,背上鞍鞫骑到(七道)黑。
      姐俩南洼去割麦,丢了镰刀拔到(八道)黑。
      月窠儿孩子得了疯病,尽点儿艾子灸到(九道)黑。
      卖瓜籽的没注意,刷拉撒了一大堆,条帚簸箕不凑手,一个一个拾到(十道)黑。
      我随手把纸往桌上一扔:“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夏斯宇没有回应我,他把满桌子的纸收拾了一下,然后一抬头,带着笑意——笑得相当谄媚——说:“琪琪,平安夜,咱们……”他咳嗽了一声,“看电影去,行不?”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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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忍了很久的童鞋们,呱唧呱唧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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