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骨泣

　　一
　　城门破叫嚷
　　君身在何方
　　菱花铜镜凉
　　眉添黛料香

　　“娘娘、娘娘……”
　　是谁在叫我？周围好黑，我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是谁在叫我？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我看见佟曻拔出的剑，我能感觉到鲜血扑上了我的面颊。我已经死了，所以我才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的嘴巴里面是什么，为什么我发不出声音？

　　“杚羽，你要活着，努力活着……”
　　这是谁在说话？是娘吗？娘，我已经死了，可是为什么我看不见你？娘，你出来见见杚羽好不好？杚羽有好多话想要告诉你，娘~~~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没有人能再分开我们。可是，我为什么看不到你，娘，你在哪里？周围为什么这么黑？为什么这么黑？

　　娘~~~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娘娘，娘娘！”樾觥微拼命摇着杚羽，想让她快快醒过来。
　　从佟王府回来以后杚羽就一直在昏迷着，像是死了一样，可是临走的时候小王爷明明说她还没有死啊？！

　　“娘娘，娘娘！”杚羽听到有人在叫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她的眼前出现一丝光亮、这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杚羽睁开眼睛，看见了樾觥微那张还挂着泪滴的焦急的脸。

　　“微儿~”杚羽虚弱的几乎发不出声音，她说出来的只是一个口型。
　　“哈，娘娘，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樾觥微高兴地放开手，她摇了杚羽好久啊，她就担心她会醒不过来。

　　“微儿，我……这是死了吗？”杚羽有些不可思议，她是死了吗？为什么樾觥微还在这里？难道她也死了吗？
　　“娘娘，你没有死。你怎么会死呢？你这是怎么了？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昏过去呢？”樾觥微焦急地问、她的问题完全没有重点。

　　“我闻到了血的味道，好大的血腥味……为什么我还活着？我不是死了吗？”杚羽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依旧不可思议地追问着樾觥微。
　　“小王爷让我进去的时候娘娘浑身是血，但是我只看见温太医死在娘娘脚边，小王爷说娘娘没有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樾觥微其实也一头雾水，“娘娘为什么会死？谁要杀娘娘？”

　　温太医死了？温太医死了！我身上的血是温太医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杚羽终于明白了，自己闻到的血腥味是温太医的，自己没有死。
　　“他没有杀我，他没有杀我……”杚羽呆呆地说，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谁？谁要杀娘娘？”樾觥微问。

　　“佟曻，小王爷，他知道我怀孕了！”杚羽抓着樾觥微的手，像是要汲取一些力量，“但是他没有杀我！”
　　樾觥微呆住了，她也和杚羽一样觉得不可思议。佟曻怎么会放过杚羽呢？这是为什么？

　　“微儿~~微儿~”杚羽慌忙地说，握住樾觥微的手的力度更大了，“你知道吗？佟王爷归天了，是被人下毒害死的，小王爷今晚好像会有什么行动，你知道他要干什么吗？”

　　“不知道，我只想着赶紧把娘娘送回来了，不过我回来的时候佟王府是非常嘈杂的。”樾觥微回想着，她头脑里的线索是在是很少，毕竟她当时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杚羽身上，并不能想起什么。

　　外面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叫嚣声，好像有很多人的脚步声、还有马蹄的声音，听起来离锦和宫挺远的，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宫里的夜晚向来是非常安静的，何况现在夜已经很深了，更应该是寂静无声的才对啊。

　　“娘娘安心，我出去看看。”樾觥微轻轻按了按杚羽的手，让她安心，看到杚羽点头应允，她起身出去了。
　　樾觥微的身手很好，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了，锦和宫变的静悄悄的，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杚羽一个人。
　　杚羽挣扎着起身，将床边的蜡烛吹灭，夜已经很深了，她不应该到现在还没有睡。这一晚上虽然她和樾觥微出入锦和宫都是悄无声息的，宫人和宫女们早就睡着了，并没有人看见杚羽窗前的灯。

　　屋里彻底暗了下来，皎洁的月光落在地上，像是一批白色的缎子，杚羽觉得有些冷，外面好像起风了。杚羽伸手拽拽边上的被子，顺着锦缎的被面看下去。这时，她突然发现她床边的地上站着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她居然没有觉察到那个影子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心腾地一下提到嗓子眼，杚羽吓得身子往床里一缩，她的惊叫声在心里炸开，却没有真正喊出来。

　　那个影子看见杚羽躲了一下，他慢慢坐在了床上，慢慢地向杚羽的方向探过身子，他的脸刚好出现在月光里。
　　看到“影子”的脸，杚羽的眼睛瞬间瞪的好大。
　　那是佟曻！那个“影子”是佟曻！
　　佟曻的身子继续伏低，就要压到杚羽的身上了，他的脸距离杚羽很近很近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杚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杚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一再逼近，杚羽只觉得喘不上起来。她越来越害怕。这个男人总是让她不寒而栗。

　　直到佟曻的鼻子挨到杚羽的鼻子的时候，他才停下来。
　　这是多么怪异的姿势，他的眼对着她的眼，是模糊的黑暗中一潭耀着模糊的光的潭水。他的鼻子挨着她的鼻子，就这么僵持了着。杚羽被佟曻的目光逼得连气都不敢喘了，他的目光那么明亮、那么尖锐，她拼命地屏住呼吸。就在杚羽觉得自己就要窒息的时候，佟曻突然闭上了眼睛，他的脸偏了一下，一双凉凉的唇盖在了杚羽的嘴上。

　　杚羽只觉得有滑滑的、甜甜的东西闯进了她的嘴里，撬开她的牙齿，不容她犹豫、更不允许她拒绝。事实上杚羽根本没有能力拒绝，她快要窒息了，她只觉得一缕清凉的空气闯进了她的嘴里，使得她终于可以喘息了，她深深地吸着那口气、吮吸着那股甘甜与清香，剧烈地回应着“闯入者”。

　　那是一个真正的吻，杚羽从来没有经历的过的吻，缠绵、香甜、温柔甚至疼痛，杚羽觉得自己沉迷了。她完全被他带着走，她剧烈地回应着他，顺从着他，承受着他带给自己的一切，任由他的牙齿咬住自己的舌头，任由他在自己的嘴里肆意妄为。她甚至没有反抗他的能力，即使他咬破了她的唇舌，即使她感到嘴里的甜蜜是带着血味的，她也仅仅只是承受着。

　　杚羽的回应让佟曻微微停顿了一下，只是一下下而已，继而他便更加深入地吻她。他咬破了她的舌、吮吸着她的血，她没有躲开，她居然没有躲开，他很满意。这也是佟曻第一次如此全神贯注地亲吻，他将他对她的爱和恨全部融进了这个吻里，深深地、动情地吻着她。在这险象环生的夜晚，他觉得这是人生极致的享受、极致的拥有了，有一刻，什么江山、什么天下、什么背叛统统消失了，佟曻甚至觉得即使这一去再不能回他也觉得值了，这一生有这一个吻也值了。

　　杚羽的眼泪落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是这个吻把自己弄哭了，还是疼痛把自己弄哭了。杚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哭。
　　那个吻好像缠绵了好久好久，像是一个缱绻美丽的梦，当佟曻的吻从杚羽的嘴里渐渐抽离的时候，她感到了巨大的空虚以及孤单。所有的甘甜、温柔都消失了，只留下孤零零的疼痛。

　　“我今晚就要离开上京……我留了两个人在你身边，日后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他们会带你去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安全的地方，你就在那里等我回来。”佟曻站起来，他的脸又隐在了黑暗里，“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皇帝正在全城搜捕我……留着你这条命等我回来处置！”
　　这几句话他停顿了两次。

　　佟曻说完，转身就要走。
　　杚羽挣扎起身，用尽全部的力气扑到床边，在佟曻就要走到床的尽头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佟曻停下来，很是意外她这个反应。
　　“公子……请平安回来！”杚羽的声音因为气息显得异常虚弱，但依旧柔柔软软的、带着明显的哭腔。一丝沙哑掩饰不住的清丽，让这一句话显得妩媚非常。这一句妩媚的声音抽离成一根细细的丝，轻柔地绕在佟曻的心头、变成了对他永世无法消亡牵绊。

　　“公子……请平安回来！”
　　在多年以后，佟曻独坐在大漠的落日中的时候，这个声音一直在他的心头、让他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那个声音幽幽地呼唤了他很多年，经年不断。每每那个时候，佟曻都会咬破自己的嘴唇，让疼痛掩盖住它，也让嘴里的血腥冲淡记忆里的那个吻。

　　佟曻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说一字，他打落杚羽的手，拂袖而去。
　　杚羽望着黑洞洞的远方，眼泪静静淌了下来，就是从那一刻起，她的心开始了长达十年的牵挂。

　　“娘娘，娘娘。”樾觥微一走进来就慌乱地跟杚羽说着，声音不大，怕是惊动其他的人，“陛下下令关闭城门，在全城搜捕小王爷，虞将军也奉旨进宫了。尚书房那边全是兵……”

　　樾觥微这才发现杚羽哭了，着急地说：“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都知道了。”杚羽轻轻地说，她是哭着说的，“小王爷叛变了，他离开上京了……微儿，往后我们的处境就更加凶险了！”

　　“叛变？天哪，这么突然？”樾觥微扶住虚弱的杚羽，猛然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娘娘这是怎么了？”
　　杚羽的嘴角流下一些淡淡的鲜血，她看见樾觥微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拿起手帕轻轻擦拭掉了。

　　“刚才……小王爷来过。”杚羽说话的声音很低，低到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你不用担心，他没有对我怎样。他要杀我在王府的时候就动手了，我想就算是以后他也不会杀我了！”
　　“娘娘有没有告诉他这孩子是他的？”

　　“没有，他既然已经以为是我背叛了他就随他吧，确实是我背叛了他。他这一个晚上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伤痛和背叛，我又何必再给他徒增牵挂。”杚羽看向那黑黑的远处，像是想念起了某个人，“不知道他心里的伤口有多深，不知道他会不会感觉到疼痛呢？”

　　樾觥微愣住了，杚羽的话让她觉得……
　　“娘娘为何……突然这么牵挂起小王爷来了？”樾觥微轻轻的问，她已经觉察到什么了，只是不敢相信。

　　杚羽的泪眼在月光里一闪，她在思考着樾觥微的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她已经想过很多遍了，她对他一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牵挂，她明显地感觉得到，只是她一直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感受。
　　“因为……我爱他！”

　　二
　　与彼共醉兮
　　桃花飞往兮

　　杚羽爱佟曻，从他帮她杀掉那七个恶棍的时候她就爱上了他。只是杚羽不敢相信、更加不敢爱，毕竟他可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小王爷啊。

　　他的身边永远环绕着数不清的女人，多少女人为他痴情伤心破碎，他何曾将她们的眼泪放在心上？佟曻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爱，他从来不会真正爱一个女人，所以，那些对他一往情深的女人只会有一个悲惨的下场。

　　杚羽一直知道爱上佟曻就意味着万劫不复，她不断压抑着自己，她从来不会意味自己爱上他会有什么好下场，她一再压抑自己，只是她低估了这份感情的力量。杚羽也没有爱过，她从来也没有爱过，更没有被爱过。

　　在夜深的时刻，她也曾质疑过：这真的是爱吗？
　　因为这份爱，杚羽曾经深深的痛苦过，她觉得自己是陷入了一个漩涡里，无法自拔。她只觉得自救无门、她觉得四周没有出路，这份爱一直让她异常痛苦。

　　可是她一切的挣扎，一切的痛苦都被佟曻临别时的那个吻终结了。
　　不知为什么，杚羽有一种感觉，佟曻也是爱她的。

　　如果不是这样，他为何因为自己接受了南枫的一个小小的帮助就勃然大怒？为何在自己失去利用价值以后依然会从皇后的手里将自己救出来？为何得知自己背叛了他的意愿有了身孕的情况下还是放过了自己？为何在皇帝下令满城搜捕他的时刻还专程赶来叮嘱她？即使在危机的时刻他依旧为她安排好了后路，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能说明他也是爱她的吗？

　　为什么杚羽以前就没有发现过呢？她从来没有觉察到他一点点地靠近，她是没有被爱过的人，她怎么会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关心她，何况那个人还是佟曻？

　　佟曻从来没有爱过，每一次遇到像樾觥微一样痴情的女人的时候，他的心里都是觉得她们是可笑的。他不理解她们为什么那么傻，会为了他连死都不怕，虽然他偶尔也会被她们的真情打动，但是总是持续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他的爱和他的怜悯一样，都是稍纵即逝的。

　　佟曻这样一个人真的会爱上自己吗？杚羽的心里总是疑惑的，但是想到她见他的最后一面，她的心里又光彩四射起来。他是不是爱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杚羽从来没有奢望过会有谁真的会爱上她。就算他不爱她也没有关系，就算是她爱他也没有关系，他们的关系这一生都不会有什么改变了。

　　他们是长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两种不同的植物，就算离的再近也还是独立的两棵。
　　他们之间，有那一个吻就足够了！

《花骨泣》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