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桃杏

　　出院后的夭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两天了。本来只是因为撞击而暂时昏厥过去的小事，无奈在医院被迫输了葡萄糖以来，她就不肯再张开嘴巴，哪怕是说一句话，吃一口饭。
　　从警察嘴里得知楚皓死亡的消息时，一直支撑着夭夭希望的信念之弦一刹那就断了。可她也只是红着眼眶，死咬着嘴唇直到嘴里弥漫着血腥味才轻轻把头扭到了一边。
　　自此就没再开过口。
　　安爸安妈自然是急得要死，轮班没日没夜地照顾她。可惜他们不管说什么，就算是跪下来求女儿吃一口东西哪怕是喝一口水，夭夭也惘然无视。
　　警察来过很多次，意料之中地都无功而返，认定她是精神受到太大打击了。安夭夭不仅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因为出事地点较偏远没有监视摄像，她还是嫌疑人。就算是问不出一个所以然，警察还是锲而不舍地来访，直到安爸安妈将夭夭接回家去还是三天两头要去一趟安家。
　　他凭什么离开她......没有人证物证，有的只是一具冰冷的不能张口说话的尸体。安夭夭的心也寒了，一如楚皓冰凉的体温。
　　倘若不是医生断定夭夭现在的精神有些问题，安夭夭现在很有可能是在拘留室里等待着安爸安妈花大价钱来将她保释出来。
　　“夭夭。”安妈敲着夭夭的房门，眼里爬满了血丝。这几天一下让原本只有40出头的安妈苍老了许多，保养得极好的皮肤上布满了皱纹，疲惫不堪。就连声音都变得嘶哑了。
　　这些安夭夭都不知道，她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跟着楚皓满世界乱跑，嘴角带着微笑，目光却十分呆滞。
　　“夭夭......我求你了，妈妈求你，出来好不好......”
　　安爸走到安妈身后，揽住安妈的肩膀，轻叹了一口气。这些天他和安妈轮班照顾夭夭，还要忙着处理公司的事务，一天下来只能睡到两三个小时，精神也已经达到承受的最大程度了。可是就连一直头疼得厉害也要隐瞒着，他也不能再刺激安妈了。
　　原本和和气气的家庭气氛荡然无存，就连天气也不肯赏脸。连续阴天了好些天，怎么就还不下雨呢。
　　安妈扭头在安爸怀里哭了半响，两人终于离开了夭夭门前。
　　入夜。
　　夭夭坐在床上轻轻抱着自己的膝盖，盯着墙壁的眼睛涣然无神。她没哭，眼眶却一直是红的。幻想中突然出现了安爸安妈慌张的脸，警察进了病房对她说：“很遗憾，楚皓先生已经过世了。”
　　终于是感觉撑不住了。幻想已经撑不住了。
　　她还不想接受现实啊......怎么就会这样呢，明明是电视剧电影中的剧情，怎么可能就那么狗血地降临在她身上。
　　骗人的......
　　“楚皓......”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夭夭突然轻笑着，一颗泪珠悄然滑落。
　　“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耳边好像又听见那沙哑得瘆人的声音，扭曲的面孔历历在目。
　　“你是天煞孤星。”

　　“你怎么忍心......”
　　她终于是抱着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很多天不吃不喝，大哭最终是把夭夭的精力耗完了。她从医院苏醒以来，第一次睡着了。

　　（4） “你给我清醒点！”
　　夭夭把自己关在房间的第三天，安爸终于撬开了她的房门，冲进来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父亲的怒吼好像还回响在耳边，人却已经不在了。夭夭将头靠在机舱的内壁，趁眼泪还未落下，紧紧闭着双眼，眼泪却还是固执地从缝中一滴滴掉落，怎么擦也擦不完。
　　“Are you ok？”邻座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国际友人，看样子也是做了妈妈的人，很贴心地给夭夭递上了纸巾。
　　“Thank you,I will be all right.”接过纸巾，夭夭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却又想起了父上，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安爸一直瞒着没有告诉她们，安氏家大业大，虎视眈眈的人自然不少。安家未来的继承人出了如此大的变故怎么可能不会吸引一些不怀好意的人落井下石。为了弄清事实，安爸花了很多钱用于调查楚皓的事情，不想敌对公司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用卑劣手段一举击垮了安家苦苦经营的公司生命线，安氏的股票大跌，客户也被抢走了一大半。安爸受不了这个打击，一时间血压飙升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急忙赶去医院的安妈这才知道，之前的头痛也都是因为高血压引起的，安爸瞒了那么久她居然都不知道。医生说，因为近来的压力骤增，安爸不仅血压升高，脑血管也硬化得更厉害了，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这对目前唯一撑着这个家的安妈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终于，在第四个夜晚，安爸离开了。
　　夭夭也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时，才踉跄着跑出房间，和妈妈一起抱头痛哭。
　　再然后，就是安氏在安妈一个人的苦撑下勉强还能维持经营，只是不得不减少规模，元气大减。最后员工和客户都走了，公司也就撑不下去了。
　　先前相中夭夭的那所大学偏偏又来了电话，催促夭夭快去报道。
　　这个电话是安妈接的。夭夭本来是要放弃的，按照家里现在这个状况，就算她能获得全额奖学金，也只能勉强支付她在国外的生活费。况且，她根本不想用父上病逝的保险赔偿金来实现自己的梦想。
　　安妈却坚持要让她去。

　　“你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这是我的人生，我不需要你们来为我的梦想买单！......梦想只是人生的一个插曲......而且我不想再失去你......”

　　这是夭夭第一次跟自己的母亲吵架，也是跌入冰窟以来第一次如此疯狂。她已经没了爸爸，那么她也绝不能再失去妈妈。
　　安妈什么都没说，只是凝视着她的目光很复杂，让夭夭莫名心颤，害怕得不住发抖。

　　“没有梦想，不竭尽全力追求梦想，那你的生活就没有丝毫意义，我生你也毫无意义。”
　　“如果你不努力争取这次机会，就不配当我们的女儿。”
　　安妈说这句话的声音很轻，语气就像夭夭还小时她一遍遍轻哼儿歌着哄她入睡一样温柔。
　　眼前的房门关上了很久，夭夭还怔怔地站在原地出神。
　　夭夭在客厅蜷缩在沙发上等了一夜，却等来让她这一生听见这声音都会忍不住拔腿逃跑的噩耗。
　　“亲爱的夭夭小姐，还记得我的声音吗？”全身都抑制不住的颤抖，夭夭竟然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的记忆力很好，这分明就是先前推销酒店那男子的声音。
　　“不对，其实我应该要喊你亲爱的外甥女。连舅舅都不认识啊，也难怪，我那亲爱的姐姐应该不会向自己的女儿提到深恶痛疾的亲弟弟。呵呵，痛苦的滋味还好受吗？本来我们上一代的恩怨不关你晚辈的事，但只要想到你们安家的人幸幸福福地生活着，而我却要饱受世人的讥讽和看不起，凭什么呵呵......你父母的过错，让你来承担也不过分。对了，你妈妈刚刚来向我借钱，你想知道结果吗？......我怎么会让毁掉我的一家人有机会翻身呢哈哈哈哈，她也应该快到家了，记得帮你可怜的舅舅问个好啊乖外甥女，再见。”
　　不想再听不断传来的丧心病狂的大笑，夭夭丢掉听筒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眼泪又不受控制了，她突然觉得突然很冷。
　　明明春天来了那么久，明明穿得厚厚的。
　　为什么，心却那么冷？
　　秒针滴答滴答转动着，一圈又一圈，门却没有一点迹象要被打开。
　　夭夭总算是再也挨不住，拿起围巾就跑了出去。
　　她真的不想再失去一个至亲了......

　　时间轮转，打理好安妈的后事，夭夭一个人背负着沉重的梦想登上了前往东京的班机。
　　安妈丧生于车祸。是因为失魂闯红灯，被快速行驶的大货车撞到了十几米开外，当场死亡。夭夭又获得一笔大额赔偿金，办完母亲的后事所剩足够她去日本求学那三年的正常开支。
　　她甚至都不敢想安妈是不是故意要被撞的。
　　保险公司以此克扣了部分赔偿金，夭夭恨得牙痒痒却又无能为力。
　　她还能说什么，她明白安母在天之灵是希望她好好实现自己的梦想，难道还要用这些钱来打官司？她已经不复之前那么尖锐了，也无力再去求什么。
　　夭夭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反咬一口的能力都没有了。
　　也不是没有去求过别人，只是那些所谓的生意上的朋友连在安家最困难的时候都不肯伸手拉一把，眼睁睁地看着安氏轰然倒塌还庆幸着自己没去插一脚，甚至还有盘算着从中牟取一些好处的。她还能奢求什么？
　　短短的一个月，她才看清这世界是多么冷漠无情。

　　日本东京。
　　下了飞机，夭夭就直奔之前在网上预定好的民宿。因为价格低廉，没想到环境却不错，老板娘为人也很和蔼。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离自己就读的学校离得比较远，需要坐电车20分钟，但夭夭已经很满意了。关键是，附近还有很多店子可以找兼职。
　　尽管目前夭夭拥有的钱足够这些年的生活费，她也可以努力争取全额奖学金，但她还需要赚本钱，重振安家。
　　来到东京的第一夜，一夜无眠。
　　尽管疲惫不堪，可是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出楚皓和母上大人血肉模糊的脸还有父上大人发青的嘴唇。
　　一缕淡淡的光从门□□进来，老板娘端着一碗拉面信步走进来，夭夭连忙擦掉眼角的泪坐了起来。
　　“孩子，不管你受过什么苦，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家吧。”
　　老板娘叫安里佐和子，有一个和夭夭差不多大的儿子——安里原，刚巧跟夭夭是同一所大学的，他比夭夭长一届，是药学部的。
　　“我们原啊，以后一定能调剂出可以救非常多人的药呢。以后啊，就靠他了。”很久以后，佐和子这样向客人夸耀过。

　　宿友换了一批批，因为安里家的主妇很喜欢夭夭，给她定的房租总是比市价低很多，夭夭也就安心在这里住了下来。
　　夭夭就在安里家的民宿定居了下来。
　　安里原有时会和夭夭一起去大学。夭夭不怎么好的日语在和安里原这位好老师的教导下也渐渐会被当成本地人，让她实在是受宠若惊。
　　不管怎么说，如果后面没有发生那些事，也许以前那些不愉快就会慢慢被时间冲淡，只深埋在记忆里，不会像关不住小兽般时不时跑出来咬她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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