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

　　杨戬带着哪吒他们飞抵雁门关时，看到的是一片残阳如血、荒野稗草下的尸横遍地。萧峰在地府之中耽搁了许久，但在人间，也就是几个时辰的光景。大战过后的雁门关显得异常荒芜凄凉，四周寂静无声，只剩北风掠过枯黄草尖的“簌簌”之音。偶尔，从空中飘过南归之雁的嘹呖叫声，似是有人在呜咽。
　　“阿弥陀佛！”看到这等景象，人人都是心中恻然，孙悟空更是双手合什，高呼佛号起来。韦护听到这声“阿弥陀佛”便想取笑它一番，可向周遭扫了一眼，觉得气氛不太对，嘴唇动了动，话却咽了回去。
　　沉香望着那满山遍野的尸体，颤声向杨戬问道：“舅舅，这……这许多尸体，萧大侠和阿紫姑娘的尸体在哪里啊？”
　　杨戬神色苍凉，默叹一声，说道：“他二人的尸身应不在此处。”他朝山边的深谷一指，“依那阿紫姑娘的生死薄所载，她应是抱着萧兄从这里摔下去的，咱们去下面瞧瞧。”说罢，他率先向谷下飞掠俯冲下去，众人急忙随了他背影一起飞下谷去。
　　那谷深不见底，云封雾锁，水气弥漫，山石嶙峋，利如刀剑。这样的山谷，似乎让杨戬想起了什么……唉……他又是一声长叹。
　　舅舅……他是在叹息么？沉香紧随在杨戬身后，清晰地听到了他那声重重的叹息。他原本只看着杨戬的背影，随着这一声重叹，他侧脸看到杨戬正在注视前方的一处峭壁断崖，似有所思。陡然间，他心念一动，心底的潮气便如同这山谷中氤氲的水汽一般涌了上来，模糊中，他看到三千余年前，一个少年夹着他的妹妹，攀着崖上的老藤，瘦小的身子在半空中荡啊荡啊荡……
　　“舅舅……”沉香的一声轻唤，将杨戬的思绪从遥远的空间拉回。“没事！”他向沉香勉力扯了个微笑，集中精神，向谷下俯瞰，搜寻着萧峰和阿紫的尸体。
　　“看！在那边！”孙悟空忽然朝下一指，大叫一声，惊喜莫名。杨戬回头望了它一眼，顺着它手指方向望去，皱了皱眉，一声不吭。
　　“你这猴子叫什么，什么都没有啊？”韦护嗔怪地说道。
　　“是啊大圣，什么都没有啊？你看错了吧？”哪吒也瞪大的眼睛，顺着孙悟空手指的方向努力寻找，却是什么都没看清。
　　“是啊，唠叨，我也什么也没看到啊！”沉香努力地看了半天也是一无所获，也跟着抱怨起来。
　　“你们都是瞎子啊！”孙悟空骂了一句，毛茸茸的爪子又是一指，“在那边，在那边嘛！”
　　这时距谷底有些近了，众人方才见到谷底除了一个深潭一无所有，潭边隐隐约约有两小黑点，再飞近些看，赫然便是萧峰和阿紫的尸身。众人便降了云头，落到谷底。哪吒突然觉得有些口渴，便走到潭边，想掬一手潭水来喝，手刚伸进潭里，又缩了回来，叫道：“好冷！”那潭水碧幽幽的，深不见底，水温之寒，透人骨髓，看来，这谷中的水汽，都是出自此潭无疑了。萧峰和阿紫的尸身便躺在潭边，身上已结了一层薄霜。
　　孙悟空朝那两具尸体一指，怪叫道：“我说就在此处嘛，你们偏就看不见，”
　　哪吒自知理亏，却又忍不住嘀咕道：“你有火眼金睛嘛，我们又没有。”
　　孙悟空正要发怒，却被沉香拉住了：“好了唠叨，救人要紧！”
　　孙悟空朝地上一看，萧峰的尸体还好，因为摔下来的时候是被阿紫抱着的，长大的身躯正打横覆在阿紫身体之上，所以阿紫的尸体就有些……有些令人不忍睹卒……从百丈崖上落下，势必骨骼尽碎，所幸她落地之时脸面朝上，所以面部并没有多大毁损，只是她自剜双目，形容仍是有些恐怖。
　　孙悟空面有难色，见杨戬也是紧拧了双眉，问道：“杨戬，这咋办？”
　　杨戬恍若未闻，看都不看它一眼，俯身细查着这两具尸身，手上法力施出，把两人分开，分别置于地上，手上法力源源不断地施出，一圈淡淡的银辉便笼在两具尸身之上。
　　“这……这……”孙悟空和沉香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众人纷纷围拢，看到随着杨戬法力的流动，萧峰和阿紫尸身上的伤痕在不断愈合，萧峰左胸上的箭创也在逐渐缩小，直至那截断箭应声而落，杨戬方才收功。沉香见他面色苍白，额上已布满了密密的冷汗，急忙上前扶住他，担心地叫道：“舅舅，您没事吧？”
　　哪吒和梅山兄弟见状急急问道：“杨戬大哥（二爷）您没事吧？”
　　只有孙悟空觉得有些诧异，问道：“杨戬，你如何办到的？”
　　杨戬把手臂轻轻从沉香的手中抽了出来，对他淡淡一笑，示意自己没事，对孙悟空说道：“我体内有谛听内丹的丹水和昆仑的凝原珠，是以可助伤口复原。”
　　孙悟空听地藏王说过谛听为杨戬长鸣和舍内丹救杨戬之事，心下也不禁恻然，怔忡了一会儿，问道：“那凝原珠是什么？”
　　“是杨枝甘露的本源。”韦抢着答道。
　　“杨枝甘露？”孙悟空有些不解，“观音菩萨的杨枝甘露？她给你们的？”
　　哼，韦护冷笑一声：“她怎会给我们，她现在是佛门中人，与阐教已无半分瓜葛，她怎会来理我们的死活？她虽是普渡众生，但不包括我们这些罪大恶极的天庭重犯。她不是一向助天庭成事的么？”他对这个前任师伯实无半分好感，是以对观音不住冷嘲热讽。杨戬和哪吒考虑到观音与孙悟空的关系特殊，向韦护连使眼色，韦护却理都不理，只顾自己滔滔不绝，很明显，孙悟空神情有些尴尬，嘴唇动了动，想到当年它大闹天宫之时，正是观音保举杨戬前去花果山捉拿自己的，韦护说她一向助天庭成事是一点儿都没说错，是以好多话最终都咽了回去，只又问了一句：“菩萨和你们阐教什么关系？”
　　韦护白了它一眼，觉得它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令人诧异。哪吒不想二人再起争执，遂插口道：“观音大士是我阐教的慈航真人转世，大圣不知么？”
　　孙悟空挠挠头皮，不好意思地说道：“关于这个典故，俺老孙确实不知道。”它不想再介入阐教与观音的恩怨中，便顾左右而言它，指着阿紫的尸身问道：“杨戬，他二人身体上其它伤口都已愈合，可这丫头的眼睛……你怎么办？总不能随便挖双眼睛来给她按上吧，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确实，只要从上面这许多尸身上剜下一双眼来他们便可助阿紫复明，可是他们谁也不忍这样做，虽说失去了魂魄的躯体是一副臭皮囊，但剜目毕竟是有违天道伦常的，他们是神仙，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去这样做。
　　杨戬微微一笑，伸手凌空一摄，手中便多了两粒形状酷似眼睛的石头，那两粒石头闪烁着黑白相间的光芒，在杨戬手中滴溜溜地打着转，一看便知不是凡物。孙悟空一时手痒，想去摸。杨戬见它一只毛茸茸的猴爪子伸将过来，急忙手掌一合，缩了回去。
　　孙悟空头一歪，不服气地说道：“什么好东西，偏要这样藏着掖着，当俺老孙没见过宝物么？”
　　韦护对这只管混元金斗叫破马桶的猴子很是不屑，撇嘴说道：“我阐教宝物众多，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少在这儿吹牛。”
　　“你……”孙悟空明显又被韦护激怒了，指着他正要驳斥，却被杨戬拦住了，杨戬笑着说道：“大圣莫怪，非是杨戬小气，这两颗眼睛石是要给阿紫姑娘当眼睛的，不能让人乱摸。”
　　孙悟空听他致歉，怒意登时消了一大半，好奇地问道：“眼睛石，这是个什么东西？”
　　“孤陋寡闻了吧！”不待杨戬开言，韦护懒懒地说道，“我们昆仑有个美丽的传说，说是有个叫雪莲花的姑娘，她去山中灭狼二十一天未归，等她回到家时，她的母亲因为思念于她，双目均已哭瞎，医生告诉她，她的眼睛能助她母亲复明，她毫不犹豫地剜去了双目，给了她的母亲，她母亲复明了，她却瞎了。后来天神为她的孝心所感，采下昆仑山顶的灵石，为她续了双眸，助她重见天日。她死后那两粒石头便留在了昆仑，人们都称它为‘眼睛石’。”
　　哦，原来是这样，众人恍然大悟，又是一个孝感动天的故事。但对于杨戬和沉香而言，孝感动天大概只存在于传说中，他们的孝心从来都是被“天”镇压的。
　　杨戬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故事是真是假不知道，这两粒石头却是真的，可以替阿紫姑娘……不是，是替阿朱姑娘复明。”
　　“可是，那只是两粒小石子儿，真能变成眼睛么？”孙悟空指着杨戬的手掌问道，对于石头能变眼睛之事它是头一回听说，对此，它十分地怀疑。
　　杨戬笑道：“这个就不劳大圣操心了，杨戬自会办到。”
　　他神情一派轻松，沉香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见杨戬要施法续目，忙一把拽住他的手臂，说道：“舅舅，你把那灵石给我，我来替你施法！”方才他就已经看到杨戬力有不支，若是强行继续施法，岂非伤身？他这个舅舅啊，从来不在乎自己。
　　看着自己的衣袖被沉香用力地抓紧，起了一大片折皱，杨戬不禁失笑，他知道外甥是关心自己，只是他也太过紧张了些，真把自己当瓷娃娃看了，哪有动一动就受伤的？他轻轻拍拍沉香的手，笑着问道：“你知道驱动灵石的法诀么？”
　　“不会……”沉香面上一红，微怔了一下，嗫嚅道，“我不会，您可以教我嘛，我现学现卖不就行了。”
　　杨戬有些感动，淡淡一笑，说道：“好了，沉香，别闹了。这个你真不行，此地只有我一人能行！”见沉香仍是拽住自己的胳膊不放，知他仍是不放心自己，若是他执意纠缠不清，岂非坏了大事？说不得，只有暂时遣开他了。微一沉思，他柔声向沉香说道：“沉香，帮舅舅一个忙好么？”
　　听他出言恳求，沉香哪里当得起，急忙撒手，跪翻在地，说道：“舅舅，您只管吩咐便是，沉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孩子……杨戬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把将沉香从地上拽了起来，说道：“你这孩子，用得着这样么？还赴汤蹈火，哪有那么严重。你现在去趟天庭，把你外婆接到这里来。”
　　“不，我不去！”沉香这次学聪明了，他知道杨戬是为了遣开他继续施法续目，便一口拒绝。见杨戬面显愠色，有些害怕，又觉得有些委屈，摇着杨戬的手臂哀求道：“舅舅，你就教教我，让我来施法嘛！等这儿的事儿一完，我再去天庭接外婆好不好！”
　　听沉香一口回绝自己，杨戬原本是有些生气，但看他又耍痴卖乖起来，想着这孩子也是为自己好，便什么气都吞了回去，只能苦笑着劝道：“沉香你真不行，你体内没有凝原珠！”
　　原来是这样！沉香顿时感到一阵无力，却仍然有些不甘心，拽着杨戬说道：“舅舅，一定还有其它办法的对不对，不如让我用水镜试试！”
　　“好了！沉香！别胡闹了！”杨戬低喝一声，一把甩开沉香的手，见沉香瘪瘪嘴，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得快要哭了，便只得放缓了声调，安慰道：“沉香，舅舅知道你的一番好意，只是这件事只此一法，别无他途。你赶紧去接你外婆来此，一旦萧兄和阿朱姑娘还阳，我便会抹去他们一些记忆，让他们远走高飞，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希望能让你外婆见他们一面，了却夙愿。”
　　听完这番话，沉香知道自己是非走不可，但他仍有些恋恋不舍，对杨戬千叮咛万嘱咐：“舅舅，你可要记得在瑶池时对外婆的承诺，万不可做下伤身之事！”
　　听外甥竟是用母亲来挟制自己，杨戬有些无奈，只得又苦笑了下，点了点头。
　　哪吒听着这舅甥俩的对话，又见到沉香担心的神情，便说道：“沉香，你放心，我们会看着杨戬大哥的。”
　　唉……杨戬长叹一声，自己居然沦落到了要被人看着的地步，真是叫他哭笑不得。
　　“舅舅，那……那我走了……”沉香还是有些担心，牵着杨戬的袖子不愿放手。
　　杨戬轻轻抽出衣袖，对他挥挥手：“去吧……去吧……”
　　沉香不敢违逆，只得驾了筋斗云回天庭去请瑶姬前来，一道白光过后，他人已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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