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

　　“哼，灵珠子，你就那么希望贫道死么？”那团白光中隐隐约约地走出个人来，中等身量，金冠束发，玄色道袍，面容清矍，目光冷厉。
　　他声量虽不高，却把哪吒惊得倒退了一步，双手乱摇，语无轮次：“不……不是……我……”
　　雷震子原本冰冻了一般的神色也不禁动容起来。沉香和小玉都不知这来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把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哪吒吓成这般模样？孙悟空也好奇地望着这个道士，虽是素未谋面，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目光虽是阴鸷，却有几分相熟，还有他身上那股味道……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熟悉……它看了韦护一眼，又看了杨戬一眼，垂下头去，想着自己的心事。
　　杨戬面不改色，笑着向那人深深一揖，恭谨地说道：“杨戬恭候教主大驾已有多时了。”
　　“怎么？你料定贫道会来？你凭什么就如此肯定呢？”他口气有些森冷，几千年不见了，杨戬还是这副老样子，他向来最是讨厌杨戬这副似对一切都了然于胸、自信满满的模样。
　　杨戬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教主如何能不来？古神让教主留在三界想必也是为此吧？”
　　听他言简意赅地直指要害所在，那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中暗叹，这小子怎么还是这个死样子呢，总喜欢戳人痛处，几千年了也不知道改上一改，看来在华山上挨劈虽是他命中劫数，也是报应，活该，真是活该。
　　杨戬依旧风清云淡，看了那道士一眼，撇过头去。顺手展开墨扇，一下一下地扇了起来。
　　韦护一下窜到那老道面前，把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嬉皮笑脸地说道：“哟，您老人家终于来了，可把我们想坏了。”
　　看见他，那老道面上抽搐了一下，眼底似是浮现出一丝笑意，但口气仍是阴冷无比：“想？你小子会想我老人家吗？你也只有遇着难事了，才会想到我老人家。这一千年，你都跑哪儿去了？一撒腿，就没影了。你们阐教都是一群过河拆桥、没良心的东西。”
　　“什么叫过河拆桥呀，您可是会冤枉人呢，我等对您老人家的恩德铭感五内，没齿难忘，刻骨铭心，感恩戴德……我等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想念您老人家呐……”韦护摇头晃脑，一脸的无赖样儿，这副模样任是谁见了，都会有想冲上前去揍他一顿的欲望。
　　没齿难忘？感恩戴德？这小子嘴里就嘣不出几句真话来，那老道冷哼一声：“你哪会想我老人家，你是想贫道的那些法宝了吧。那些年，你从贫道那里骗去的宝贝又岂会少了？”
　　“哎哎哎，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什么时候骗过您老人家的东西来？明明是您下棋输了，才自愿给我的，哪里是我骗的。”韦护对这个“骗”字明显很不服气，“再说了，哪里有许多宝贝，算来算去，不就是个破马桶么，其余的，都是些没用的破铜烂铁。”
　　“什么！”一听韦护把他的那些宝贝称为破铜烂铁，还说他的那……那最得意的至宝为破马桶，那老道士一时怒不可遏，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对着韦护大叫大喊起来：“你……你居然说那混元金斗是破马桶？真是岂有此理，太岂有此理了！”
　　“非也，非也，不是我说的。”韦护笑嘻嘻地朝孙悟空指了指，“是它说的。”他对着那老道挤眉弄眼了一番，好像有个大笑话要看。
　　那老道顺着他指的方向，瞅了孙悟空一眼，刚升腾而起的怒气顿时瘪了下去，重重地叹了一声，忽然说道：“我走了。”便谁也不理，径直朝前走去。
　　他此举倒大出杨戬意外，原是看着韦护和他说笑不理，以为二人是胡闹惯了的，也就听之任之了，不想他却真的着了恼，还抬脚就走，此刻他若是走了，那这缺了一人的阵法谁来补缺，杨戬无法，只得手臂一伸，拦住了他：“教主，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贫道走了啊。”那道士推开杨戬的手，直往前走。
　　“教主既是要走，又缘何要来？”
　　“贫道……贫道与那蚩尤也算有一面之交，原本想来看看老朋友……现在又突然不想看了。”那老道捻须笑道。这是他现身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孙悟空默默地盯着他，仔细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样的笑容，似乎在某个久远的空间里见过……
　　杨戬还了他一个十分有礼的微笑：“教主这是回方寸山么？”他此言一出，孙悟空浑身一震，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来，瞪着那个老道士，眼内泛起了缕缕红丝，双拳紧握，牙关也咬得咯咯作响。自那老道现身后，孙悟空就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如今又是这般模样，众人均觉有些恐怖。
　　那老道自是也看到了孙悟空的举止神情，扫了它一眼，回过头来又恨恨地瞪了杨戬一眼，见杨戬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甚是恼怒，他绝对是故意的，看来自己隐瞒了上千年的秘密今日是被他揭破了，还揭得如此彻底，这元始天尊门下，真的都不是好人，坑蒙拐骗，样样精通。可为啥自己就是对他们恨不起来呢，封神之时他曾见过杨戬，当时就感叹，自己门下怎么就没这样一个文韬与武略并重，小人与君子集一身的弟子呢？这都是命啊，自己就是没有元始天尊那老东西命好，有什么办法呢。他越想越恼，扫视了众人一圈，目光停留在沉香身上，看了他一阵，直看得沉香心中发毛，额间也渗出了冷汗，暗叹这老道的眼光竟是比舅舅还要锐利，仿佛能穿透他的身体，直刺灵魂。
　　那老道打量了一番沉香后，忽然回过身来对着杨戬促狭地一笑，说道：“杨戬，这就是你外甥？竟然在昆仑山上把你这号称三界第一战神的亲舅舅给劈了，真是好本事，好人才啊！”说罢，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报复后的快感。
　　听他言语内满是嘲讽之意，沉香的脸“噔”地一下红了，那老道士的话又勾起了他那段不堪回首的泣血往事，字字句句仿佛利刃从心头划过，喷涌而出的鲜血漫过头顶，他有些恍惚，那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杨戬的……忽然一只和他一样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是小玉……她的脸也褪尽了血色，变得一片惨白……
　　那老道似乎看到了理想的效果，得意地看了杨戬一眼。杨戬却是面不改色，扇子指了指沉香，又指了指孙悟空，说道：“他可是斗战圣佛的高足，常言道，名师出高徒，碰到名师调教出来的徒弟，杨戬自然只有挨劈的份儿了。”他说话的声量并不高，却故意在“名师”二字上提高拉长了音调。
　　知他是有意揭短，那老道禁不住又冷哼了一声，脸上瞬时挂满了严霜。杨戬不管他是什么脸色，又笑着向小玉指了指，说道：“还有她，她也碰到了一位未曾谋面的名师，她修成了劈天神掌。”
　　“什么，杨戬你说什么？你说这小丫头修成了贫道所创的劈天神掌？”那老道士惊叫出声，一脸的不可置信。劈天神掌不是寻常人能够修炼的，需有万年以上的法力才能破冲玄关，而且修习之人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魂飞魄散的危险，是以他连那只天赋异禀的猴子都未传授，却不知眼前这个看上去只有几百年道行、娇滴滴的小姑娘是如何练成那劈天神掌的？虽看出杨戬并不是说笑，但还是满腹狐疑地问道：“这只小狐狸不过几百年道行，如何修习那劈天神掌？杨戬，你少来哄老道。“
　　“教主，我哄你作甚？她吞了宝莲灯的灯芯，身上有宝莲灯的上万法力。恭喜教主又得一传人。”杨戬仍是笑意盈盈。
　　“就算有万年法力也是……”那老道低声沉吟，忽一转身，猿臂轻舒，身形急趋，一道强横的法力直取小玉的中宫要害，小玉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清醒过来，方才她正在思考着杨戬和那老道士的对话，听二人的对话，眼前这老道士便是通天教主，自己修习的劈天神掌便是他所创，舅舅曾说过他是天纵奇才，言语中对他十分地敬佩，可眼下这二人一来二去的对话中，哪有半分敬佩的意思，分明是在互相抬杠拆台……她从未想到通天教主会突然袭击自己，等她惊醒过来，那雄厚的法力也至身前，猝不及防间，众人都楞在原地，谁也不曾想那老道竟会莫名其妙地袭击小玉，是以谁也不及上前去阻上一阻，沉香一闪身，想用自己的整个身体替她挡住那道法力，她想推开他，可是不行，他真是用自己的生命在保护她。
　　忽然又是一道法力袭来，后发先至，犹如一只大手，将沉香推了开去，竟不容他有丝毫的反抗余地。沉香一被推开，小玉便只得独自对抗之前的那道浑厚法力，她凝集起全身的法力，双掌交错，欲强接这势若雷霆的一击，心知接了这一掌后，断难幸存，无限依恋地看了身旁的沉香一眼，又望了望杨戬，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杨戬在教授她掌之时，曾对她说过，武学之道，不能硬拼蛮干，要多加变通，需懂得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她身随念动，向□□斜滑身，右手却不断地在空中画圈，画了一阵，终于把通天所袭之掌力尽数挥散，化于无形。众人见她危机已解，都长吁一口气。沉香更是冲上前去，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惊惶失措地连声问道：“小玉，你没事吧，没事吧……”小玉木然地摇了摇头，显然是受了些惊吓。杨戬却依然面不改色，只是眼底露出些赞许的神色。
　　“杨戬，你方才为何不阻止贫道这一掌，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计谋没得逞，通天有点儿愤慨。
　　“杨戬知道，教主最是爱惜自己的门下，如何会伤害自己的徒子徒孙呢？”
　　“你……”通天见他不上套，有点气急败坏。正如杨戬所说，他也是个极护短的，当年封神之战中，也是因为弟子受欺，一时不忿，才与阐教起了争端。他方才一掌击向小玉，其一是想试试她是否真练成了劈天神掌，其二也是想引得杨戬急上一急，求一求自己，谁知这人竟是很精准地掌握了自己的软肋，知道自己不会伤害他们，居然不管不顾，不闻不问，让他上当，真是比让盘古大神复生还难。他看小玉一眼，见她仍是惊魂未定，难免心生悔意，她是劈天神掌的唯一传人，也算是他的弟子了吧，方才出手确实是重了点儿。想起她适才化解那一掌露的那一手，他眉锋微动，转过身来问杨戬：“杨戬，贫道适才那一掌试出了那小女娃儿使的确实是劈天神掌的心法，可是她的身法却不像是出自劈天神掌，是也不是？”他前面几句问的是杨戬，最后那句“是也不是”却问的是小玉，声色俱厉。
　　小玉被他气势所慑，不敢不答，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是舅……”她怯怯地看了杨戬一眼，似在求救。
　　杨戬却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只是挥扇。通天倒是从她这一眼里读出了些东西，不咸不淡地向杨戬问道：“如果贫道看得没错，这身法是你教的？”
　　杨戬依然默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通天最是看不惯他这副样子，越看越恼，一振衣袖，说道：“贫道真的走了。”
　　杨戬哑然失笑，心道难道你方才还是假的不成，他的徒子徒孙都在这里，你又能走到哪里去，难道你真会弃他们的生死于不顾？
　　“唉……”杨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教主若是现下走了，我等七人可就无法启动阵法封印蚩尤了。一会子魔魂出世，三界倾覆，我等在此必是首当其冲，灰飞烟灭，尸骨无存……”通天斜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你们死了关我什么事的神情。
　　众人听他所言，知他说的是事实，尽皆默然，韦护却在一边抚掌大笑起来：“好啊，好啊！这许多人一起死了，黄泉路上应该很热闹。”众人听他如此说，皆冷汗直淋，心中暗道，有你已经很热闹了，不用其他人了，已经沉默许久的雷震子此时忽然开口说道：“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你还想上黄泉路？”韦护被他问得一时语塞，笑容僵在脸上，说不出话来。
　　杨戬却顺着韦护的话说了下去：“其实这许多人一起死了也不打紧，只可惜教主的徒子徒孙要和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死在一起了，教主如何舍得？”
　　通天刚迈出去的一只脚硬是被他这一席话逼得又缩了回来，恶狠狠地瞪了杨戬一眼，他把他的徒子徒孙绑在一条船上，分明是把他也一起绑了，虽然他知道，古神当日留他在这三界之中，就是让他应对今日之劫，但是被人要挟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他见杨戬一脸得瑟的笑意，一时怒意上涌，一咬牙刚缩进的那腿又伸了出去，向前大大地迈了一步。
　　忽然眼前金光一闪，一坨毛茸茸的东西挡在了他身前。通天定睛一看，见是那只天不怕地不怕猴子，不由双眉紧拧了起来，方才被杨戬揭了底，孙悟空的安静让他觉得有点儿意外，此时阻在自己身前，不知它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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