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

　　莽莽戈壁，浩浩黄河，风沙漫卷，惊涛拍岸，杨戬在云端见此凡间壮伟的奇景，不由心下慨然，若是三界真失了平衡，此等景色怕是不复存在，看来古神们所谓的大爱无情确然有理。他正思量着，“啪嗒”一声，有个东西掉了下来，他急忙伸手去接，定眼一看，却是一只才学会飞行的雏雁，嘹嘹呖呖地叫着，翅膀上有一道血痕，想是被射来的羽箭划伤了，坠落云间。它望着杨戬，眼神哀凄，似通人性。杨戬把它捧在掌心轻抚着，柔声说道：“你受伤掉队了是不是，怎么这样不小心呢？”抚摸了一阵，他还是动用了本就微薄的法力，帮那雁儿抚平了翅上的伤痕，“去吧，去找你的爹娘兄妹，去找你的家，别让它们等太久了……”那雁儿似听懂了他的话，在他掌中停留片刻，方振翅飞去，“啾啾”出声。杨戬寂寥地笑笑，它的家人或许就在前方等候着这只失群的孤雁，那我呢，三千年来，何曾有人等过我，即便是现在，依然没有……他仍旧是云端那一抹雪白的孤影……
　　黄河震耳发聩的“隆隆”声逐渐从身后远去，西岳的“天外三峰”已耸出云间，近在眼前。三妹……时已值秋，那遍山的落英已然早没了踪迹，只剩下瑟瑟秋风……杨戬身上忽起寒意，不经意地裹了裹衣物……他很想住了云头，下去看看……他已见过母亲的情状，不知三妹他们会如何……两年了，这两年，他们还好吗……小狐狸说，让他和他们住一起，帮他们做饭、带孩子……杨戬脸上显出淡淡的笑意……如今三妹、沉香、小玉……对了，还有那个书生……一家团圆了吧……他们才是一家人，何必去碍他们的眼，让他们不快呢……是了，如今他们也许不会不快，但那二十年的嫌隙又岂是短短两年能填平的……等将来吧……将来……他摇摇头，笑意逐渐敛去……徒惹伤悲……还是走吧……
　　渐行渐南，身上寒意渐去，变得温暖和煦起来。他飞得极慢，玉鼎知他心脉有伤，不敢让他快行，只让他在低云中缓行，因此过得几个时辰，方到岭南。
　　住云远眺，碧空如洗，海天一色，夕阳向海面挥撒出万点金光，几只海鸟掠过空中，风光无限。这般景致令他心胸一阔，豪情陡升。海边渔村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码头上泊着几条打渔归家的舟楫，入耳飘来几缕清亮的歌声，是几个妇人在织网唱曲，也听不明白她们在唱什么，只是这曲中尽是欢娱之情，他的嘴角也勾勒起一丝浅笑。
　　那个人应该避居在此吧，不知具体住处，他只得下得云来打听。缓步走到码头边，向一女子轻施一礼，问道：“请问姑娘，这里可有一位叫韦护的人？”那女子目光向他扫来，在他脸上略停了停，转而面上一红，低下头去。她身旁的几个年纪略大的妇人见了，哈哈一笑，打趣道：“哎呀，我们阿香害羞了，这位小哥长得真是俊俏，莫不是我们阿香看着人家长得俊，想女婿了。”
　　“胡说，嫂子们净说浑话。”阿香脸上绯红一片，忸怩不堪。杨戬几千年来从未被人如此调侃过，也不禁双颊泛起了红晕。这下可好，那群女人见他也羞颜满面，更来劲儿了：“哟，一个大男人家也害羞了，啊哈哈哈，小哥啊，我们阿香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姑娘，里里外外一把手，模样也标致，想讨她做媳妇的男人家不要太多哦，难道还入不了你的眼？”这些大妈大嫂们还真什么戏谑的话都敢说，说得杨戬直恨不得在浅滩上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阿香见杨戬脸色尴尬至极，不忍他被人如此消遣，只得帮他解围：“好啦，嫂子们莫要再打趣啦，人家一个外乡人，到咱这儿不容易，莫要把人家吓跑了。”此言一出，连自己都觉得不对，好像真的怕吓跑杨戬似的，又低下头去。
　　“哟，我们阿香真是怕吓跑这位小哥，舍不得人家啦。“那些女人更是笑作一团。
　　杨戬见那姑娘为了围护自己受欺，甚觉不忍，眉头一皱，一个凌厉的眼神甩了过去，那些聒噪的女人心里一寒，顿时全部闭嘴，原先见这青年白净瘦弱又一脸病容，觉得他甚是好欺，才这样地肆无忌惮起来，如今瞧他的神色……还是闭嘴的好，免得祸从口出……
　　阿香显然也被杨戬方才的神色吓住了，脸色一变，倒退了一步，身子微蜷着。杨戬见状，对她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这笑容当真如海风般清新，阿香的神色瞬时恢复了正常，上前一步，掠掠额前被海风吹乱的碎发，大大方方地一笑，说道：“客人可是找那韦……韦先生，穿过村子，有座小山，他就住在那山里。”想是想起了韦护那滑稽的模样，忽然掩袖“扑哧”一笑，“他挺古怪的……却是个好人……还经常帮我们掐算海上的风浪呢，算得可真是准，若不是有他，许多乡亲怕是会葬身鱼腹，再也回不来了……他总说自己是神仙，可是神仙哪有他这样的……”杨戬心道，神仙他这样的多了去了，眉头又蹙了下，这神棍就爱多管闲事儿，到处泄露天机，他不知会有果报，会折寿么？这小子从来就不是个省事的主儿，杨戬虽是有些桀骜不驯，但他知书达礼，也知天命难违，当年封神，他和玉帝有那么大的血海深仇，也只是写下“听调不听宣”的字样，接受了天庭的敕封，到灌江口任了地仙一职。哪像韦护这小子那么放荡不羁，这小子知书，却从不达礼，封神之后，他被封了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职，虽是上仙，却是无聊至极，他也不愿参与天庭的党争，在做了千余年神仙之后，终于耐不住寂寞，挂冠封印而去，若不是去了一个连佛祖都勘察不到的地方，恐早被天兵天将押解回去问罪了。在杨戬任司法天神的期间，他大着胆子越发放肆起来，在人间到处晃荡溜达，打量着杨戬真不会缉拿他么，当真是有恃无恐啊。
　　阿香见他有些走神儿，又道：“趁天还未黑，客人赶紧上路吧，天黑了，山路崎岖，就不好走了。”她见杨戬身子单薄，情不自禁地关心了一下。
　　杨戬回过神来，感激地笑了笑。他仔细打量这个渔家姑娘，穿着粗布蓝衫儿，在沙滩上更是光着脚，身子健壮，皮肤呈麦色，容颜也不是甚为秀美，但大方，爽利，质朴，善良，脸上的笑容像海上卷起的朵朵浪花，娇憨动人。他生平见过的女子，嫦娥高贵清冷，三妹纯净秀美，也只有敖红的爽朗才与眼前这女子有些相类，她们都傍海生长，都是海的女儿，自是有了大海般宽量的胸襟。
　　阿香被他瞅得又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去。杨戬作了一揖，道：“多谢姑娘指点，在下告辞。”
　　“不……些许小事……不用谢的……”阿香脸上一红，不知所云。杨戬已飘然而去，听得身后又是一阵女子的笑闹声，他脸上也洋溢起温和的笑容，原来人间是这般美好，难怪韦护那小子对这万丈红尘恋恋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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