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

　　①紫宸殿的重檐庑殿顶上风势浩大，并肩站立其上的二人衣袂飘舞，直欲飞去。街衢纵横如棋盘，屋宇如豆，广袤帝都尽收眼底，直到视线为黯岚山脉所遮挡。
　　“鉴明，将延命之约解开吧。事到如今你再不允，也不过多予我半日寿命，白赔上你自己，并无意义。”帝旭俯瞰着开平门外，二万叛军蠕蠕如蚁，拥着十数辆铁角冲城战车，叫嚣喧哗着向开平门撞击过来。
　　方鉴明沉默有顷，忽然开口道：“旭哥，我明白了。那时侯你说的话。”
　　“什么？”帝旭不曾转过脸去，依然直视前方。他已经注意到，方鉴明这几月来，对他拾回了那最初最亲的称呼，他唤他旭哥。
　　“那天，我们就坐在这儿，躲在吞脊兽和鸱吻后面偷看季昶出发去注辇，你说，倘若我们不是生在这里该有多好。”他眼里有着温暖的笑意。
　　“倘若我们不是生在这里……”帝旭昂然仰头望天，嗅知血气的尸鹫已然远远盘旋，伺机待下。他浅淡一笑，不再言语。
　　方诸笑道：“旭哥，还有时间下一盘棋。”
　　帝旭环顾脚下帝都，片刻，道：“走罢。”
　　金城宫内，宫人已走避一空，箱匮倾倒，整匹的金翠绸缎堆积遍地。百余盏白牛皮灯无人熄灭，兀自在白日天光中暗弱地亮着。
　　黑白棋子错落于翡翠棋枰，势力消长，侵吞倾轧，永远困囿于经纬纵横之间，是命运巨手下朝生暮死的蜉蝣。半枰残棋间，数十年人生隐约峥嵘。
　　“那年通平城下一役，你若不救朕，该有多好。你父亲去世后，世间再无第二人知道方氏血脉的秘密，你不必做谁的柏奚，朕求死得死，连季昶也能如愿得到皇位，这也算是各得其所。可是，你就是不愿。”
　　帝旭不假思索，随手点下一子。
　　“相识三十年，彼此以命换命不知有多少回，皇帝不皇帝，又有什么干系。”方鉴明略微不在意地沉吟片刻，正要落下一枚白子。
　　“即便朕夺走你珍爱的女子也罢？”帝旭淡淡道。
　　他落子的手指稍稍犹疑，依然准确地飞出一步：“那孩子，她从来就不该是我的。”心里却漾起一丝欺瞒成功的快感，和一种匮乏多年的暖意。
　　帝旭抬眼看着棋盘对面的人，神色促狭一如少年，眼神却含有隐痛：“你当朕已经不认识那枚扳指了么？”
　　方鉴明没有回答，他便态度闲雅的盯着方鉴明，指尖还不忘玩弄一颗棋子，对方却长久沉默。只是突然破空一般，方鉴明带着儿时顽皮的表情，狡黠的笑了，帝旭顿悟。
　　鉴明，我二人到如此地步，性命交托，在情爱上却丝毫不信任对方，甚至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未曾留下。我前有紫簪，后夺你女。还误做你心爱之人，是我糊涂了，你给了她扳指那年，她才七岁上下，哪里来的半分爱恋？在你心里，那是方家传承之物，自然，该传给方家的后人。
　　若是没有那场战乱……若是，若是没有紫簪，若是……
　　哪里来如此多若是，若没有，你是伯曜的伯奚，我是紫簪的丈夫，你我便要生生隔着这重重拦阻，哪里来现下当亲近把玩棋子，相扶相伤的这后二十多年？
　　方鉴明低着头，心里的笑意甚至是放大了。旭哥，鉴明早说过不愿独活，你当是死守誓言如此简单？不，你知道的，就如同我总想还海市自由一样，你也是，到头都想放我自由。推开我这些年你都没能发现么？旭哥，你就是我追求的自由。这世间，如果缺了你，我才是重重枷锁，禁锢身心。
　　你不断试探着我的底线，一次次逼我恨你，哪里恨得起来？
　　从见你第一眼已是无法移转，你在冰藏抱紧我反倒把自己冻得重伤之时，我已经注定如此了。
　　只待下世，你若仍旧做你骄傲的男人，我便去当那懦弱温和的少女，抢在所有人之前寻得你，清清白白，平平凡凡相恋一次。
　　（本段取自《斛珠夫人》各种乱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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