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 青

作者:雁舍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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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天庭特使已去了冥界,为白桑魂魄施法后,恢复了王母本尊。这三界最为尊贵的女人在再次睁眼后有那么一瞬的茫然,口中下意识地喃喃出“严榷”二字。
      “见过娘娘!”特使及冥界所有官员纷纷下跪,对王母行礼。
      听了这句含义特殊的话,环视了周遭一派肃静,王母站起身,目光恢复冷漠与骄傲。“回瑶池。”
      瑶池内,玉帝连同众仙家已在等候,王母仪仗重新列起,侍女们手捧香茶仙果肃立在一旁。
      刘沉香站在以往杨戬站过的位置上,双手成拳紧握。如果,王母要追查起父亲与小玉之事,该当如何自处?所幸,她定是要过问舅舅照看不力之事的,届时只要舅舅、娘、表妹他们一道上天,自己也可暂时无虞了。
      “娘娘驾到!”南天门外一声通报才起,便有一纵队的天奴层层传达,很快,瑶池众仙也得到了消息。
      听着那一列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仙已自觉跪下,齐声道:“恭迎娘娘回归!”
      王母华贵的礼服长披缓缓曳地而行,她一道步步走向高位,一道威严扫视跪倒的众仙。这里,本应有一个由她一手提拔、终将成为她能力超群的心腹之人,只是,此人太过狂傲孤高,一向不肯对任何人俯首称臣。不仅如此,他还在上天为官的短短三百多年内,就在两位最高统治者的眼皮底下、在众仙对他的无情无义一片唾骂声中,循循善诱自己的外甥,与他合力促成了新天条的诞生。
      显圣二郎真君技高一筹,九死一生之际却偏在妻子西海三公主舍命相救下活了过来;再度上天,他是英雄,让自己却是颜面尽失的落败者。再后来,他献上新天条,设四府分皇权;又官拜昭显元帅,披荆斩棘,为天庭荡平四道之乱,更是深得人心,让陛下也由衷惜才。
      为给陛下和自己一个台阶,为待来日重振旗鼓卷土重来,自己主动要求下界历劫,想避开风头。
      不想,他与西海三公主复合后提出辞官归隐,让外甥刘沉香接任司法天神之位。
      王母走上玉阶,冷冷望向面前不远处的刘沉香。
      杨戬已离开天庭,虽其耳目尚在,但理应有一个新秩序将众仙套牢,让皇权再度集中,让陛下和自己的形象重新威严!
      “参见陛下。”王母道。
      玉帝忙将她搀起,笑道:“娘娘不必多礼。”
      她又转向众仙:“众卿家平身。”
      之后是例行公务。天奴呈上玉牒,王母将自己不在时发生诸事一一过目,后手指停在奏章中一句话上。
      “敕封天眷宗亲昭惠显圣二郎真君之子杨胄为御征星君,命其女杨懿掌管欲界九重天,为欲界女神。”
      ——杨胄自出生便位列仙班,此乃皇室族亲受荫的待遇;而杨懿继任欲界女神,又是孙女承袭祖母爵位。
      此外,“胄”、“懿”?王母眯起眼睛,冷冷一笑。二郎真君文韬武略,起名字都有着如此纵横之气……
      王母猛地看向玉帝。这就是你现在对杨戬的态度?也就是你对瑶姬的态度?
      玉帝淡淡扫了她一眼,并没说话。
      “想来,欲界女神已正式上任了罢。欲界女神杨懿何在?”她忽而道,骇了众仙一跳。
      司法天神出列,恭敬道:“欲界女神已听令下界,协助二郎真君调查娘娘转世白桑早逝一事。”
      王母冷笑一下。“听令?谁人之令?”
      刘沉香怔了怔,只好道:“令是小神所下。”
      “放肆,天庭大小之事理应由陛下做主,你岂可擅自下令将天庭命官遣往下界?”
      瑶池内众仙噤若寒蝉。王母一回来就给新任司法天神如此大的一个下马威,做给谁看?
      刘沉香、敖春、梅山兄弟等人暗暗握紧了拳头,就连与李天王站在一起的哪咤也在拨弄起袖中混天绫。
      “娘娘请息怒。”此时,出声的竟是广寒宫仙子。她轻轻看了沉香一眼,又转头对王母劝解道:“司法天神也是出于一番好意,派欲界女神下界是想尽快弄清事情始末,也好让娘娘归来后安心政务。”
      见状,敖春也道:“司法天神乃司法府之首,行事自当为天庭、三界着想。欲界女神因公务未能迎接娘娘大驾,实是无心之失,请娘娘莫怪。”
      王母见了,反而笑道:“既然众仙家为杨懿求情若此,也罢。”她缓缓坐下,多含了几分笑意道:“本宫凡间之事已了,想必那凶手也难逃法网,便不必多作追究了,命人速传杨懿回天庭罢。本宫毕竟也代替她祖母长公主瑶姬掌管欲界多年,有些事要交代。”
      此话绵里藏针。继玉帝敕封二郎真君子女之后,王母口中也将原先罪仙瑶姬重新称为“长公主”,看来,天庭又会有一场风波了。
      沉香料错了。原本以为王母为问责会传舅舅上天,却不想她一回来不仅借扫自己威风重塑了她志气,还勒令传回表妹杨懿。不过,既然王母隐有大刀阔斧之势,牵扯了杨懿,舅舅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了。
      将司法府之事暂托给敖春,沉香赶往下界。
      来到灌江口杨府大堂,却意外发现娘也在。沉香虽是受了王母委屈,但毕竟已是担当大任的天神,他隐了愁绪,笑着对舅舅、舅母、娘行了礼。
      杨婵却并无见了儿子的欣喜。一旁杨戬亦然,只淡淡看了沉香一眼。
      寸心虽有些意外,但也上前拉过沉香来到杨戬、杨婵跟前。“这下正好,一家人都齐了。”
      沉香听言不满,自己爹和小玉都没来,怎么就叫齐了?
      不过也难怪寸心,她这句“一家人”,甚至也并未包含她自己。
      ——她指的是身上流淌着杨家血脉之人。
      杨戬看向杨婵。“三妹,开始罢。”
      三圣母点点头。他们兄妹二人退开一步,露出了一名躺在榻上的男子。沉香注意到后轻声问杨胄:“他是何人?舅舅和娘要做什么?”
      杨胄示意表兄安静,他与其余众人一样,也是少见地严肃着,深深皱眉。
      沉香见杨懿与她母亲站在一起,神色也很是担忧。
      罢了。沉香决定天庭之事稍候再谈,先看舅舅和娘在用宝莲灯处理何事。
      此刻,杨戬、杨婵各持匕首在手心划下一道伤口,任凭鲜血滴入宝莲灯内。宝莲灯放射奇异光芒,杨婵见势,忙施展法力,将血魄逼入榻上之人体内。与此同时,杨戬伸出两指在那人周身几大穴位处为他灌输真气,打通了他全身血脉。兄妹二人如此费神费力,便是要还榻上之人严榷的元魂原身。
      寸心按在女儿肩上的手指有些颤抖。找来三妹之后,杨戬与杨婵细细说了前因后果,最后指出,严榷竟对杨府内物事有所感应。寸心听言,惊异之余连忙从一间旧屋中取出原先自杨家风铃上脱落的两枚玉片:一枚代表杨父杨天佑,一枚代表杨家长子杨蛟。
      她将两片都递过去,杨戬却只接了杨蛟那片。“爹是肉体凡胎,为天兵天将所杀之后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但大哥……”
      不言而喻。杨蛟在临死之前被瑶姬解除了法力禁锢,他是半人半神,魂魄会不死不灭。只是,想必是冥府中人听从玉帝指令,将杨蛟魂魄囚禁千余年,只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放入轮回。
      而杨蛟魂魄居然再次投生灌江口,转世为人,成了灌江口严府少爷严榷:一个刚降生时看了杨戬丹青便不哭不闹若有所思的婴儿。
      前世,这是他的手足兄弟,是他临死前还记挂担忧的杨家二郎。
      “二郎,练武,活着……”这是杨蛟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杨婵捧着大哥的玉片,泪水涟涟。她忙用宝莲灯配合二哥天眼试探了严榷魂魄,再将玉片佩戴到他胸前。
      失色已久的玉片于千余年后终是再次放出光亮!
      “大哥!”杨戬、杨婵失声唤道,一旁的寸心拭去眼泪,忙吩咐杨胄、杨懿、哮天犬及小雩小薏布置大堂,为杨蛟护法。
      现下里,宝莲灯光芒正缓缓熄灭,杨婵撤了法力,回头看向二哥。
      杨戬正愣愣注视着严榷,而他额间天眼正绽出丝缕光芒。
      杨胄发现父亲正在用天眼观察,自己也忙开启来看。而刚一将目光投向严榷,杨胄便一声惊呼。
      此时的严榷,已是杨蛟了。
      少年虽不知大伯长相如何,但杨蛟面容与杨戬是有几分相似的。而在两双天眼照射下,杨蛟缓缓睁了眼。
      没有天眼的众人见他仍是严榷的模样,但下一刻,杨戬伸出右掌一幻,杨蛟便恢复了他本来面目。
      “大哥!”杨婵一头扑进杨蛟怀里,连连哭泣。
      杨蛟先是茫然,扫视四周,见是在家中。后目光落到一旁男子身上,虽是陌生的相貌,但看了那微黄的卷发,那双含泪的眼睛,杨蛟出声唤道:“二郎?”
      杨戬上前,俯到大哥与三妹身边。
      “大哥。”他道。
      兄妹三人的手紧握在一起,杨蛟渐渐想起了所有往事。“爹他……”杨家大哥含泪道,又忙抬头:“娘呢?”
      这是千余年来杨家兄妹重新共同面对家门不幸的一刻,杨戬、杨婵对视,缓缓将杨蛟漏过的家事讲了出来。
      杨蛟回到以前自己的房间中住下,杨戬、杨婵一直陪着。方才重温的家事,在杨戬、杨婵二人来讲已是尘封的往事,而杨蛟却还需要一个漫长的接受过程。无法想像,从前最不让爹娘省心的二郎已成为三界战神,而一向聪慧伶俐的三妹曾经也走了同母亲一样的老路。这么多年来,杨家仅剩的两个人吃过的苦头是如此之多,他这个做大哥的,也十分心疼。
      逼得杨府家破人亡,逼得二郎大义灭亲,逼得三妹被压华山,都是玉帝、王母不仁!杨蛟此时心态自然与千余年前杨戬、杨婵二人一样,要千方百计活下来,要报这血海深仇!
      看了大哥眼神,杨戬心中有些不安。发现严榷是大哥转世,要救回大哥是他与三妹不假思索也是理所应当做出的决定,只是,此时冷静后想来,在这人之常情下,是否又有几分不妥?正如当年他从西海离开时对寸心说的话一般,“救的是痛苦跟仇恨”;那今日让大哥复活,难道也是为日后之事埋下了祸根?
      三人一阵静默,杨蛟想着私仇家恨,杨戬、杨婵交换着担忧眼神。
      而此时寸心轻轻敲了敲门。杨戬闻声,知是寸心送药,便去迎她进来。
      “我已叫哮天犬去玉泉山请师父了,想他见多识广,应该对大哥有帮助的,你们也好一同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寸心低声道,又将药碗递给了杨婵。
      杨戬自叹竟然忽视了这点,便笑着对妻子道:“你费心了。”而此时,又想起还未向大哥正式引见寸心,便带了她来到榻前。“大哥,这……”
      话开了头却有些说不下去,杨戬见大哥神色尚且满是沉痛与麻木,此时提起恐怕有些不妥。
      但杨婵又注意到寸心神情有些僵,一边暗自责怪二哥,一边又将刚发现的在门外待着的众小辈叫了进来。她又接下去:“大哥,这是二嫂,是二哥成亲千年的妻子。”
      听言,杨蛟从思绪中抽离,不愿扫了二郎颜面,就定了定神看向寸心。一时间,只觉得她跟以前见过的凡间女子相比十分出众,便笑道:“牛小姐么?没想到也成仙了。”
      杨胄、杨懿闻后是最为惊讶的。娘就算不姓敖,也好歹是个“龙小姐”吧?
      众人看向杨戬,其中,尤以寸心的眼神最为复杂难明。
      “大哥,寸心是西海三公主,是当年二郎的救命恩人。”杨戬想要解释,不过这一句似乎不够火候,因为寸心听后神情越发难看。
      杨蛟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觉察出众人尴尬。心中有惑,便直言不讳:“那牛小姐呢?你当日不惜被落下也要去与她道别,怎么……”
      这下杨戬的脸色也跟着妻子一起僵了,杨婵见状,忙岔开道:“大哥糊涂,牛小姐是凡人,怎能活这么久?”说着,转头对那三个小辈道:“敛之、尘之快来见过大伯,沉香,来拜见大舅舅。”
      小辈们知道自己此时是被用来当转移矛盾之工具的,便忙听话应了,对杨蛟行了礼。
      杨戬暗下里拉了拉寸心的手,寸心一把抽回,不再理他。但杨夫人终究也没搅了团圆兴致,只对杨蛟行了礼,唤了“大哥”,便借口说布膳出去了。
      杨胄、杨懿对父亲做了个眼神,杨戬会意,也与大哥托辞离开。
      “寸心,寸心!”追出来后,见她不理,杨戬只好一个空翻到她跟前挡住去路。
      敖寸心冷冷瞧了杨戬一眼,男子识得那依稀是千年前的公主脾气。
      很是无奈地笑了笑。单为着一个嫦娥,便是折腾了千年,现下她又听说个“牛小姐”,也不知还会闹出什么花样。只是,这般冤枉,自己可坐实不得。
      “夫人请听我解释。”杨戬勉强抚慰地笑了笑,开始仔细回忆起久远的少年时事。“在我小时,爹娘便为我订了一门亲……”
      “什么?”寸心反应极为强烈,才听了一句就已无法忍受。“杨戬,你是不是成心瞒我?”
      杨戬哭笑不得:“为何要瞒你?这些陈年往事,杨戬几乎不记得了。”
      寸心自然不信:“不记得了?你大哥说得清清楚楚,要逃亡了你还去跟人家道别,是不是怕她等不及就嫁人?那你是不是还经常爬人家墙头啊?”
      不幸被她句句言中。而杨戬铁了心不开口招认,一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大义凛然神情。
      寸心又胡言乱语猜测了阵,之后的事她倒都没猜对。杨戬一声不响地受着,因了有些理亏,也不便皱眉。最后,这边风景终于把房内众人招了出来。
      沉香见状头疼,也不知何时才能将天庭之事讲出与众人商量。而杨胄杨懿已见怪不惊,只各自摇了摇头就回房休息了。杨婵看二哥这样,心中不忍,便上前扶了寸心到一边。
      “嫂子莫气,听我为二哥解释罢。”杨婵示意杨戬走开,后者如释重负,临走前又对妻子抱歉一笑。
      寸心坐在白玉雕栏上,等着小姑子开口。
      杨婵叹了口气,娓娓道来:“当年二哥确实有这么一门娃娃亲,嫂子也知道,凡间时兴这个,就连沉香也与丁香有过婚约。”
      此事寸心也有所耳闻,想起丁香那个孩子,又念及八弟敖春,她便也安静了些。
      “可是在我杨家惨遭灭门之祸后,二哥与我曾一度想投靠牛府,当时我们去了那里,牛家小姐却说自己已另择夫婿,求二哥别再为难他们牛家。”杨婵刻意将牛小姐原话说了出来,好让嫂子有个对比。
      寸心果然怒起:“那牛小姐怎么这样说话?!”
      杨婵适时笑了笑:“所以说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像嫂子你这样肯为二哥牺牲一切的,我也一直觉得,能娶到嫂子,是二哥莫大的福气。”
      其实寸心很好哄,比如说现在,杨婵几句话便让她十分受用。她本想说“那当然”,但又不好太过骄傲,便只讪笑一下。“后来呢?杨戬还去找过牛小姐没?”
      “当然没有,那样的女子,二哥是绝对瞧不上的了。”
      寸心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杨婵今日施展法力有些伤身,此时也觉得有些疲累,便告了乏回去歇息。而后,杨戬又走了回来。
      “不生气了?”他轻道。
      寸心斜看了丈夫一眼,却见他有些暖意地看着自己。
      “方才三妹说的,我也听见了。”杨戬自然牵过女子的手,与她一同仰望星空。“寸心,三妹说得对。”
      没有问具体什么说对,寸心只笑了笑,将头靠在他肩上。的确,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坚持的事,牛小姐或许坚持名利富贵,但寸心坚持爱情与信仰。为杨戬逆天行事,虽似盲目,却全因为爱情。
      而“因为爱情”,便已然是多么坚定清楚的理由了。
      二人心有灵犀,本不说话,却听了身后一阵脚步声。
      “二郎,弟妹。”原是杨蛟觉得房中憋闷,此时出来透气,正巧见了相依的夫妻俩。
      寸心有些脸红,杨戬却十分坦然,起身让了座。
      杨蛟猜想这西海三公主方才有些不悦,便道:“弟妹不要多心,是我失言了。”
      “大哥哪里的话。”寸心忙道。
      杨戬也宽慰了大哥几句,三人便一起静静坐着,闲话家常。明月如镜,清风如水,杨蛟感慨着再度回到家中,世上已千载,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唯有日月星辰、山川江河无情,故而长远。
      “母亲走了,月亮还在。”他喃喃一句。
      而杨戬、寸心一愣。
      “月亮还在?”寸心不自觉重复道,呆呆看向杨蛟。
      杨蛟有些奇怪,但也温和解释:“弟妹有所不知,当年母亲总是讲起嫦娥奔月的故事,三妹爱听,我与二郎也听了不知多少遍,已倒背如流了。”
      不知不觉间,寸心已是泪流满面。她又悲又喜,却也又痛又悔,无顾一旁惊讶不已的杨蛟,寸心看了杨戬道:“真的么?这便是原因么?”
      杨戬先是一震,随后,又觉无比释怀。他举头望月,再环看杨府院落,最后目光深深落在寸心身上。
      他笑,为她终于彻底解开了一个心结。
      “是,这便是原因。”
      千年望月,一朝因果,流年成殇,青史蹉跎。
      见妻子泪眼朦胧间又露出绝美笑颜,杨戬抚了抚她肩头,又转身对杨蛟笑道:“还得多谢大哥了。”
      杨蛟不解其意,但见二郎夫妇琴瑟相合幸福美满,便也回:“不客气。”
      杨戬、寸心回屋歇息,一路双手相握,两人也一直相视,似乎谁也不愿先挪开眼神。这份衷心体谅,已是迟了千年。
      而要过流苏帘时,由于寸心步子稍微先于杨戬,她便一脸迎上水晶珠,串串晶莹也就这样轻吻了杨夫人。
      寸心头上步摇也与珠帘有所纠葛,女子伸手要解,杨戬先道:“我来。”
      轻手为她将缠绕的珠帘理好散开,又仔细扶正了步摇,杨戬对妻子一笑。“记得有回你曾怨我遇上死结不愿去解,从而白白可惜了许多事,今日方知,夫人不仅言之有理,还具先见之明。”
      寸心掀帘,美目横波间,曼妙难言。“你大哥一语中的,我看你也真是及不上的。”她浅浅轻笑,得了理,还是那样不愿饶人了。
      杨戬又回头牵起一串珠子,笑道:“方才在你过帘时晃了神,一时倒还觉这珠帘拂面,很像当年成亲那日你所戴凤冠了。”
      听言,寸心不知说什么好,今夜杨戬话仿佛较往日多了些,若不是一直与他一处,此时还真要怀疑是否杨胄小子又胡闹了。而能确定他是杨戬,寸心才敢有下一动作。
      她止了步,双手环住杨戬腰间,借力踮起玉足要主动吻去。杨戬也顺势扶了寸心,微微埋首,正要触及温唇——
      “徒儿,你大哥真的活过来啦?”十分不凑巧,玉鼎真人此刻赶到,高声喧哗,惊了屋内人。
      杨戬、寸心无奈对视,后又各自一笑调整,忙着走出门去。
      院内正巧杨蛟还坐着,玉鼎真人走上前来,大叫道:“你谁啊,跟我徒弟怎么长那么像!”
      哮天犬闷闷过来,“他不就是我主人的大哥嘛!”
      杨戬、寸心二人出来,杨婵闻声后也准备出门,三个小辈更是精力旺盛,早已凑在院中了。
      杨戬为大哥介绍了师父,又向师父讲清始末。玉鼎看他一眼,心中已猜到徒弟是有所求。“是不是想让为师也收你大哥为徒啊?”
      “正是。还劳师父辛苦。”杨戬一笑,已用手推出杨蛟,示意拜师。
      杨蛟自然听得二郎安排,便行了大礼。
      玉鼎摇扇,心中得意:这下又多一人拜我了,亲兄弟又成了师兄弟,妙啊。
      而沉香见终于院中众人皆在了,便急急道出天庭之事来。话末,又不无担忧转向表妹:“尘之,你若回去,定要小心提防了。”
      寸心站到女儿身前,伸手拦住,“尘之,娘不许你回天庭!”
      杨懿左右为难,便看了父亲。
      杨戬见状,思忖一二,道:“尘之,你且留下。如今大哥复生,天庭若是通过你顺藤摸瓜得知情况,这先机,我们便占不了了。”
      沉香喜道:“舅舅,你此意可是要与天庭为敌?”而杨胄也在一旁有些兴奋。
      此言一出,杨戬、杨婵俱是将他犹疑一望。沉香自知失言,便默不作声。
      “此举并非是与天庭为敌,但是,大哥性命是一定要保全的。沉香、敛之、尘之,你们切记,一旦大动干戈,最终祸害的,只会是三界苍生!”杨戬严声,而话到最末,又有意无意看了大哥杨蛟一眼。
      杨蛟不知有未听见,他此时正与玉鼎一同开始商议从何种法术习起。
      杨婵上前,略带忧虑,对杨戬低声道:“二哥,我看着大哥的样子,就想起了你当年……”
      寸心也道:“三妹所虑有理。”
      看向杨蛟,杨戬心中不宁。的确,若论习武骨骼体质,大哥当是他们兄妹三人中最为出色的。大哥十余岁便可举起两百斤重量,若加以苦练,一年内兴许便可有极高造诣,而这样一来,对杨家是福是祸,对苍生又如何?
      沉香默默看向两位舅舅,心中也有所盘算。
      司法府中,沉香不在,敖春与翊圣真君便代司法天神审阅一批文牒。而此时殿外侍卫上前通报:“东海来人,说是来探望审理省长官。”
      敖春猜是四姐,便道:“快请进来。”又回头对翊圣真君抱歉一笑,离了公案。而敖春转了身,便并未注意到这护法省长官将面前一份文牒迅速藏入袖中。
      来人除了听心外还有一人,便是三太子孀妻敖远心。听心见了敖春,笑道:“我与三嫂是受父王之命来看看你的,你多日不回东海,大家也不知你好不好。”
      “有劳长辈惦记。”敖春引了二人往边厅走,听心又问:“怎么不见沉香?想现下天庭无事,怎么这个司法天神还到处跑?”
      敖远心听言笑了:“当初前任司法天神不也是整日地下界去么,兴许沉香也是要在掩人耳目之下,成就一番惊天大业的?”
      敖春素来与这三嫂交往不深,对她这话里有话,心中有些不平,但也不多言。他命人为四姐、三嫂上了茶,才解释道:“沉香去了灌江口三姐家,王母对尘之缺席接驾不满,他是去提个醒的。”
      听心有些担忧,正待开口,就听殿外天奴声音:“王母娘娘驾到!”
      感觉有些不妙,敖春神情一敛,沉声道:“四姐、三嫂就在此稍候,也免王母见了要寻东海麻烦。”
      “小神参见娘娘。”敖春快步走出,将好与司法府众人一同对王母见礼。
      “免了。”王母淡淡将跪地之人扫了一圈,冷然道:“司法天神为何不在?”她又将殿内环视,嘲讽道:“昔日真君神殿风采尚且可见一斑啊。不过,是不是有了杨戬庇护,这当女儿当外甥的,就都能无法无天了?”
      梅山兄弟对视一眼,俱是难压心头之火。最后,仍是敖春能沉住气,“娘娘言重了,司法天神与欲界女神俱是因公外出。”
      正巧此时,天奴又出了声:“见过天神。”
      众人自王母身后望去,见刘沉香已一身朝服归来。
      “参见娘娘。”他向王母行了礼,又似无意望了敖春一眼。而敖春皱眉,先微微偏头侧向会客厅,又借一整衣襟之便,左手伸出四个指头,向沉香示意。
      四姨母?沉香会意,便右移一步挡住王母视线,恭声道:“不知娘娘移驾司法府有何吩咐?”
      王母往堂上走去,见了那司法天神金印,不由笑了笑。沉香见状,并不十分在意,他正用余光注意到敖春暗下请梅山老六退入边厅。
      “将近日所处理事务交予本宫过目。”王母开口,却并不对沉香,而是对翊圣真君。
      护法省长官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递给王母。
      沉香一凛,认得那是一名天君谏言司法天神的折表,本想压下,却不知被何人当作是文牒重新翻了出来。
      王母读完,做足了气势拍案:“大胆刘沉香,你竟敢私自扣下弹劾自己的奏章!你身为司法天神徇私枉法,该当何罪!”
      而与此同时,听心带了敖远心正从侧门出了司法府,准备去灌江口一遭。
      天地之间九万里,待听心、远心赶到,凡间已过了五月有余。这几月中,杨蛟每日勤奋刻苦,白日与侄儿杨胄一道寻了一处僻静山地练功,晚上又借了师父藏书钻研攻读。杨戬、杨婵每每劝说大哥,他只淡笑不言;而当杨戬直言问起大哥心意时,男子便置之不理转身离去了。
      “寸心!”听心进了杨府,头一个唤的自然是寸心。杨懿正巧在院内读书,见了人来,忙上前招呼:“四姨母、二姨,爹娘都在里面。”
      杨戬与妻子一同出来,见是夫人姊妹,但又神色慌张,心知必是出了事故。他看向曾被自己下严令不得再见寸心的西海二公主,只淡淡点了头。
      “二姐,听心姐姐?”寸心也发现蹊跷,便迎了二人入内。
      听心将司法府之事急急一说,又问:“三圣母呢?沉香只怕应付不来王母等人的。”
      杨戬沉思片刻,却道:“此事暂且不通知三妹,她若得知沉香现状,定会上天相助,自乱阵脚。”
      听心还想说话,寸心拦住了,对姐姐轻轻摇头。而大事当前,寸心也记挂儿子,便命杨懿去唤杨蛟、杨胄回来。
      回头见丈夫在往亭轩中走,寸心进屋取了执壶与茶盅,缓缓走来。
      “我知道,你也是疼沉香的,现如今他有难,你心里自然为他急。”寸心替杨戬倒了杯茶,在他身边坐下。“凡事总有个章理,你慢慢细想,便不难办了。”
      杨戬抬眼望了望寸心,随后深深一叹息:“沉香之难,在于徇私。早先他曾提过刘彦昌与小玉之事,这与新天条有出入,东窗事发在所难免。”
      “你预备……”寸心有些迟疑,顾忌了片刻,终道:“可是,沉香会谅解么?三妹呢?”
      杨戬不言。
      寸心也暗暗惋惜。想丈夫为新天条付出良多,若说其中有私心也好,但终究是造福三界众生之事,杨戬之心于新天条,不言自明。
      他能忍辱负重,他能大义灭亲,他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的确需要问一句,刘沉香又如何?
      父亲是凡人,妻子是异类,他却身为司法天神,肩负执法护法重任。立场不同,利益不同,心思不同,作为便也不同。
      思绪也及此,杨戬神色有些黯然。是否当初,的确对沉香要求太高太多?苦了孩子,是自己的错。
      寸心将手覆在丈夫双拳之上,对他抚慰一笑。
      不一会儿,杨蛟等人先后回来,而杨胄身后还有一女子相随,寸心望去,见是苏卿兮。苏小姐静静跟着杨胄,而少年却神色不佳。
      “二郎,出了何事?”杨蛟见家中又来两名陌生龙女,便猜想发生了些要紧之事。
      杨戬却一扫愁云,反笑道:“大哥,来,你我兄弟俩许久没下棋了。”
      小雩小薏摆上棋盘棋子,又退到一边。
      杨蛟不满,上前道:“二郎,有事无需瞒我,如今以我武艺本领,与人对战足矣!”
      听言,玉鼎、杨胄附和道:“此言不假!”
      寸心斥道:“敛之,住口。”她看了看丈夫,便对杨蛟说:“大哥请慎言,杨戬一心不愿挑起争端,希望大哥能体谅。”
      而杨胄此时听出端倪,观察了妹妹片刻,又猜到了二姨与四姨母来意。他转头道:“爹,可是表兄回天庭后出了事?”
      见父亲冷冷望向自己,而母亲也对自己怒目而视,杨胄心中愤怒,也不及思考缘由,当下立起:“好个玉帝王母,还敢欺我杨家!”说着,隐有拔剑之势。
      在他身旁的苏卿兮却先于杨戬、寸心反应,连忙拉了杨胄衣袖,阻道:“杨公子且慢,不可莽撞行事!”
      苏小姐此言令寸心有些刮目相看,她细细打量了儿子与她,发觉竟是有几分般配的。她有些喜悦地看向杨戬,却正见丈夫一言不发注视着杨蛟。
      方才杨胄一言正中杨蛟下怀,他此刻双手成拳紧握,心中暗暗起誓,自己终要完成二郎、三妹未竟之事,替父母报仇。
      众人一阵窒息沉默,最后,杨蛟笑道:“二郎,你既不愿大动干戈,但去找三妹回来,总是无碍?”说完,不等杨戬开口,他便先转头吩咐了杨胄。少年领命出门,杨蛟又息事宁人道:“无论如何,一家子总是一家子,一人有难,我等总不能视而不见。二郎,弟妹,你们说是也不是?”
      杨戬抬头,目光炯烈,对上大哥双目,正见他也逼视自己。
      寸心想动,却终也只咬了咬牙关。她默默看着杨府宅院,心知,这个家,终要风起云涌,甚至,也难逃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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