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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五年后。
“杨相公在家么?”正值上元灯节,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元宵,杨府也不例外。寸心此时正交代了小雩小薏多下些玫瑰芝麻汤圆,便听见大门外有人叩击门环。
“杨府有人没啊?”来人似乎不耐烦了,又敲得重了些。寸心快步走去,心生不满,这灌江口的百姓何时变得如此焦躁?
给开了门,那名小僮似呆愣住了,寸心轻蹙蛾眉,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请问你有何贵干?”
而小僮实在是为眼前这名美貌少妇之绝色惊艳不已,谁曾想到这深宅大院里会出来这么一个美人给自己开门?半晌之后,他才发现这女子眉间隐有怒意,便忙正色道:“这位贵人,可是杨夫人?”
“正是。”此时,杨戬与杨懿俱从室内出来,看发生何事。
那小僮见杨戬上来,想起自己使命,又忙不迭道:“杨相公请速去西市花灯铺子一趟,否则我家老爷就过不完这年了啊!”
寸心本就不满他冒犯自己,此时便也回绝道:“你老爷之事与我家夫君何干?要请贵人相助就去东门拜二郎真君罢!”
“寸心。”杨戬轻声责备道,又以礼询问:“请问出了何事?”
而一旁的杨懿已偷乐起来,寸心见状,挑眉看着她。
“这个嘛,我估计是哥哥又闯祸了。”看母亲神色不善,杨懿只好招供,又顺势瞟了父亲一眼。
杨戬无奈,送走了来人,起身回大堂。哮天犬从膳房跟了出来,喜道:“主人,三公主,是不是可以开饭了?”
杨懿笑道:“哮天犬叔叔只怕要久等了,哥哥已被别人扣留下来了呢!”
“灌江口百姓谁能扣下他?”哮天犬奇了,又试探性看向主人。
众人只见杨戬面色阴沉,一语不发,也没有要去领回杨胄的意思。
寸心便急了:“杨戬,刚才那人不是叫你去么?”
杨戬不想抬头,只有些郁郁道:“寸心,要不你去一趟?”
杨懿、哮天犬不解其意,寸心却明白了。当下好笑,没想到,杨戬这等人物也有“无颜见人”的一天?
此事说来话长。许是杨家大少爷杨胄承袭了父亲幼时顽劣,不巧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闯祸之本领较杨戬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年仅五岁,已让灌江口不少平民百姓避之惟恐不及。所幸,杨胄只小打小闹,并未真正有过大差池;杨戬寸心每每对儿子从轻发落,一来二去,却也助长了儿子嚣张气焰。如今元宵佳节,杨戬却面临因儿子犯错而被“请家长”之窘境,此等尴尬难言之事,也着实让这三界第一战神犯愁了。
“儿子又不是我一人的,为何你不去?”寸心故作赌气道,又拉了女儿过来:“尘之,让你爹早去早回,说我们等着他们爷俩回来好开饭!”
杨懿不懂其中弯绕,而她极听母亲的话,便应和了。
杨戬苦笑,“那我们一起去?”说着,也不顾寸心站着不动等他再劝,立刻上前牵起妻女往外走去。
哮天犬:“主人等等我!”
杨戬身着墨色长袍,长发由银质菱花冠束起,龙眉凤眼,目光炯炯;其侧夫人寸心云罗红缎,青玉双莲环佩嘤嘤成韵,头上步摇也颤颤款款,平添许多妩媚绰约;而杨家二小姐杨懿一袭淡紫襦裙衬鹅黄云肩,也是玲珑娇小,惹人怜爱。加之三人身后一名黑衣男子举止怪异,这四人走在街上行色匆匆,又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
“惊为天人啊!”一名秀才道,身旁之人纷纷附和。
一行人走到了西市花灯铺,天色已暗,一些用过晚膳的百姓已纷纷出来观赏这“花市灯如昼”了。寸心老远望见杨胄正坐在掌柜之椅中,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
“敛之!”杨戬喝道,把儿子召回自己身边。看杨胄一脸倔强不服之色,心中喟叹,把他往妻子身边拉去。“去你娘那里。”
铺子掌柜连忙上前哭诉:“杨相公请听老朽一言!令公子傍晚时分来我店铺说要选几盏漂亮花灯回家送给尊夫人……”听言,寸心满意朝儿子一笑,甚至俯身以额对额向杨胄亲昵,本是打心眼里开心。
杨戬皱眉道:“寸心,听掌柜说完。”
“杨相公、杨夫人明鉴!谁知令公子走了一圈也瞧不上店铺中花样,临出门前又瞅见老朽花费数十日才制成的大型双龙戏珠花灯,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一把火就将双龙给烧了!两位贵人啊,这可是老朽这店铺今年的镇店之宝啊,若没了双龙,今日来看花灯的百姓都会败兴而归啊!”
原来今年正是农历龙年,灌江口百姓迷信,若是龙年不供奉真龙,则此年内必万事不顺。花灯店老板也是为了讨个彩头,才辛辛苦苦费时费日雕了这么一对双龙出来悬在门外。因这花灯铺子是灌江口老字号,百姓们逢年过节若未见识到这老板手艺,总会觉得缺了些什么,故而年年有所期待。掌柜的前一年得了百姓们不少照顾,今年特把此双龙灯献出高悬,好给来赏灯的乡亲们一个惊喜。
“杨胄,可有此事?”杨戬听了怒上心来,觉得儿子此举实是太过。
但杨胄正小声与妹妹嘀咕:“没办法,他把我们龙雕得太丑了!”而听父亲都以大名相称了,杨胄自知闯祸不小,便往母亲怀里躲了躲。“孩儿知错。”
“知错就好,赶紧向掌柜赔个不是。”寸心好言劝慰道,又看了丈夫一眼让他将此事交给自己处理。
杨胄能屈能伸,忙向掌柜作了揖,又拿出银子说要赔偿。
不想老板仍哭道:“要银子何用?再多银子也补不上灌江口百姓今日遗憾了!”
听言,杨戬、寸心面面相觑,俱不知如何下得来这台。
而杨胄却突发豪言:“这有何难?”
他抬头将母亲看了看,神秘一笑。
母子连心,寸心懂了儿子意思,当下抚额叹息,心想:不是吧?
杨胄又不怀好意看看妹妹,同时却也十分具有兄长风范地对她笑了笑。
杨懿后退一步,来到父亲身后,对哥哥满怀戒备。
见状,杨戬只好先下手为强,给自己五人附近施了个障眼法,又转身对杨懿道:“尘之,去罢。”
得了父亲首肯,杨胄旋身一化,成了一条气势不凡的亮蓝真龙,绕过众百姓耳目,盘旋到原先双龙所处架上,对了宝珠的一侧。
杨懿迟迟不肯动,杨胄便在架上轻轻龙吟,催促妹妹。无奈,杨懿只好也依样画葫芦,化作粉龙与哥哥一同还原了花灯大作。
“看,双龙戏珠啊!”凡人们纷纷指点,惊叹不已。“老板好手艺,把龙画得简直栩栩若生!”
花灯店老板回头望去,惊讶发现花灯成了实体雕刻,而那形状与用色,是自己万不能及的。虽十分疑惑,但也赔笑道:“过奖,过奖。”
杨戬、寸心退到一旁,笑着注视儿女这般情状。而细看去,小蓝龙表演得十分卖力,还微微张开龙口,作出要吞噬宝珠的模样;小粉龙却有些漫不经心,只静静配合望着那珠子,时不时还狠狠瞪向自己哥哥。
“儿女若此,夫复何求。”杨戬开怀道,已不把儿子闯祸之事放在心头。
寸心听言质疑:“只有儿女就够了?”而哮天犬也在两人身后为表示存在叫了一声。
杨戬笑意又浓:“你我夫妻早是一心一体,已不分彼此了。”深深揽了寸心,又见夜空中烟花齐放,瞬息万变,无比璀璨。夫妻相拥,又瞅见儿子女儿不动声色转头过来做了鬼脸,更是春风一笑。
经众口传说,灌江口百姓们纷纷前来围观花灯店的双龙戏珠了,杨胄、杨懿苦于无法脱身,此时正愁眉苦脸向父母亲作了神色。杨戬认为杨胄做错事原该受罚,只是连累苦了女儿,心下不忍,与女儿对好眼色,在她隐身飞离之际迅速捏诀再造了一条粉龙替补。
杨胄见妹妹已重获自由,心中不忿,但不敢贸然离身,便做了龇牙咧嘴的相来。寸心见了偷偷笑着,又用锦帕擦去女儿一头的灰。
“爹你看,那条蓝龙怎么那么丑?”一小孩子正巧注意到杨胄苦脸,便扯了大人衣袖询问。
杨胄听了火冒三丈:我已经很惨了,你还说我丑?一向鲁莽,做事不计后果的他便转过头去,向那小孩喷出火焰。
“快逃,真龙显灵了!”众人吓得抱头鼠窜,杨胄见状觉得扬眉吐气,却不想被大手一抓,自己已离了龙架。
“哎?”他回头望去,见已有蓝龙留在那里,便知是父亲出手相助,正准备致谢,却被母亲狠狠弹了一下头。
“你缺心眼啊?”寸心怄道,“仔细你哪咤叔叔来收拾你!”杨戬见难事已结,便拉了女儿领身回府。
一路上寸心还在数落,而杨胄也嘟囔道:“那男孩竟敢说我丑!”
“你很在意自己的长相?”杨懿回头白了哥哥一眼。
杨胄突然灵机一动,有了说辞:“母亲,你想想看,别人说我丑,也就是在说你和父亲的不是,而且我丑了,二妹还能好看么?所以,人言可畏啊,区区一句话把我们杨家人全骂了!”
另三人忍俊不禁,就连哮天犬也傻呵呵笑了:“若说我主人长得不好看,那三公主当年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去救我主人呢?”
杨胄奇道:“哮天犬叔叔,你怎么把我娘说得跟好色之徒一样?”
寸心被噎住,不由想起了从前有条笨狗的确这样说过她。“杨胄,你给我站住!”少妇追着儿子跑去,留下杨戬、杨懿与哮天犬在身后抿嘴笑。
过完了大年,寸心琢磨着要带杨胄杨懿回一趟西海,龙王龙后已经再三传书来说想见这两个小宝贝了。杨戬本要陪同,却正巧听了华山出些岔子,便带了哮天犬去三妹那里视察情况。
寸心、杨胄、杨懿三人行云而去,一路讨论着外公外婆会拿出些什么好吃的招待,却正见了西海龙王与随从停在前方不远一处云头上。
“外公?”杨胄不由怀疑,而杨懿更是先他一步用天眼验明真身,确定是外公后再扑了上去。
“尘之?敛之?”老龙喜出望外,又见女儿也从前方迤迤行来。“你们为何在此?”
“回西海看你们啊。”寸心笑道,又送上了从凡间带来的龙须酥。“这是杨戬之前途径洛阳办事专程带回来孝敬您的。”
龙王一手揽一个孩子,正乐得合不拢嘴呢,却突然脊背一弯,呼痛不已。
“外公怎么了?”杨懿急道,忙着帮外公捶背。
寸心扶着父王,又见了他手中行雨令,便问:“父王可是为了布雨一事前来?”
身后一名侍从接道:“回禀三公主,我等正是为了要在西蜀行云布雨而来,现下时辰未到,故而尚在等候。”
见父王突犯旧疾,寸心心中不忍,而想着布雨一事她也见过,若是代了父王职责也未尝不可。“父王,不如让女儿为您效劳一回?”
龙王虽仍有些不放心,但想着女儿已为人母几年,该是稳重不少了,便答应后将行雨令给了她,又命风伯、雷公、云童、电母等雨官留下听候三公主差遣。“寸心,行完雨后早些回来,你母后还等着见你!”交代几句后,龙王便与侍从打道回府。
杨胄兴奋了,拍手道:“母亲,什么时候开始?我也要帮忙!”说着,已在摩拳擦掌。
杨懿也觉得十分好玩,她看了看云下地形,见正是一座大山,山里有零落几个小山村。
寸心先不忙着管儿子女儿,仔细看了那行雨令,见是要在午时一刻布云,三刻发雷,未时下雨,未时三刻雨足,得水二尺四寸零三十三点。转头问了风伯:“现下什么时辰了?”
风伯答:“回三公主,还有一炷香的工夫。”
寸心记下了令状,挥手一抖,将行雨令旨化为令旗,妥当后,又吩咐杨胄、杨懿道:“敛之,带着妹妹站远一点。”
杨胄撒娇:“娘,让我来嘛!”
寸心瞪他一眼,“此事不容你儿戏!”一拂衣袖,将儿女隔远了些。
云童已准备就绪,寸心看准时刻,一声令下,山头上空便积了厚厚乌云。到了阴云密布时,蓄足了势,雷公也上场发了个闷雷。
一切皆按部就班进行着,雨水也下了不少,只差一些便可大功告成了。杨胄见母亲无暇约束自己,便牵了妹妹又上前来:“娘,让我和妹妹拿一下旗子吧!”
寸心看了一眼儿子女儿装出的既无辜又可爱神情,心头一软,想着横竖也只剩一点工作,便答应让他们过过干瘾。
递过旗子,寸心嘱咐道:“切记,不可差错一分一厘,曾经你叔伯泾河龙王因克扣了丁点雨数便招来杀身之祸,虽说你表兄是司法天神,但如果你犯了错,可别怪爹娘狠心不保你!”
杨胄置若罔闻,只拍胸脯道:“娘,你放心。”说着,与妹妹同持令旗,专注行雨。
众雨官见了,虽有些担心,但碍于三公主面子,俱是不好多言。
寸心在留意云下情况,见山上树木又焕发新绿,山村中人也喜得甘霖,沉醉于一派和谐景象中,一时竟忘了雨数。而杨胄杨懿来了劲头,向下洒得正欢,一面雨旗迎风飘摇,他俩将旗子指向山头的四面八方,又因喜爱山上一株小树苗,便刻意多淋了一会子。
过了片刻,身后忽有人大唤:“三公主不好!过了定量了!”
寸心一惊,忙下令道:“敛之尘之,撤了令旗!”
好在杨胄杨懿反应极快,当下一止,雨水便收了。他们回头有些害怕地望着母亲,不敢开口。
寸心面色有些发白,但也冷静道:“雨官,过了多少?”
“回三公主,近、近一寸。”
寸心骇然,连忙往云下细细查看,所幸并未发现有灾祸迹象。正要教训杨胄杨懿,却听得云下有不祥响声传来。
“山洪!大家快跑!”村民们惊慌万分,见那山体滑坡来势汹汹,又有一股泥流夹杂山石凶猛而下,便互相通告奔走,携妻带子地要逃。
“不好!”寸心喃喃道,也顾不得其他,忙下令救人,自己也化作龙身俯冲下去。
“跟上母亲!妹妹,来!”杨胄也当机立断,拉着妹妹化为龙一同去救人。
怎奈此处地形正是易发生山洪的所在,天庭雨神也是计算好了分寸才敢将行雨令交予金衣力士。本是布雨之人却成了罪魁祸首,寸心实在没想到儿女们一时贪玩却闹出了人命,祸害了生灵。
一番混乱下来,众仙浮出水面。寸心找到了杨胄、杨懿,见他们无事,便稍稍放下了心。一干人等将所救之人安置到另一处空旷场地,给他们施了昏睡咒,便重新聚回云头。
“如何?”寸心急着将死伤情况汇总。
众人一一报了,从洪流中所救之人不多,村民们多是被山石砸死了。
杨胄急了,杨懿也带了哭腔:“娘,这可怎么是好?”
寸心却抚慰着儿子女儿一笑,温和道:“事已至此,娘会保护你们的,不要怕。”说着,又转过了头,“请诸位不要担心,此事,由我一人承担!”
随后,寸心让雨官们回西海向父王通报情况,又打发了杨胄、杨懿去华山找父亲,自己则独身飞往天庭,打算主动请罪。
那厢杨胄、杨懿听了娘的话急急飞往华山,见了杨戬、杨婵二人正从圣母庙出来,便忙唤道:“爹,姑姑!”
“不是去了西海么?”杨戬见状便知出了岔子,又不见寸心,担忧道:“你们娘呢?”
杨胄忙着将事情经过细说了,又告诉二人娘已去了天庭司法府领罪。“爹,姑姑,快去救娘!”
杨戬理了个头绪,沉着道:“三妹,你与小玉先去西蜀地区安顿灾民,再收拾残局,将原先村落复原。”
安慰了默默哭泣的杨懿,杨婵应道:“二哥放心,事情办妥后我就去与你们会合!”
事不宜迟,杨戬又带了杨胄、杨懿一同往司法府邸去。
寸心已许久不来天庭,此番按了原先去真君神殿的老路走,却是去请罪的。途中路过不少天奴与小仙娥,见了寸心俱是恭敬停下,轻轻唤一声“真君夫人”再走,寸心一一与人见了礼,心下又有些自嘲。
畅通无阻到了司法府,先见到的是执法省中的梅山兄弟等人,他们见了三公主独自前来不免惊讶,往她身后望去,也没看见二爷陪着。
“三公主,”老大上前问候道,“来司法府可是为二爷有话要传?”
寸心略微苦笑了下,解释道:“大哥,我不是来传话的,是来认罪的。”便将西蜀山洪灾难一事据实以告。
听后,梅山兄弟作了难。此事干系重大,而三公主又在天庭尚不知晓时便上来主动归罪,其诚心可见一斑;但有罪之人偏偏与前任、现任司法天神及其治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案谁人敢审?
寸心见了众人难色,谅解笑道:“大哥们不用多心,一切秉公办事就好!”
梅山兄弟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愿意上前将三公主带入司法府。“三公主,此事不如问过二爷再作定夺,您看如何?”
女子却坚定摇了摇头,“此事与杨戬无尤,过错在我,我也万万不愿让杨戬为难。”
众人无奈,只好依着程序将三公主带入审理省,交予审理省长官敖春判决处理。
“三姐来了?”敖春喜见亲人,下堂倒茶时却见梅山兄弟一脸沉重,心下不妙,忙问了缘由。
梅山兄弟照寸心原话复述一遍,最后又忍不住添了句:“二爷与孩子们可能还在路上!”
敖春听完,凝神想了一会儿,便开了口:“三姐主动来请罪,实在是为难敖春了。可按说,此案中有错之人,不止三姐一个。”
寸心听东海八弟说的这话语本是犯难的,而口气却极为沉稳,心中欣慰,这孩子终是不负众望成了大器。
不过,听他言下之意,是要招来父王与众雨官、敛之尘之一同问罪,寸心虽心中不忍,但也只好道:“知法犯法,罪无可恕,我西海全听凭新天条处置。”
敖春忍痛道:“既然如此,请梅山长辈们速去西海传西海龙王,再去灌江口杨府将杨胄、杨懿一同带来!”
“领命!”梅山兄弟们不忍再看三公主,便忙着去了。
“三姐请恕八弟无礼了。”敖春扶了寸心往现司法天神办公处走,想了想,又宽慰道:“不过三姐请放心,沉香定不会对自家亲人重罚的,何况是两个小孩子?”
寸心咬唇点了点头,而方走了几步,便老远见到梅山兄弟还未出发便赶回,身后已跟了带着儿女的杨戬与西海龙王。
敖春经了几日历练,应变能力已更胜从前,见了杨戬、西海龙王等人迅速赶到,当下先以小辈之礼请安道:“三伯父好,真君好。”
而在杨戬示意下,杨胄、杨懿也向这一直很受他俩喜爱的长辈道:“八舅舅好。”
寸心有些躲闪杨戬的目光,心中有愧,便兀自要跟了敖春往殿内走。
杨戬见了,知她是怕自己怨责,心中疼惜,便将儿女转身交给了岳父,自己上前握住妻子之手。
“寸心。”杨戬将她看了看,虽并未抚慰,却也看不出责怪之意。昔日粗枝大叶爱闹脾气的夫人已练得能顾全大局,不能不让他感到欣慰与怜惜。
而此时寸心心意却不在此,她只忙低声道:“父王年事已高,敛之尘之还小,能不能……”
杨戬已明白了妻子意思,却淡淡摇头,叹道:“沉香应当秉公处理,你我不得干涉。”
知多说无益,寸心低了头,错开杨戬,快步前行。
大堂之上,司法府治下三省长官齐聚:护法省翊圣真君、审理省敖春、执法省梅山老大各坐一方,气氛肃严;而现任司法天神刘沉香稳居高位,手中握着方才由敖春速成的卷宗,正在细细阅读。
“启禀大人,西岳圣母求见!”殿外忽有人通传,沉香愣了一愣,片刻后掩饰住,道:“快请。”
杨婵手中并未持有宝莲灯,她入殿后只神情复杂看了儿子一眼,便走到杨戬、寸心等人之间站定。
“西海龙王,卷宗上书你私自将行雨任务假手他人,可有此事?”待确定众人来齐,沉香便开始例行公事。所谓官员行政问责,便是要在发生事故后对原该负责之人进行内部监督和责任追究,杨戬听沉香先拿了西海龙王是问,知他已有了些明辨是非曲直、客观处理事情的能力,面上虽不动,心中倒是油然而生欣慰之情。
西海龙王不卑不亢,同时也是一心愿为女儿、外孙代罪的,便应了“确有此事”。
沉香又要开问,而此时却先迟疑了阵,望向母亲,又看了看舅舅,才道:“西海三公主,你可是在为西海龙王代劳时,又轻易将此等关系苍生性命之大事交予两名不足五岁的孩童掌控?”
“是。”寸心静默答道,言语中不含一丝起伏。
先得了二人供认不讳,沉香又缓了些声调,对表弟表妹道:“杨胄、杨懿,你二人年纪虽小,却已因无心之失间接害了数十条人命,可也知罪?”
杨胄、杨懿心中虽不免害怕,但也知此次之事非同小可,便勉力镇定答道:“我们知道错了。”
杨胄本还想说一句“请表哥不要责罚我外公与母亲”,却被杨戬先行制止。杨胄抬眼,不知爹爹为何竟对自己心中所想一清二楚。
沉香又问:“西蜀地区如今情况如何?”
杨戬赞赏外甥审案甚有条理,便也从容对答:“此事已托请西岳圣母善后。”
“幸存灾民俱有了容身之所,遇难者皆被妥善安置。山洪已得到控制,不出凡间两日,村落便可恢复原貌。”杨婵是已留下小玉与哮天犬在全权处理西蜀之事,以她仁爱之心,西蜀灾民也算已得到了较大补偿。
当此之际,敖春也适时开口:“据悉,在事发之后,西海三公主曾及时率领西海之人亲入山洪拯救百姓,亦算挽回不少损失。”
而杨胄杨懿听了,还将手腕亮出给表哥看,意思是“我们也去救人了,还受了些伤”。
沉香抚慰笑笑,最后定夺:西海龙王擅离职守,罚廷杖一百;西海三公主行事大意酿成大错,但念在其将功折罪,罚廷杖八十;杨胄杨懿年少无知,但尚需加以惩戒,各罚廷杖二十。
杨婵听了,以为儿子办案全然大义,欣慰之余却又有些不安。
而杨戬心知沉香已算从轻发落,虽泾河龙王之事发生在新天条生效之前,但相较之下,这般结果也算不易。沉香此举,不偏不倚,可为后事开一先河。
正在寸心四人准备受罚时,杨戬却站出,沉声道:“我等尊重司法天神原判。不过,杨戬以为,究此事终始,主在犬子与小女轻狂之失。”杨戬注意到妻子投来诧异目光,在此便顿了顿。
“内子敖寸心虽的确未能阻止子女顽劣从而酿成灾祸,但凡间先贤有云:子不教,父之过。杨戬念内子体质较弱,难以承受重刑,愿代为承担。此外,西海龙王布雨时身体抱恙,内子为其父王代职乃是出于孝道,不宜由此事引出恶果,故而杨戬也愿代受西海龙王一百廷杖。”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十分意外。杨戬在沉香审判过程中并未出只言片语干涉,众人只当他不打算插手此事,却不想他在最后关头却提出了为妻子、岳父代罪。
司法府之人看向司法天神,等他开口。
沉香本不愿让舅舅被罚,但望了舅舅自归隐后少见的强硬神色,当下也只好顺其意行事。
杨戬已上前将寸心、岳父扶起,见龙王似有话要说,杨戬先止道:“岳父不必顾虑,此乃杨戬份内之事!”
而看寸心泪光点点,杨戬只笑了笑,拍拍她手,便转身来到堂前,从容掀袍,面色不改。
杖责已行,这头杨胄受着廷杖,虽然此等刑罚不足以伤他多少,但男孩心中忽有一腔无名业火烧起。他看着自己父亲,想他身为人父却不顾子女危难,只单为给个教训便教自己兄妹二人陷于此境地……
一时间,杨胄心中怨恨,倒也不觉得身上疼痛了。
寸心已在儿女杖责完毕时扑上前扶起二人,杨胄、杨懿见母亲已是泣不成声,忙反着宽慰道:“母亲不用心疼,我们没事!”寸心不知说什么好,便抚了儿女的头,揽在怀中,又转头依依看着丈夫。
待杨戬一百八十廷杖行罢,已是累坏的司法府小吏喘着气退下,杨戬倒仍神清气爽,只一手拉了上前搀扶的寸心,朝她安慰颔首。
沉香想此事便可作罢了,便命护法省之人照例记下案件,又宣布可以散去。
“二哥没事罢?”杨婵上前关切道,又有些犹疑地对身旁女子说了句:“沉香若是处罚重了,还请嫂子不要记恨才好!”
寸心情绪本未平复,复又听得杨婵此言,暗下惊了惊,忙道:“三妹此言生分了,沉香处理得极好,我哪有记恨的道理?”
杨婵放了心,又牵过杨胄杨懿。“方才疼不疼?”
杨懿甜甜笑着,懂事道:“姑姑,一点都不疼,还要谢谢姑姑为我们安排好了西蜀百姓呢。”
而杨胄因了心事,对姑姑的话回答得有些生硬冷淡。
杨戬听出些端倪,回头唤道:“敛之?如何对姑姑说话的?”
杨胄猛地抬头,生平第一次眼带了愤恨望向父亲,久久不语。
寸心正巧此时回头,见了儿子神色,心头一凉,握紧了丈夫的手。杨戬本与儿子坦然对视,感受到妻子心意,自己心中又是几分叹息。半晌后,他止步,伸出手想要抚向儿子的头,却不料杨胄一个闪躲,绕过众人直接往南天门方向全速跑去。
“敛之!”寸心急急呼唤,但也不见儿子回头。
杨戬将儿子背影望了片刻,方才收回,定了定神,又对龙王道:“今日之事,请岳父不必挂心,寸心乃杨戬之妻,护她周全,保岳父平安,原是杨戬该做的。”
龙王老泪纵横,至今方算真心接纳了这个女婿。“杨戬,将寸心母子三人交予你,老龙放心!”
“杨戬自当不负所托!”
待送了龙王离开,杨戬看了看有些凄怆失神的妻子,暗下喟叹。杨婵见状,轻道:“二哥好生照看嫂子,西蜀那边事不必操心了。”
杨戬感激,对妹妹一笑,便与杨懿一同扶了寸心回灌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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