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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柒
他看着满目的星空,才知道原来时间真的已是如此漫长。夜空之夏,她的脸妖娆至极,黑色的琉璃已没有先前的温存,和这夜空的星星一样,一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
“我欠你的,自然还你。”她说。
“上一世你中了我的蛊毒,因而害了你师门六十九人。”她忽然咯咯的笑起来:“连你自己也失了一魄。”
“不过,你救了我一命。我会还你。”她说得风轻云淡:“凑上我的魂,你就可以有完整的元神,到那时就可以成仙了。”
他不解,为什么要为他凑齐那些魂,又为什么要帮他成仙。然而她的笑容无可挑剔。
“我只要你记住,那时我说的都是真的。”她仿佛看穿他的心:“我没有爱过人。”
她微微垂下眼睫:“没有爱过你。”
那时候,她说,西域的蛊女没有情感,不会爱人。
她说,我不是什么好人,自小便是为自己而活。你师门的那些人,就算是死后向我索魂,我也只道是你自己六根不尽,余情未了,与我并无半分瓜葛。
“我真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他苦笑:“我想,你就是我的人劫。”
“我是。”
他简洁明了,她亦是。
我那时候以为你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第一眼,就有了注定的感觉。却未曾想,你是我的劫。
“你以为,我会平白接受这些?”
“你受不受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她竟然这样说。
“不管你要不要,八十条人命,都在你手里。我现在就算把它交给你了。”她竟然是不以为然,仿佛人命在她手里就是轻烟一缕。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她冰冷的面容真真是什么情感都没有似的,原来一切竟是过眼云烟。我与你,莫非就这一魄的关系。
“我想还你的债,你不要,就算了。”她没有发现他的失神,自顾自的说道:“不过,想必那道长也是不允许的。”
冰冷的道长一直都没有说什么,他们之间的纠葛与他无关,他不过是凡尘中一个看戏的人,纵是喜怒哀欢,也不会明白戏子的冷暖。
“施主若是修成正果,就帮那八十人家的亲友们续命吧。”
八十一人里,可没有她,她无亲无故,游走于人世间,独自一人。
蛊女向来孤独。
“好。”他应了,为那八十亡灵。
道士念起了咒语,杂乱的文字使他的头疼痛难耐。看着远处的她,样貌渐渐模糊,模糊到与那画中的女子一样,一样的熟悉,与喜欢。
他忽然睁大眼睛。
不知何时起,她已不是黄花闺女,身穿红衣,如苗家女孩,以桃木梳作簪,脚踝处是六角的铃铛……
原来,这就是你。
扒
他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迷失了方向,茫茫的大漠里不生一物。细碎的沙子迷了眼睛,头顶的太阳刺着他的眼睛生疼,嘴唇干裂开来,喉咙里是枯竭的痛,每一次眨眼,就只怕陷入无尽的黑暗。
忽然间,他眼前闪过一抹粉红。鼻息间有醉人的花香,当他细细看时,他周围旖旎的粉红越来越多。
是……桃花?
它们像羽毛一样聚集的飘散下来,落在他发上,肩上……他有些震惊的看着这一切,他脚边的桃花迅速聚拢,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竟是满目的桃树。而她。自凄然的花雨中走出,穿红衣,戴金铃,眼角含笑,万种风情。
“你要找什么?”她轻启红唇,声音飘渺的好似不存在。
他是奉师父的命令来沙漠寻一样神物。现在他也清楚,她就是世人传说的蛊女,不论悲欢,倾国容颜笑倾城。
他说出要找的神物。无论她要做什么,他都无妨。
“我帮你。”她俏皮的说:“你可得记得我。”
一阵风迷了他的眼睛,再次睁眼的时候,又是无尽沙漠。只是被黄土掩埋的有一处放出一束光。黄土之下,正是他要的东西。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记住她之后,就注定了会有第二件相见。
她是西域的蛊女。第二次见到她,她刚入中原,依旧是红色的苗裙,只是不是桃木梳,赤色的丝带卷着一把黑骨小刀盘踞着青丝,脚上系着六角的铃铛,微微一动,“铃,铃”的响。坐在某户人家的屋顶,俯瞰街市繁华,人烟阜盛。
忽自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指着一处:“那个人,隔天就要死。”少女的面容依稀分辨出是异族的模样,就像是初涉江湖,不谙世事的姿态。
他顺着纤细的指望去,是刚刚同她搭讪的锦衣人。
“你可有地方去?”他想着,她一个人在此,什么都不懂,他担心她。
“没有……”她大概没料到他如此一问。
“那你留下,可好?”
少女望着他的眼睛,绽开一朵妖艳的笑,“我的确没有地方可以去,你又真的记住了我。”
“跟着你也不会没命吧。”她说:“你可得护着我。”
他说,好。
她笑得如同得了蜜的孩童,眼角上翘,眉梢微扬。那一刻,他仿佛失了心神,从那时候起,他沉沦在她潋滟的容貌里,无可自拔。
于是他带她回了师门,于是他处处护着她,将她当作是手心里的宝。
直到一日,师父愤怒的指着他:“孽障,执迷不悟,妄为人徒。”手中的宝剑指着他,实则是他身后的她。
往后,亲密的师兄弟们皆是嗤之以鼻,轻蔑的声音将他淹没。即使他度人劫,元气大伤,却无人过问,仿佛真的没有他这么一个人。然而,当她以一碗清粥喂他吃下,他从来都不抱怨。他不会放手,也不会逃避。
他说过,要护她周全。他愿意为她背叛师门,毁天灭地。
有一天,夜里,他的师门浓烟弥漫,火光冲天。她站在大火中央,虚弱的吐着气,原本艳丽的唇苍白的没有血色。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她再没有往日的镇定自若。琉璃般的眼睛震惊的望着,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说出的话里有不知名的颤抖:“你…为什么……为什么回来?!”
他没有说什么,远处的天雷震耳欲聋,好似要将这天地万物都毁灭干净一样。慢慢的向火光中逼近,那里有它的猎物。
“我说过,护着你。”他说:“其实,我在想,我们不该那样遇见。”
他没有后悔遇见她。只是他不该是道士,她不该是蛊女,他们终归殊途。
她以为,他中了她的蛊,所以护着她。
他却知,她是他的劫,他甘之如饴。
雷终于像是破笼而出的猛兽一般,辟天而下!
终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是穿着白衣,在滚滚的沙尘中,却不染一物。那时,我便知道你不是常人。你的周围有不凡的灵气,这便是我的目的。我没想到你见到我时,也是面容平静,眉宇间一股再清楚不过的高洁,空明澄澈,好像早已看破了我。
花语中我才发现我嫉妒,嫉妒你可以自命清高,嫉妒你不染尘俗。眉目如果,鬓若刀裁,山涧清泉,林中翠竹。
我便是要你记住我,我纵使不能和你一样,也要将你毁了。
你中了我的蛊毒,带我回了你的师门。而接下来,真真是执迷的不悟,你师父真的没有骂错你,你背弃你的兄弟,他们看不起你,自然也不拿你当同门,终于在你刚度完天劫的时候,将你赶了出来。那时,我不过仁慈的喂你一碗粥,你就心满意足。我道你是有清明,如今也不过是我手中的玩物,每当想到这里,我都想笑起来。
那天晚上,我终于找到机会,你师门六十九人因我的术法而丧命,他们本不会死,却因你帮了我,终是回天无术。
可我没想到,他们竟也要让我同归于尽,不惜逆天招来我的天劫,我那时原来就受了重伤,已无力应对天劫,我有多不甘,所以的一切都是幻影?
可你却出现了……
那天雷辟天而下,而你看我的眼眸如昔般温柔,我问你为什么回来。
你说,你要护我。
你可知若三日之类连受两次天劫,便会散失魂魄。你可知你身上的蛊毒已经不在。你可知六十九人因我而死,而他们曾是你的至亲。
看到你倒在我怀里,苍白的脸好似没有丝毫血液的流动。
那时,我才知道,看不清的,一直是我,一直。
后来,我才知道,你师父骂的不是你身中邪物而不自知,而是你明知蛊毒不复,却仍然执迷。我终于毁了你,毁了你自命的清高,毁了你眉宇间的干净。而那时,你早已不在世上,我也知道,你是我的人劫。
我从一些妖邪空中得知,还魄需要八十一魂,真是不划算的买卖,不正之术,害人害己,但是,于我来说,确是毫无差别。
我不要你还护着我,也不要你记住我。我只要你有朝一日,魂魄归位,菩提树前,修成正果,得到成仙。
我是你的人劫,你亦是我的。
我不要背负那些罪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蛇蝎心肠,狠毒无情。那八十人亲朋好友,纵是哭得歇斯底里,昏天地暗,天地之间只余悲痛,那又怎样?都不过随我而逝,我本来就不是好人,我只要在遇见你的时候,还下欠你的,红尘之中,再没有我这样歹毒的人。这一百四十九条人命,都是我一个人的,你休想牵强了去。反正到时候,我不过轻烟一缕,没有来生,也不必打入十八层地狱,受万般折磨,我不会那么傻。
于是百年中,我一直寻找,等待,寻找,等待,循环往复。有的时候,我也会在梦里想你对我的温柔,梦着想着,突然醒了,才发现心如刀割。
忽然有一天,很多很多个孤独的日子过去的时候,我在江南的河岸,走着走着,我袖中的青瓷小瓶开始不安的跳,那里面是我拼命保得的你的魄。
我抬头,你穿一身白衣,一如初见你时不染尘俗,眼睛里清澈空明,仿若看穿了我。这一次,你不是道人,我不是蛊女。你我只是江南河畔的寻常人家,就在这么一天,阳光明媚,姹紫嫣红,我们遇上了。
你是我的人劫,即使灰飞烟灭,无怨无悔。
你的人生里再没有劫数,从此,你无爱无欲,红尘再也困不住你了。
如此,甚好。
尾
这里的确是鸟语花香,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修身养性,再好不过。
这里有我一位故人,三百年前,我曾助他成仙。
我走进他的灵窟,山中特有的清泉顺着石壁的沟壑,沁着黛青的苔,石尖处的水滴滑落,想是时光流逝一样,他和我每次看到的一样,只盯着一处——一副红衣女子的画。
三百年前,他便如此,那天他醒来,世间已经没有她任何东西了,而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如今,她消失了这么久,他还是记着她。
我一直不知,他已成仙,该是看破红尘,无爱无欲的,为何还是执迷至此。
我没有呆得太久,离开的时候,我又回头望了那画一眼,三百年过去,其实早已洗劫得不成样子,借着微弱的光,我看到那几乎无法辨认的字迹: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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