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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宵引
古道残阳血,驿站炊烟画,山林苍青在暮色中愈显凝重。
踏马扬尘匆匆而行,上京赴考步步为营,都只是路过,
只是这官道上的一道风景,不变的是这棵梧桐树,在风和景明或霜雪飘摇间,恍然数年。
月升日落,流水东逝,似乎掩淡了世俗尘嚣。凉亭间的清泉香片又能煮去几载人生?
一
十五岁的少年,上京赶考,途经客栈,心念天色已晚,当小憩一晚。
这夜正值月圆,月色如华,孤傲清冷,红烛灭了,地上残留的不知是月光还是晚秋的霜。
竹柏交错的影照在庭中,顿显空明,更添寂寥。江南的风吹向窗棂,暮间的山林,百叶飘坠,满萧瑟。
一曲《良宵引》悠响天籁。
寻声,客栈外有棵苍天梧桐。
梧桐叶上是圆月当空,犹如玉盘。梧桐叶下凉亭一座。吹箫的是一少年,白衣胜雪,约莫十几岁,两眼如星光般晶莹闪烁,面朝山林,像是等待着什么人。
如果,月无无常,人无无常,是否可以这样直到千年万年?
二
十年后的官道,沸沸扬扬,远远望去朝中大员外放,途经客栈,巡察使正是当年上京赴考的书生。夜近月初白,依如当年圆,只是这少年不再年少,脸上少了稚气,顶带花翎俨然不同。
夜,深;月,圆;人无眠。
有曲《良宵引》悠响天籁。
凉亭间的白衣人正吹那支箫。亭间有一张圆桌,两把高椅,桌上一壶茶,已凉了。他面朝山林,两眼如星光晶莹闪烁。
是怎么样的人在等怎么样的人,是怎么样的岁月绕上谁的眼角,白了谁的发,磨了谁的稚气,是怎么样的月可圆可缺,是怎么样的风依如当年吹向窗棂,灭了红烛,是怎么样的山林在百叶飘坠间颠覆了谁的梦,断了谁的人生?是那曲《良宵引》,一音一符依如当年。
看那梧桐落了几回叶,那茶热了几次又凉了几回,那心在期盼间隔了多少年隔了多少冷与热,那眼眸间是落了泪花还是清澈的映满了星光?
如果,月无无常,人无无常,是否可以这样直到千年万年?
三
十年,像是一道咒。
十年的月十年的四季十年的梧桐叶子新了又枯了,十年的变迁与等待在十年的时光中转瞬即逝,十年前风风光光的巡察使十年后遭人诬陷押遣回京,途经官道,又是十五的月圆,十年前的月重挂上十年后的天幕。
那曲《良宵引》悠响天籁。
似乎,十年只是一个间隙,只是一个转身一次回眸,当年的白衣人手持长箫,两眼如星光般晶莹闪烁。茶,在一只玉杯中盛着十五的月光及江南晚秋的霜。
遭人诬陷的巡察使——当年上京赴考的少年,悄声叹息。
如果,月无无常,人无无常,是否可以这样直到千年万年?
四
庙堂之上亡了皇换了臣子变了颜色,江湖之中风起尘扬鞭下的马奔向不同的旅途,是不是山川不变日月不变就能安然看日升月落,潮涨潮退,看四季更迭,流水乐逝,芳华零落随波逐流?
八台大轿的巡府上任,途经官道,林鸟乘着残阳余光归巢,人应眠。
明了真相除了乱党得了赏识封了巡府,当年上京赴考的少年对视铜镜,白霜轻覆了发丝,红烛的光芒也无力温暖,人竟是苍老了。
又是那曲《良宵引》悠响天籁。
惊不起水波泛不起舟子,苍青,犹如那山那林。
梧桐树似在月宫中,仍簌簌地落叶,只因月太明也太寒。
如果,月无无常,人无无常,是否可以这样直到千年万年?
五
镂空的窗格,洒下的月光,可如当年,班朝回朝位列三公,连这旅途的一宿也难得安宁,桌上摆满了贺礼或多或少都是足以惊颤天下的珍品,是不是也如这杯酒,在朦胧的夜色下多了些许浑浊。
惟有那曲《良宵引》悠响天籁。
一陈不变。
那白衣人脸上班驳的皱纹,如一尊磐石,与世隔绝。他的存在只是为了一场等待,然而他等的盼的又是什么?是不是岁月渐去,奔向终该停留的地方。
那箫声,如江南的风,响彻良宵。
如果月无无常,人无无常,是不是可以这样直到千年万年。
六
繁华京城,腻了的喧嚣,他要回去,告老还乡,背后是大队人马,赐金封田的圣旨,醒目的红印。
途经官道,夕阳照在苍青色的山林,江南的风拂过一片梧桐叶子,顷刻间它轻脆的坠地,粉身碎骨。
他推窗,窗正对面是一轮玉盘月,在唱一首唱了一生一世的骊歌,当他再次看见那白衣人,他幻觉他的一生从没有逝去,他仍是十五岁,上京赴考,前途未卜,忐忐忑忑,孓然一身。他换上了当年的粗布麻衣,书生模样。
镶金铜镜,白发如银,回望那白衣人,才发觉原来彼此的肌肤都犹如梧桐叶粗糙的叶面,失去鲜活的枯黄,若是轻脆的坠地,必定粉身碎骨。
孤傲清冷的月未变,凉茶未变,灭了红烛剩下小半截,人难眠。
一曲《良宵引》,响彻天籁。
凉亭无人。
寻声,他走出竹柏交错的庭院,才发觉那白衣人原也住在这间客栈,房中点着红烛,烛光熹微地摇曳不定,白衣人不在房中,他在屋顶上吹箫。月光照在冰冷的屋瓦上,他的白衣更显单薄。当年上京赴考的少年这才发觉梧桐竟长得这般高了,直指天际,枯枝突兀,在白衣人背后像是挂上了个硕大的月亮,寂寥无比。
当年上京赴考的少年回屋,一夜听曲无眠。
次日,天明,他推窗看见一位少年踏马而过,书生模样,白衣胜雪,青乌的发垂腰。蓦地,他听见一声巨响,像是那棵巨大的梧桐树倒下,像是那轮玉盘似的月轰隆隆地落下,他探出头,见地上躺着那个白衣人。血从额头流出,曲曲折折如梧桐叶脉,而那身白衣依旧胜雪,未沾丝毫。
人们都说六十年前这白衣人与同伴约好上京赴考,在此处相会,同伴不幸坠崖而死,而他也不再赴考,在此住,一住六十年。他的同伴,定也是白衣胜雪,书生模样。
白衣人的那只箫滚到了梧桐树下,等待腐烂,从此,再无《良宵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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