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咖啡厅

　　回过头来，姜老师一直追出去，看见D男爬上一棵树，然后蹦达一下，就越过校墙，出学校了。姜老师还有课，只好停下脚步，原路折回。
　　你以为姜老师就这样放弃了？才不是呢！他人可以逃走，那他的书包走不吧。放学后，姜老师便在教室里守株待兔。太阳已经压在地平线上，D男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学校。
　　他和姜老师看到对方，都愣了一下。D男是没料到老师居然会守着教室，等自己回来；老师则没料到，D男一身是伤，眼里往日的阴沉消散了些，更添无助。本来漫长无望的等待窝了她一团火，在看到一条条鲜红的伤痕后，又突然瘪了下去。
　　姜老师连忙带他去医务室，发现校医已经不在，她便自作主张地找来急救箱，刚想帮D男涂药。谁知D男闹别扭，甩开姜老师的手，恶狠狠地凶了她一句：“谁要你多管闲事。滚回你的办公室吧。”姜老师没有答应，押着他，让他坐在凳子上，帮他上药。
　　酒精凉凉的，涂在伤口处微微刺痛。D男身上曾经受过无数殴打，他都没有落泪，但这小小的痛楚，却像蔓延着温暖的毒药，让他有种大哭一场的冲动。
　　老师细细上药，摸着他与同龄学生不同的肌肤，心抽疼着。该是与人干了多少架，才落下如此多的伤痕。一下一下，涂涂抹抹，不知过了多久才上好药。
　　另一边，还没等D男反应过来，老师便收起急救箱。然后转过身，双手叉腰。D男看不清姜老师的神情，背光使她的四周绕满金光，柔柔和和的，像是天使。
　　“你这个小王八，居然敢在我眼皮底子下爬树翻墙！啊？胆子也忒大了。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这次我就不跟你算账，再有下次，看我不抽了你的脚筋，让你跑？”姜老师一改刚才的温柔，劈头盖脸好骂一顿。
　　D男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坐着听训斥。
　　“你说你，这头发怎么搞的啊？这衣服怎么穿你身上就这么别扭。不行不行，走走走。看着你的样子就怪怪地。”姜老师拖着D男就往外走。出奇地，D男乖乖地跟着她走，一语不发，刚才是瞎了眼才会觉得她是个天使，她根本就是一魔女，大魔头！
　　之后D男可懊悔了自己叛逆以来的第一次听话。原来，姜老师带他到理发店，D男想挣扎却为时已晚。结果，走出理发店时，之前那五颜六色标新立异的头发变成规规矩矩的黑板寸。
　　第二天，他的发型引起了班里的一阵轰动。他尴尬死了，心里把那个多事的姜魔女骂了个千遍万遍。好死不死，姜魔女在此时出现了，手里还拿着套校服。她居然让他把校服换了！笑话，我的头发已经被你弄坏，现在还要剥夺我的衣服？
　　但是姜魔女二话不说，拖他出教室，把他关进男厕：“你没换好你别想出来。”男厕又脏又臭，没有人想在里面多待一秒。他咬咬牙，冲了出去，愕然发现姜魔女拿着扫帚守在门外。猜测他不会乖乖就范，她可是准备了道具。她挥舞着手中的扫帚，回去回去念叨叨地。D男只好缩回厕所里，看着手中崭新的新校服，叹气。
　　D男再次出来时，脸色僵硬尴尬。姜魔女在一旁点头：“不错不错，还是这样子顺眼。我去上课咯。”她拍拍屁股，走人。气得D男跳脚。也许他自己都还没发现，他的眼神的阴沉逐渐减少，人也活得更真实。
　　虽然D男真的很不习惯现在的好学生模样，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保留了现在的造型。他在班里不爱说话，也还是经常逃课，但姜魔女的课他每节都乖乖坐在座位上。
　　也许是D男敛了恶霸的气息，老师们也没有再嘲讽他，同学们也没有用冷言冷语对待他，但仍然不愿与他交谈。对于D男来说，一切都求之不得。姜魔女似乎也停歇了，不再找他麻烦。
　　平静打破在那个黄昏，又是一个余晖撒金的黄昏。姜老师下班回家。她刚改完班里的月考卷，诧异地发现D男的成绩有了很大的进步，心里正喜滋滋的。谁说他没救，她的学生聪明得紧哩。
　　刚踏出校门，就听见一阵嘈杂。她停下脚步，向外张望，发现远处一群人向自己的方向冲过来。一阵不安涌上心头，她眯了眯眼，吓了一跳。她看见D男正被一群男人追逐着，后面的人如狼似虎，手里都抄着家伙。
　　她没有考虑，立刻拔起脚就往D男方向跑去，D男看到他，展出一丝笑容，又瞬时严肃了脸孔。两只差不多大小的手相互牵引，两人努力向前奔跑，中途姜老师嫌自己的高跟鞋碍事，脱了往后砸，辱骂的词爆发，不堪入耳。
　　等二人跑到校门口后，大口喘气。校门口有保安，看着一瘦弱男和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顿时气馁。知道他们没多大用处，但身上的保安制服总能吓一吓他们。追来的人群多是中学生，胆子还没肥到殴打几个成年人的程度。
　　果然，那群人追到校门前便停住。他们不敢行动，但口里不输气势：“D男，有种你给我出来，要是现在不解决事情，以后有你受。你就一辈子藏在那个贱女人和这间烂学校身后吧。反正这里都没有人会罩着你。你不就是因为老师同学都嫌弃你才加入我们帮派吗？”领头的男人一脸横肉，目中无人地叫嚣着。D男无语，但姜老师从交握的手里感受得到，他在颤抖，他在害怕。
　　不知哪来的勇气，姜老师走前几步，跟着那个横肉男拍板：“谁说没人罩，我罩他！”掷地有声，D男身子一颤。
　　“就凭你这个贱女人？哈哈，狗屁老师学罩人，先称称自己几两重吧。”横肉男仰头大笑，一脸鄙夷。D男听他一口一个贱女人，火气顿时往上冲，忘记了自己正处于劣势。
　　“就凭我阿哥是姜XX。你们有种就惹我，还有我罩的人。”姜老师按住冲动的D男，双手叉腰，眼睛里射出精光，一时气势迸发，压倒全场。
　　“你哥哥是姜XX？你唬谁？”听到那个名字，横肉男的气势被灭了一半。但他还想强撑场面。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我不怕你们查的。还有，透露个消息，从今天起，你已经被他盯上了，自重吧。”说完拖着D男，头也不甩地往校内走，只剩一群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的乌合之众留在门口。
　　D男有点害怕，也忍不住问：“姜魔女，你阿哥真是姜XX吗？那个警察局副局长？”
　　姜老师敲了一下他的头，笑得前俯后仰：“我唬他的。年轻人就是好骗。再说，我和那个姜XX虽然户口本没写一块，但五百年前是一家，叫一声哥哥也勉强可以。”姜老师给了他一个爆栗，然后又搓了搓脚底，“什么姜魔女，你这小子怎么说话的。”D男沉默，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骗子老师呢。他甩开姜魔女的手走出校门。姜老师还直骂他是白眼狼，过桥拆班。不久，他再次出现，手里拿着刚刚她扔的高跟鞋，姜魔女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乐呵呵地穿上。
　　至此，那些嚣张的人再也没找过D男，他也清清静静地学习，成绩也好得让人刮目相看。他还是不多话，但眼神却变得越来越清朗。姜老师得意地笑了。
　　包厢里的人都笑成一团，这个姜老师真够姜，居然敢冒认副局长的妹妹。笑着笑着，四个同学就沉默了。大家也沉默了。小格轻轻地问，避免碰到学生的伤口：“那现在她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以帮到她吗？”
　　D男摇摇头，说：“姜魔女现在在医院。她，白血病。”
　　C女顿时嚎啕大哭，刚才的愉悦一扫而空。
　　灵魂的工程师，现在正在接受生命的挑战。
　　阿莫搬来凳子，坐下：“我来帮你们折纸鹤吧。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
　　“对对，为了那么优秀的老师，我也帮忙。”小格醒过来，连忙帮忙。
　　同学奔向推脱，但人家一片好意，他们也不好拒绝，一群人围着桌子折纸鹤。漂亮的纸鹤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在外人的帮助下，同学们比预期中还要快地完成。正准备告辞，霍老大邀请他们去庭院逛逛。
　　庭院外槭树的叶子红红火火，好像想用满身鲜红刺伤人们的眼睛。G城的秋天很少落叶，但秋意也浓。角落的几棵树挺扎眼的，只有几片叶子。
　　霍老大向迷惑的同学解释：“那些没叶子的树叫绿玉树，一生不长叶子，只有枝干。”
　　同学们顺着他指的的方向看过去，的确挺光的，但也不是全光啊，还是有几根“毛”嘛。
　　“他们很少长叶子，你们看到的，是传说中的奇迹。当然，这个奇迹的概率比你老师病好的概率要大一点。”
　　同学默然。
　　“不要这样伤心嘛，好人一生平安，更何况那么优秀的老师。绿玉树也会长叶子。人生何处无生机？”霍老大开解道。
　　同学齐齐望着那几片特别萧索又特别扎眼的树叶，依旧沉默。不久，D男大声喊出来：“姜魔女生命力就像小强一样，还没被我们气死，哪舍得撒手。她还要看着我们毕业的！”眼里转瞬充满坚定。
　　“嗯，老师一定会好的。”B男牵着A女的手，抓紧了一点。
　　C女微笑，看着绿玉树。
　　绿玉树站在角落，无声无息。
　　那天以后，常青树上挂了一只纸鹤，上面写着同学的祝福：
　　姜老师，我们会等你重回讲台上，发光发热，照亮我们前进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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