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者的黄昏

　　艾维斯靠了过来，想了想之后，在提里耶的身上施放了一个聊胜于无的治愈术，并看着他身上的那些细小的伤口逐渐消失。独眼的阿玛拉盯着那些混杂的尸块，又将拇指放在嘴边，默念了几句什么，接着来到了搀扶住提里耶的莱德林迪亚身边。
　　“他是个战士。”阿玛拉盯着提里耶的脸对莱德林迪亚说，“我要收回对他的评价。”
　　“……我很遗憾，你的族人又少了一个。”莱德林迪亚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用你们的话说——希望大地接受他。”
　　阿玛拉摇了摇头。
　　“我们原本就是要死的——你知道阿玛拉是什么意思吗？”他剩下的那只眼睛里充满了略带隐忍的伤感，“阿玛拉在我们的古语中，是被放逐者的意思。”他又看了眼莱德林迪亚，“我们违抗了那只老乌鸦，我们被逐出了族群，本应死在我们的‘故乡’，但在我们回到‘故乡’之前，我的族人就被杀了。”
　　他看起来不再愿意多说。莱德林迪亚不知道用什么话去回应，只是又将提里耶逐渐滑落的身体往上提了提。
　　“我不知道那群老乌鸦对我的族人做了什么，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利用了我们死去的躯体。”阿玛拉眯起了仅剩的一只眼，“大地不会原谅他。他抢夺了不属于他的东西。”
　　“那的确是死灵法术，我认得这魔法。”林德还有些气喘吁吁，他的脸色看上去不算太好，“协会里有死灵法师吗？”
　　“不，这不是有没有死灵法师的问题。”艾维斯坚决地否定了这个推论，“这个世界没有死灵法术……那是违背常理的，安德雷斯不允许这样的存在。”
　　“可他是个外来者吧？”莱德林迪亚摇了摇头，几乎是第一次反驳了艾维斯，“如果他原本就是个死灵法师，那么他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奇怪。加上协会现在明显在收集灵魂这件事，我认为这个结论还算合理。”
　　出乎意料的，艾维斯又摇了摇头。
　　“死灵法术需要原始媒介和强大的力量作为基础，在此之上才是作为塑造原型的灵魂。”牧师浅金色的眼睛紧盯着散落在地面上的尸骸，“就算他通过猎杀龙来获取力量，通过晶石来收集灵魂，最关键的媒介他无法入手……”
　　话说到这儿，艾维斯忽然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自言自语了些什么，最后抬头看了莱德林迪亚一眼。
　　“……只有一个例外的可能性。”艾维斯看起来很平静，可莱德林迪亚察觉到他握紧了手指，“我想我知道披着柯利福德那副皮囊的人是谁了，如果我的推测正确，那么问题就不仅仅是几个法师在胡闹。”
　　莱德林迪亚急切地等待着下文，可艾维斯没有继续说下去，这让莱德林迪亚有些失望。他看着牧师抬手施放一个净化法术，他们四周散落的尸骨如同被灼烧过一般化为残渣，将原本还算能看出点儿绿色的地面铺成灰黑色。踩在这些东西上面让人觉得有些恶心，但总比腐臭的亡骸好上太多。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他们有一个暂时的目的地，却不知道通往那儿的路，也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莱德林迪亚将提里耶搀稳站直，这行为对一个刚发高烧又参与了战斗的人来说颇有些吃力，独眼阿玛拉似乎发现了这一点，无声地接过了提里耶沉睡的躯体，轻松地扛在了肩头，让莱德林迪亚想起那头死鹿。不过现在阿玛拉应该不会想吃他们了吧？他有点儿心不在焉地想。或者是正相反，因为认同了提里耶的战斗力，红发的吟游反而从不值得入口的烂肉升格为足以品味的小菜？
　　“哈哈哈，你还是老样子。”
　　一个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打破沉默。他们搜寻了四周，随即发现话语来自协会法师被砍落的那颗头颅。这颗脑袋滚离得太远，逃过了艾维斯的净化术。
　　盗贼阿玛拉将那颗头颅踢到他们身边，兜帽在动作中脱落了，这个还算年轻的法师脸上没有表情，一片死寂，双眼张开着，瞳孔带着一点儿灰黑的光泽——就像柯利福德本人。莱德林迪亚忽然有了个奇妙的想法，但他决定先继续听下去。
　　“虽然目的还没有完全达成，不过我不介意变换一下目标顺序。”那个声音又发话了，这一次莱德林迪亚分辨出那是柯利福德的声音，“你是不是在想我是那个协会会长？不不不，你和你的牧师早就猜到了不是吗，你们可不能忘了我——”那个声音产生了微秒的变化，逐渐变得年轻而尖滑，听上去更是压抑着愤怒，“——是你们把我推进了地狱。”
　　莱德林迪亚没有发问，他还不能确定这个对他们说话的人的真实目的。
　　“想见我吗？真正的我——触碰晶石吧，它会让你们来到我这里。”那个尖滑的嗓音甚至发出了笑声，“我等着你，艾维斯。”
　　话语消失了，头颅上的眼睛恢复成了没有生命力的死灰，艾维斯再一次发动了净化法术，头颅上的皮肉先消失掉了，随后才是逐渐灰化的骨头。莱德林迪亚敏锐地发觉在头骨消失的最后一秒，有一簇黑色的东西扭曲着淡化，这个过程太短暂了，加上四周昏黑一片，他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随即他才意识到，这个发出了邀请的外来者知道他以前的名字，甚至全部话语都针对着“艾维斯”。不知是不是偶然，他忽然想起了达莱雅湖边的那个名叫红的女人，他们都在寻找“艾维斯”，并且言语中都带着无可比拟的恨意。
　　原来我是个反派啊。莱德林迪亚心情有些复杂。他抬起头，发现牧师也在看着他，眼中既不是担忧也不是同情，而是不易察觉的愤怒。
　　“我们另想办法，别去碰那个石头，想想西欧多。”艾维斯语速很快，听起来有些急躁，“这是个陷阱，他想要你的命。”
　　“冷静……冷静点儿，我知道这是个陷阱。”莱德林迪亚拍了拍牧师的肩膀以示安抚，“我不会上当的，这太明显了——但我认为他有一点也许没说错，他搞不好真的在晶石的另一边。”
　　“你们认识？”阿玛拉忽然参进对话，“他知道你的名字。”
　　“很遗憾，我并不认识他。”莱德林迪亚无辜地摊开手，他并没有说谎，他的确不记得这么个人的存在，“就算我跟他认识，他现在想要我死，我依然不是他的朋友。”
　　阿玛拉沉思了片刻，忽然指了指闪光的晶石。
　　“我们叫它卡兰，它是通往‘故乡’的阶梯。”阿玛拉的眼中透露出虔诚与宁静，“每当我的族人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他们会接触卡兰，留下他们的□□，而灵魂前往我们每一个族人都要回去的地方。”蓝皮肤的精灵沉默了一小会儿，又继续说下去，“我曾听族里的先知讲过，卡兰会把灵魂引向这个世界的深处。”
　　“……地底世界，黑暗地域。”艾维斯小声对莱德林迪亚补充，“他说得没错。”
　　“柯利福德……或者说，现在控制着柯利福德灵魂的那个人，在地底世界？”莱德林迪亚猜测着，“他的眼睛里也有那种特殊的光，我怀疑他早就死了。”
　　“也许……我是说，也许。”林德也加入了讨论，“虽然我是个平庸的法师，对空间类的传送魔法一窍不通……可协会布下了魔法纹章，如果能改进它，是不是可以不触碰晶石就把我们送到主晶石那里？”
　　艾维斯对他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理论上是可行的，如果能读懂这些魔法的脉络。”艾维斯往晶石的方向靠近了几步，“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先把这石头给毁了。”

　　牧师的身上又开始发光，每个人都自觉地退后了三步。波涛般蔓延的光充盈在目所能及的密林间，艾维斯张开双臂，他的发丝与衣摆在无风的夜色里柔和地飘动，光芒流水似的逐渐向着空地中心汇聚，晶石回应一般地闪耀起来，如同被撑破的玻璃杯，最初只是顶端一个难以察觉的细小裂隙，而后像是植物的根茎般扩张而去，从裂隙中溅射出光线照亮了四周的叶片，越来越多，越来越明亮，最终化为一团不成形的发光颗粒，缓慢落在原本晶石所处的正下方，看起来像是一座细小宝石堆成的沙山。
　　整个过程非常安静，就连晶石破裂也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直到艾维斯的发丝和衣摆都恢复成了最初垂落的模样，而光芒渐渐如萤火般散去，他们才有些不可思议地靠近那个浅金发的背影。
　　协会的魔法纹章像是失去了凭依对象一般不再发光，艾维斯再次点亮了光球，莱德林迪亚借助这道光芒窥见地面上被魔法割开的缝隙，一时间联想起了在雷吉诺德宅邸中那几个黑袍没画完的焦黑痕迹，有点儿心情复杂地感叹魔法真是奇妙的东西。
　　林德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也一样盯着地面看了好一会儿，随机对艾维斯说“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个牧师”，而艾维斯俏皮地眨了眨眼表示“谁说牧师就不能使用其他魔法”，还毫无同情心地补充了一句“因为我很厉害啊”。
　　“总之先看看能不能弄懂这个吧。”
　　莱德林迪亚打着圆场，小心地避开那摊晶石碎屑，绕着空地走了几圈。那些焦黑的痕迹在他看来只是一些还算有规则排列的曲线，最多加上一个“挺好看”的评语，实在读不出其他深意。他抬起头，发现阿玛拉兄弟扛着提里耶蹲在空地之外，显然不愿意接近这个地方。艾维斯同样皱着眉，维持着缓慢的步伐一点一点踏过每一条纹路，反而是林德似乎若有所思喃喃自语，还伸出手指比划着什么。
　　“林德，你能看懂这个吗？”
　　“……为什么问我？”
　　林德闻言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莱德林迪亚，而莱德林迪亚耸了耸肩表示，“因为你看起来似乎对他的魔法非常了解”。
　　林德看了一眼同时停下脚步的艾维斯，深呼吸了一次，有点儿犹豫地开口了。
　　“我大致能把这个魔法拆分开，它又三个部分组成，一个是传送，一个是触发，一个是捆绑媒介。”林德说得很慢，似乎在努力思考要用什么语言去描述这个复杂的系统，“如果没弄错，捆绑媒介的这个部分原先是链接在晶石上的，就算不能完全复制这个法术，只要将媒介的这一部分转移到其他东西上，也许能再次利用它。”
　　一边说着，林德一边移动到靠近空地中心点的位置，如果仔细分辨，那是几个围绕晶石描画的同心圆，同心圆之间是一些莱德林迪亚读不懂的文字。他抬起头看着艾维斯，后者似乎刚要开口发问，鸟叫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啊，是忍者。”
　　莱德林迪亚看着那只在夜空中微微发光的白鸟逐渐降落，他伸出手去，白鸟再次轻微爆裂开，呈现出羊皮纸的模样。
　　“忍者问我们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回信。”莱德林迪亚快速将纸上的内容念了两遍，“他说协会有些骚动，忽然终止了招募，连夜赶来的冒险者都很不满。马歇尔城里很混乱，他先出城去和米拉会合了。”
　　艾维斯沉思了一会儿，随即抬头看了看林德与阿玛拉兄弟。
　　“要和他联系吗？”
　　林德作势要招出魔宠，却被艾维斯阻止了。
　　“感谢你告诉我这个魔法纹章的解读方法，接下来我会自己重新建立它。”艾维斯对着林德点了点头，而后转向了阿玛拉兄弟的方向，“虽然知道你们急于找回你们的石头，但能否请求你们帮一个忙，将我们的这位红发的朋友送到山外，我们的其他同伴那里？”
　　阿玛拉兄弟面面相觑，莱德林迪亚也愣了一秒，随后立即弄明白了艾维斯的意图。他和牧师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牧师说的有道理。”莱德林迪亚抬头看了眼夜空，又环视了一圈四周的密林，“这之后会出现什么还谁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如果不让忍者他们弄明白也非常麻烦，更不是一两个魔宠就能说清的……”他努力组织着语言，好让这些借口听起来可信一点儿，“协会现在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忍者和米拉有危险，他们需要帮助。我和牧师会去稍微调查一下主晶石的状况，不会停留太久，马上就离开与你们会合。”
　　林德似乎被说服了。他原本就不是这个队伍中的一员，跟随他们行动也只是为了还人情，现在的情况有生命危险，他立即接受了退出的提议。而阿玛拉兄弟似乎有些疑虑，他们小声交谈了一阵，最后为首的独眼阿玛拉提出了他们的意见。
　　“我们不会离开山脉。”他紧盯着莱德林迪亚，有种无形的威压感，“但我们会帮忙把你们的同伴送到可以出山的地方，之后我们自行前往卡兰的所在地。我们不会妨碍你们的调查，相对的，你们也必须告诉我们卡兰的具体位置，并且……”他停顿一下，眨了眨眼，“你没忘吧？我们还有个交易。我可不管那张乌鸦皮下面的是什么外来者，我要他的命。”
　　莱德林迪亚沉默地点了点头，松了口气。艾维斯指着东北方，告诉阿玛拉兄弟，他留在西欧多身上的痕迹停留在七八公里之外，或许是两座山头之间的环形谷地。
　　“我对里姆鲁山脉的地形了解不算太详细，更别提它现在还被修改过了。”艾维斯的语气听起来心情不算太好，但他还是尽可能传达了所知的一切信息，“那里应该有一个通往地底世界的裂隙，如果他的本体在黑暗地域，那个位置的可能性会非常大。”
　　独眼阿玛拉点了点头，随后转向了莱德林迪亚。
　　“我想，不管再遇到什么情况，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他狰狞地笑起来，露出了两颗獠牙，不过看起来还算和善，“你把你的同伴交给我，我把我的仇恨交给你，这很公平——愿大地守护你，年轻的战士。”
　　莱德林迪亚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装作不经意地问阿玛拉不会半途饿了吃掉吟游和法师吧？阿玛拉哈哈大笑了一阵，说“他们是战士，不是食物”。
　　“也许我会用他们的骨头来装饰我自己，但我不会吃他们的肉。”独眼阿玛拉指着自己失去的眼球，“被驱逐之前，我曾经付出这只眼睛成为了族长。上一任族长——我的父亲，让我离开族群，让我延续族群的生命，让我夺回族人的灵魂，但我要让他失望了。”阿玛拉歪着嘴啐了一口，但他看起来并不生气，却反而有些惆怅，“啊——这个世界上很快就不再会有山脉精灵了。”
　　莱德林迪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可阿玛拉兄弟与林德已经准备出发。艾维斯叮嘱林德先给忍者一个回信，让他到出山的地方来接应。盗贼阿玛拉在前面开路，独眼阿玛拉扛着提里耶把林德护在中间。林德的魔宠飞上夜空的时候，他们也踏上了道路。
　　莱德林迪亚忽然追上去冲着走在最后的独眼阿玛拉大喊：“你叫什么名字？”
　　蓝皮的精灵回过头，对莱德林迪亚挥手，也同样喊了回来：“从我离开族群的那一天，我就是阿玛拉。”一个代表了命运的名字，和接受了这个命运的山脉精灵。
　　阿玛拉忽然又回问：“你叫什么名字？年轻的战士？”
　　莱德林迪亚沉思了两秒，大声回应他：“艾维斯——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

　　“……艾维斯。”
　　牧师低声念了这个名字，可莱德林迪亚没有回头。
　　“我是艾维斯。也许有一天我会找回我的记忆，我会知道你是谁，我会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但不是现在。”
　　他望着林德与阿玛拉兄弟消失的方向，想起阿玛拉对他说“如果他是个特殊的人，那你就别走错路了”，还有“你能为他付出什么”。他觉得这个问题的对象可以是“艾维斯”，不管是哪一个——如果对象是现在站在他身后的牧师，那么他已经回答过了。如果对象是过去的自己，那么他唯一能选择的就是去接受。
　　——毕竟，他就是“艾维斯”。哪怕失忆了，他也没有成为别人。
　　“……不过你还是叫我莱德林迪亚吧。”他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回头望着牧师，还搔了搔脑袋，“那毕竟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如果你不叫的话不就没意义了吗？”
　　牧师似乎愣了一下，随后也笑了起来。
　　“好的，莱德林迪亚。”

　　“希望林德和提里耶不要出事。”莱德林迪亚依然有些担忧，“阿玛拉看上去不坏，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现在是安全的，这就行了。”艾维斯似乎对别人的死活一点儿都不介意，“现在，我们要去看看那个‘卡兰’长什么样。”
　　莱德林迪亚心情复杂了几秒。从挺久之前他就感受到了，艾维斯似乎只在乎他的生死存亡，别的不管是同伴还是敌人在他看来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附属品，这一点简直比把生物分为“能吃，不能吃，能吃但是不想吃”的山脉精灵还要简单粗暴，可自己又没什么立场去反驳什么。
　　毕竟，说白了，人都是自私的，如果有万全的办法，那么见死不救受到谴责是理所当然的。但如果只能在自己和他人之间进行选择，首先保自己的命才是一般人的做法吧——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他一边感到些许纠结，一边依然有点儿庆幸艾维斯对他的特殊照顾，并拒绝去分析这里面的缘由。
　　——那是“艾维斯”的事。不是他的。至少现在暂时还不是他的。
　　但总归会成为他的。

　　“你真的打算重新利用这个魔法吗？”莱德林迪亚重新问起当下最重要的事，“林德可什么都没说清，只是把这个纹章拆开了而已。”
　　“啊，你真是聪明。”艾维斯的语调一点儿夸奖的意思都没有，可莱德林迪亚察觉到他似乎心情不坏，“我自有我的办法，虽然不会使用到法师的魔法。”
　　“并且还不能给其他人看到。”莱德林迪亚有点儿讪讪地补充，“林德说的对，你一点都不像个牧师。”
　　“我是个管理人。”艾维斯招呼莱德林迪亚过去，“靠近我，抓住我的手，闭不闭眼随你。”
　　“可你说过，超出牧师范畴的事情是破坏平衡的，你不会用。”莱德林迪亚乖乖靠近艾维斯，伸出两只手抓住了对方的双手，紧紧地不放开，“柯利福德究竟是谁？”
　　“一个过去我们都认识的人。”艾维斯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做好心理准备，“他是个法师，掉进了黑暗地域，我以为他死了。”
　　“或者被同化了。”莱德林迪亚也点了点头，有点儿紧张地吞了次口水，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为什么想要我的命？”
　　“因为我对他见死不救，而我那个时候在救你——顺便说，他本来就是想杀你来着。”
　　艾维斯的语气非常轻松，毫无罪恶感，莱德林迪亚察觉到他们周身又开始蔓延着光芒，这一次是红色的，非常浓稠，空气都窒息了起来。周围明明没有声音，他却觉得鼓膜受到了刺激，让他几乎听不清东西，而脑袋嗡嗡作响，他开始有点儿反胃，随后惊讶地发现他们被红色的光芒包裹得严严实实，已经完全看不见密林了——更奇妙的是，他们的脚下似乎也不再是土地，而仿佛像是祂在空气中，虽然很平稳，也没有坠落感，却踏不到东西。
　　这个过程不算漫长，莱德林迪亚一直紧攥着艾维斯的手，似乎不这么做就要倒地不起一般。头痛让他难受极了，几乎无法一直张开眼睛，他知道自己皱着眉一脸痛苦，因为艾维斯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担忧，他分辨出了对方瞳孔里熟悉的银色光辉，忽然间意识到这个传送过程他以前也经受过，似乎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被拆开又重组一般，每个细胞都经受了一遍冲洗，每滴血液都停滞了一瞬。他立即明白过来，这不是个普通魔法，或者说根本算不上是个魔法——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周身的红色光芒散去之后莱德林迪亚依然抓着艾维斯的手不放开，他努力保持了一会儿平衡才让自己不至于摊倒在地。艾维斯似乎迟疑了一下，接着松开一只手搀扶住他的胳膊，他紧贴在牧师的身上，那具身躯带着点儿温柔的暖意。
　　“对一般人来说还是吃力了一点……你还好吗？”艾维斯轻抚着他的脊背，这让他感到很舒适，“不过我猜得没错，他果然还是选了这里。”
　　莱德林迪亚勉强抬头，这里的视野比密林中好上许多，零散的乱石和稀疏的植被看上去有点儿赤/裸/裸的荒凉，逐渐开始褪去夜色的天空呈现出冰冷的靛蓝，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山峰的剪影将天际切割出不规则的边缘。视线往下，巨大的发光晶石让莱德林迪亚惊叹不已——简直是之前在密林中见到的石头的百倍，与其说是石头，不如说是矿山——并且还是被切割过后的大小。它美极了，温柔地发着光，几乎让人无法相信那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它看上去几乎是有生命力的，是大地和力量的结晶。有些高低起伏的地面上同样布满了魔法纹章，比之前的空地更加密集，更加广阔，随着晶石的闪烁逐渐由中心向外扩张的光线如同浪潮般传递，目所能及几乎是魔法光辉组成的夜间奇景，如果不是考虑到这些魔法的最终用途，莱德林迪亚几乎要赞叹这景象比极光还要美丽。
　　“别急着感叹，不好看的都在这边呢。”
　　艾维斯脸色阴沉，莱德林迪亚随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去，几乎倒抽一口凉气。
　　森森白骨堆砌成山，有巨大弯曲的獠牙，也有纤细易碎的指骨。兽类的头骨和人的颅骨散落其间，有些上面还留着残缺黑死的肉块，另一些包裹着被风雨摧残到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衣物。大部分的骨头都碎裂了，有的已经消失一半，它们看上不不像是自然消灭的，而是留着被魔法直接灼烧过的痕迹。还有一些新鲜的尸体没来得及白骨化，它们堆在尸骸的最上层，莱德林迪亚看到了那名高大的战士，矮小的冒险者，他们上面是另两具熟悉的躯体。
　　“……莉亚和西欧多。”
　　这些尸骨在美丽到无法形容的魔法光辉的映照下黯淡失色，可莱德林迪亚看着那些冒险者脸上欣喜的神色，还有西欧多几乎是疯狂的、没来得及闭合的眼睛，忽然觉得一阵恶心。
　　“啊，是他没错了。”艾维斯冷淡地做出了总结，“死灵法师，伊莱。”

《二十三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