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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债血偿
莱德林迪亚准备好了一整套说辞,包括他们为什么来到这里,他们是如何劫持了黑袍法师,甚至还给之前提到的那名可怜的、被抛弃的队友编造了一个可信又悲伤的故事——但遗憾的是,阿玛拉并没有继续询问。
事已至此,掌握主导权的已经不是莱德林迪亚一行人,而是阿玛拉精灵兄弟。他们被挟持着在密林中的小径上行走了一阵子,林德被严密看守着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身后是为首的独眼阿玛拉。莱德林迪亚紧随其后,刻意维持了与其他成员的距离,艾维斯非常默契地一同维持着这样的疏离关系,而提里耶似乎很识时务地跟紧了艾维斯:艾维斯不说话,他便也保持沉默;艾维斯往前走,他也往前迈步。没多久,为首的阿玛拉忽然让他们停下脚步,之后让盗贼单独前去探路。
盗贼阿玛拉的身手似乎相当不错。没多久后他就回到他的兄弟身边,小声汇报了什么。他的兄弟决定就地扎营,可莱德林迪亚默默推算,现在最多也只是下午,距离日落还有好一阵子。这十分反常,他们的前方也没有其他队伍的动静,但莱德林迪亚没有机会问太多。
阿玛拉兄弟将他们每个人都绑了起来,还夺走了提里耶装满食物的包裹,但让人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对里面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他们将黑袍林德单独隔离在队伍之外,分散在三个方向监视着剩下的几个人。中途盗贼又出去了一会儿,他回来时肩上扛着一头死鹿,但莱德林迪亚注意到那头鹿身上的伤口并不新鲜,血液也凝固多时。阿玛拉兄弟没有生火,而是直接割下鹿身上的肉送进嘴里。这场面让莱德林迪亚觉得有些不舒服。
“你也想来点儿吗?”
也许是注意到了莱德林迪亚的视线,为首的阿玛拉割下一块儿腿肉,玩笑似的塞到莱德林迪亚鼻子底下,后者能嗅到从那块肉上发出的腐臭。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而阿玛拉似乎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将肉块塞回自己的嘴里。
“这附近没有动物。”莱德林迪亚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努力与精灵对话,“你们是从哪儿逮到猎物的?”
“森林眷顾她的信徒。”阿玛拉边嚼着生肉边说,“食物永远惠及我们——但我没从没说过这东西是在这附近抓到的。”
莱德林迪亚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那就是他们的储备粮。
“那群老乌鸦给我们带来了生机与毁灭,如果没有新鲜的肉,我们并不介意找点儿不同的填饱肚子。”阿玛拉又笑了笑,他看起来别有深意地张开口,对莱德林迪亚展示他下颚上的两颗锋利的獠牙,“我有没有说过我们身上带着点儿北方冻土食人魔的血统?”
……怪不得皮肤是蓝色的。莱德林迪亚闻言默默往后缩了缩。
阿玛拉似乎对他产生了某种兴趣或好感,蓝皮肤的长耳朵精灵笑着走过来割开他身上的绳子,把提里耶的包裹扔给他。
“你可以喂你的同伴吃点东西,如果你愿意的话。”阿玛拉回到了死鹿边上,继续他的用餐时间,“不过别指望逃走,你无法在森林中逃离三个山脉精灵勇士,更何况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莱德林迪亚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他本以为这三个精灵是跟随他们进入了山脉,可现在看来,他们似乎原本就呆在这里——不管他们是不是原住民,他们一定比莱德林迪亚一行人来得更早。
他无声地从提里耶的背包里搜出水和食物,将一大块面包撕扯成能被一口吞下的小块,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在艾维斯和提里耶之间挑选了后者。提里耶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之后才张嘴接下。他们都知道阿玛拉兄弟在看,也没有任何交谈,只是重复着这个过程,最后莱德林迪亚喂提里耶喝下一些水,就离开他走向艾维斯的方向。牧师看起来很虚弱,莱德林迪亚知道这里面大概有八成的演技成份。他跟刚才一样送上面包,牧师的眼神看起来十分感激和柔弱,这让莱德林迪亚不自觉地放慢了动作,并等待对方充分咀嚼完之后才递上第二块。艾维斯吃得并不快,斯文极了,简直与平日进食时判若两人。他们依然没有交流,莱德林迪亚将水袋的开口送到艾维斯嘴边,后者貌似困难地吞咽了几口,漏出的水滴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在衣领之间。
“谢谢你。”艾维斯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本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牧师的眼神真诚极了,莱德林迪亚一瞬间几乎相信了这场骗局。
“……闭嘴。”他假装粗鲁地低声回应,看起来演技拙劣,还偷偷摸摸地回头望了眼阿玛拉兄弟,“我从没说过我会帮你到最后。”
艾维斯在阿玛拉兄弟看不到的角度偷偷对莱德林迪亚眨了眨眼,还狡猾地微笑了一下。
白鸟的再次造访让莱德林迪亚有点儿自乱阵脚。他有些懊恼自己完全忘记了这回事,接着慌乱地看了看重新警戒起来的阿玛拉兄弟和同样愣住的艾维斯,而后迅速果断地将那只绕着他飞了好几圈的鸟脖子攥在手里。鸟马上就变成了羊皮纸,但阿玛拉兄弟的动作比他迅速——盗贼的匕首立即抵在了他的颈动脉处,为首的独眼阿玛拉从他手中夺下纸张,缓慢又仔细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怎么回事?!”艾维斯忽然夸张地高声尖叫起来,“那是什么?”
莱德林迪亚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而阿玛拉的表情与他一样惊诧。不过他很快做出了恰当的对应——闭上眼,又睁开,微微颤抖,紧张兮兮地吐出几个单字,如同被吓傻了一般,哆哆嗦嗦地避开脖颈间的匕首。为首的阿玛拉似乎本想说些什么,却中途合上了嘴,只是有点儿意外又有点儿不可意思地盯着他表演,最后示意他的兄弟解开对莱德林迪亚的禁锢。
“过来,小骑士。”阿玛拉手里依然攥着那张纸条,“我想我需要与你谈谈——单独谈谈。”
莱德林迪亚长舒一口气,可他随即疑惑地发问:“骑士?”
阿玛拉似乎以为他依旧在演习,哈哈大笑了几声,告诉他不用太紧张,之后直接把他拽到了林子里。
“你的演技真是烂得可以,如果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我父亲,他会直接砍下你的脑袋。”阿玛拉有些戏虐地望着莱德林迪亚,“山脉精灵善于观察,你逃不出我们的眼睛。并且,不管你打算装到什么地步,你本就是个骑士,我说对了吗?”
莱德林迪亚没有否认。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一名骑士,或许“艾维斯”曾经是,但问题的重点不在这儿。
“你要与我谈什么——事先说明,我和我的同伴并不怕你,只是不想惹麻烦。”他很冷静,却还是有些焦虑,忍者的纸条上说不定记录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把那个给我,我可以继续帮你。”
而阿玛拉似乎完全不急,看起来也根本不在意莱德林迪亚的挑衅,甚至露出一个笑容,莱德林迪亚能窥见他沾血的獠牙。
“我说过了,你逃不出我们的眼睛。我也说过,你的演技非常糟糕——并且补充一句,你的同伴也是。”阿玛拉停顿了数秒,又打量了一会儿莱德林迪亚,“你在调查那只老乌鸦?这张纸上提到他没有什么特殊动作。”
莱德林迪亚立即意识到对方所说的是柯利福德。他思索了好一会儿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同时他留意到对方也在利用这段时间仔细观察着他。精灵非常明显地对柯利福德的存在展现出了不友善的态度,并且从他的话中隐约可以察觉到他对忍者行动的关注,并不是好奇或相似的理由,而是在战略上纳入可能性的那种“关注”。
最终莱德林迪亚决定旁敲侧击。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莱德林迪亚谨慎地选择了用词,“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
阿玛拉同样没有立即做出回应。精灵又摸出那张来自忍者的羊皮纸,从上往下读了两次,还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看向莱德林迪亚。
“我对你们的目的不感兴趣,但你们有我们需要的东西。”阿玛拉的冲着林德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现在站在这儿和你用嘴交流,只不过因为我觉得你是个有意思的家伙,和其他从山那边来的不太一样——否则你胸口就已经插着箭躺在那儿了。啐,我真不觉得你和你同胞的肉能好吃到哪儿去。”
莱德林迪亚明白对方在表明立场。这几个山脉精灵本可以直接将他们杀死并夺取他们想要的东西——如果他们做得到的话。莱德林迪亚并不对被看轻这件事感到恼怒,他们并不是朋友,虽然现在还算不上敌人,但让与你之间并不存在友谊的人轻视你总是好的。
“那么你究竟要对我说什么?”莱德林迪亚有点儿把话说开的意思,“你究竟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阿玛拉的独眼深沉地注视了他一眼,摆了摆手,似乎在让他少安毋躁。
“那个黑袍是你们的人。虽然不知道他是成为一个黑袍之后才和你们打上交道的,还是从一开始就跟你们有些什么瓜葛。”精灵摸着下巴紧盯住莱德林迪亚,“但可惜,我不相信任何一只乌鸦,不过我们的确需要他。至于其他人——”他又刻意停顿了一下,带上了戏虐的表情,“我不管你是刻意置身事外,还是装样子想维护你的同伴,但他们与你差得太远了——特别是那个红毛的小子,啐,他死了就是一团烂肉,就算我饿上一个月也不会想啃他的骨头。顺便说,你的我大概还能考虑一下。”
莱德林迪亚没有出声。精灵的用词虽然有些让人不适,但对提里耶的评价非常恰当。而艾维斯大概是使用了什么方法掩盖了自身的力量。莱德林迪亚无法贸然做出回应,因为目前为止,他们的所有价值在这几个山脉精灵眼中只有一件袍子,和几具鲜活的肉食,顶多有好吃和不好吃之分。所幸,他并没有怀疑林德的身份。
阿玛拉似乎对他的沉默毫不在意。
“你不是想知道那只老乌鸦在干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我甚至可以带你去看。”阿玛拉的脸上忽然露出了阴狠的表情,他似乎对提起的这件事抱有极大的仇恨,“你有个可以在那只老乌鸦的地盘来去自如的同伴,而我要那个老乌鸦的脑袋——你想保护你的同伴吗?用你的话说,这只是一场交易。我可以保障他们的安全,但你得交出我想要的东西。”
莱德林迪亚飞速地转起脑子,他现在确认了这几个精灵也和他们一样,并不是冲着赏金去的。
“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干这事儿?”他继续试探起了对方的真意,“你们本可以直接杀掉我们,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阿玛拉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生在这片山中,与山那边的人类——你的同胞们,没有半点瓜葛。山脉精灵不太擅长魔法。”他指了指自己的弓箭,“但我们都是一顶一的战士,我们无所畏惧,可乌鸦们诡计多端,我们不得不有所防备。”
莱德林迪亚这回听明白了,山脉精灵畏惧魔法。也正因此,阿玛拉兄弟在一开始没有贸然袭击他们,而是采取了威胁的方式——他们的队伍里不仅有个黑袍,还有个会魔法的牧师。说白了,那是一场双方的试探,而结果是阿玛拉兄弟赌赢了,为了保全同伴的安全他们放弃了抵抗。但这并不算坏事,莱德林迪亚回想着阿玛拉的话,看样子这些精灵对协会所做的事情知道些什么,而这正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可阿玛拉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们对你们的——人类的事情不感兴趣,但流出去的血必须还回来,这就是我们的法则。”阿玛拉看起来带着一丝阴狠,他瞎了的那只眼睛随着他的表情皱起来,整张脸显得狰狞了数倍,“我族人的血,我兄弟的血——我会让那只老乌鸦和他的黑袍们全部偿还,我会把他的头颅挂在最高的树上,把他的身躯扔进雪山冻坑,让他被啄食,被曝晒,被冰封,让他永远也无法回归土地。”
愤怒让阿玛拉看起来可怕了许多,莱德林迪亚有点儿吃惊。柯利福德所策划的事已经造成了灾难,他不知道森林中像阿玛拉这样企图复仇的山脉精灵还有多少,但协会看起来一意孤行,并且从未提到过这些精灵的存在。
“那么现在。”阿玛拉的话将莱德林迪亚飘远的思绪扯了回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小骑士?”
回到队伍中时,莱德林迪亚手中拿着忍者的那张纸条。艾维斯有些担忧地望了他一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而莱德林迪亚摇了摇头,制止了牧师的行为。那之后,阿玛拉把莱德林迪亚重新捆好,扔回了牧师与吟游身边。
林德依旧被隔离在队伍的另一头,阿玛拉从包裹里随便取了些食物亲自喂给了林德。金发的法师似乎有些不自在,自始至终没有出声,也并没吃下多少。阿玛拉并没有寻求莱德林迪亚的协助,看起来他们打定主意不让莱德林迪亚与林德接触。
忍者的纸条上没有写太多值得关注的讯息,只是如同阿玛拉所转述的那样,提到柯利福德没有特殊举动,协会似乎对已经出发的这些队伍并不上心,倒是打算赶下一波的冒险者排起了长队。
虽然很在意一些细节,但林德无法放出魔宠与忍者联系,他们只得放弃这双方面的交流,等待忍者下一次来信。
莱德林迪亚抬头看了看天空,密林让阳光几乎无法到达地面,他只能推测现在的时间和方位,但不管怎么算,都距离天黑还早。可似乎是累坏了,提里耶已经把脑袋枕在膝盖上打起了呼噜,艾维斯也闭上眼睛做出了休息的姿态。这让莱德林迪亚觉得有些新奇,他从未见过艾维斯睡觉的样子。远远看去,林德似乎也靠着树点着头——那一定是在打盹儿。三个精灵似乎没有任何疲态,他们在行动之前一定养精蓄锐。而莱德林迪亚尽管和其他几个队友一样劳累了整夜,却毫无睡意。
在交谈的最后,莱德林迪亚问阿玛拉,既然目的是柯利福德的性命,那么为何还需要黑袍和协会的项链,他们明明可以直接挟持其他队伍的成员,就跟挟持莱德林迪亚一行人一样,并威胁他们以达到目的。
阿玛拉给出的答案非常出乎意料。这位蓝皮肤的精灵先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告诉莱德林迪亚,一方面是因为做出打劫的样子不容易引人怀疑,另一方面在于,那些项链上的宝石原本就是他们的东西。他没有解释宝石的具体用途,只是说“没有它,我们无法回到家乡”。
“我们逮到过一个掉队的家伙,他戴着那个项链。”阿玛拉比划了一下脖子的位置,“我的兄弟和他打了一架,他挺厉害的,我的兄弟几乎一直被压制——可他忽然倒下了,然后他的两只胳膊断掉消失了。他没死,山脉精灵不会杀死一个已经输了的战士,当然,前提是我们必须承认你是个战士。”阿玛拉咧嘴一笑,这个笑容非常短暂,他很快回复了阴沉的表情,“他项链上的石头忽然就裂开了,我不知道那些乌鸦对我们的石头做了什么,但总没好事,看看那家伙同伴的下场就知道。”
阿玛拉没给莱德林迪亚机会问更多,不过这已经相当足够了。
这简直是一场可以用奇迹来描述的缘分。如果没弄错,那名失去了双臂的冒险者就是提里耶遇到的那个乞丐,而他曾经带在身上的吊坠现在正藏在林德的衣兜里。不管这名冒险者是为何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失踪或遇难,根据阿玛拉所描述的事实,至少艾维斯提到的咒文效果得到了印证。虽然不知道这名冒险者的队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许正是因为这名冒险者没有跟着大部队前往目的地,才捞回一条性命。
但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协会就是在杀人。并非守株待兔等待偶然,而是主动地以金钱当作诱饵吸引着冒险者,并进行筛选,再将这些保质保量的“优秀猎物”送进埋好的陷阱。
那些灰袍根本不把冒险者放在眼里是有原因的,对他们来说,其他人不过是等待屠宰的家畜……西欧多和莉亚有危险。他有些沉不住气地想。
但更让他心浮气躁的还另有其事。
谈话结束、交易成立之后,莱德林迪亚讨回了忍者的纸条。就当他以为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与蓝皮肤精灵对话的机会时,阿玛拉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骑士,你是个有趣的家伙。”阿玛拉重复了一遍他对莱德林迪亚的评价,“你演的太糟糕了。也许你真的与你的牧师没什么瓜葛,但你想帮他,我看得一清二楚。没人能在山脉精灵的注视中藏起感情——如果他是个特殊的人,那你就别走错路了。”
这番话也许并没什么特别,不如说阿玛拉的反应恰恰证明了莱德林迪亚的表演恰到好处,但他还是为此消沉。
因为在某一点上阿玛拉说对了。虽然意思大概有些不一样,但艾维斯的确是个特殊的人——不仅是从管理者这个角度上来解释,也不仅是从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一夜荒唐来解释。莱德林迪亚的手臂被捆在背后,他没法儿捂着胸口,可他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自从找回了自己的身份,他就觉得有些事情不一样了。不只是解开了一个谜团这么简单,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就好像他对提里耶说的那样,他找回了力量,以及使用力量的方法。而与此同时,他看待事情的角度与心态也全然不同了起来。初来乍到时的迷茫,面对困难时的软弱,战斗时的退缩,他像是褪壳一般舍弃了这些过去。
当他仔细回忆,迷茫时,软弱时,退缩时,站在他身前的都是那个浅金发的人。牧师为他指明方向,为他打开道路,为他找到队友、战胜敌人,走在路上时,跟在那个身着白袍的身影后面,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现在不一样了。
艾维斯说“你才是队长”,说“你就是我们的方向”,牧师让出了队伍最前面的位置,如同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就连莱德林迪亚也曾这么认为。这一次也一样,如果是曾经的那个艾维斯,他早就在阿玛拉兄弟出现的那一刻就将他们列入了打趴在地的名单,他们会按照原计划跟踪西欧多的队伍前往协会的陷阱,事情根本不会节外生枝。但艾维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毫无踌躇地将主导权转交给了莱德林迪亚,让他选择道路,指引方向,也不管他做出的决定正确与否。
——他是个特殊的人。对自己来说。
莱德林迪亚学着提里耶的样子,把额头枕在膝盖上,心里乱糟糟地想。
不管是米拉还是忍者,甚至是提里耶,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的变化,并顺应了这一变化。但能让自己意识到不同的,只有那一个人。
莱德林迪亚明白,这不仅仅是因为牧师的变化最明显。
这不太对。
他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给艾维斯喂水时,顺着脖颈淌进衣领的那一滴。
……这真的不太对。
他有点儿懊恼地再一次回忆起了迷踪森林中的那一夜,牧师亲吻他的嘴角,脸上的表情起来是那么难过。
他几乎找到了症结所在。那个细小的声音又回来了,在脑中直接响起,用嘲笑的语调告诉他,你不配。
莱德林迪亚很快意识到,对他说话的那个声音,来自过去的自己、来自“艾维斯”。他还没有找回记忆,但来自过去的本能让他逃离了这段关系。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对是错,牧师的态度模棱两可,自己又无从探究,与他们所进行的调查相反,他对自己的探索完全陷入了僵局。
“……艾维斯。”
牧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非常轻柔,在呼唤他的名字——也许是过去的那一个,但这无关紧要。
“艾维斯……没事的,会好的——你还有我。”
牧师又念了一遍,如同私语。这声音如同魔法,刚刚还绕成一团乱麻的烦恼忽然间似乎并不那么重要。疲惫如洪水般袭来,莱德林迪亚几乎无法睁开眼睛。他维持着将头枕在膝盖上的姿势拥抱黑暗,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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