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麒

　　睡得迷迷糊糊间，耳边不时响起微弱的呻吟声，低低的时断时续。天麒揉揉眼睛，确定低吟近在耳边，伸手摸上男人的脸颊，竟是湿湿的一层水汽，顿时坐起来爬到床尾，吹着火折子将蜡烛点亮。扭回身察看屈起双腿几乎卷成一团的仙儿，一时慌了神，不敢轻易靠近。
　　烛影晃动显得男人的面部有些扭曲，仙儿感到光亮，艰难的睁开眼，看见跪坐在床角的天麒。孩子双手向前撑着身子，探头探脑，小脸上满是担忧而急切的神情。
　　仙儿咬住下唇，费了一番力气才吐出几个字“齐儿怎么起身了？”说着想抬手摸摸孩子的发顶，刚松了按在小腹上的手，一阵尖锐的绞痛袭来，只能缩回手用力的按住减轻痛楚。
　　天麒一阵无奈，心道你都这样了还问我，看那一头的冷汗，前襟微微润湿，这男人也太能忍了。“爹爹，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娘亲过来？”
　　“别！别叫她，爹爹歇一会儿就好了。”男人顾不得疼一把拽住要起身离开的天麒。黑发被汗水粘在额前，显得脸色更加青白，有点骇人。这一动好似费尽了男人仅存的力气，话毕便倒回床上，喘起粗气。
　　天麒略一犹豫，不敢耽搁，越过男人的身体，趿着小鞋往靠山那间屋子跑去。暗骂古人的愚蠢，相处这么多天，他们二人之间很少交谈，从未有过任何夫妻间该有的亲密举动。看这屋子的摆设，想必她出现之前也是如此，两人虽是夫妻相称，实则早已分居。生命何其短暂，有什么比珍惜彼此更重要的事，天麒想不明白。
　　天麒一急之下用力撞开女人的房门，奔到床前一撂女人的床帐。女人是习武之人，即便睡着也留着十二分的警惕。就在天麒靠近的一刹反手捏住天麒的脖子，又在一瞬间松开，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爹爹，咳，爹爹，不舒服。”天麒说着要拽女人的衣襟。
　　听了天麒的话，女人神色一震，一手拎起天麒的脖领飞掠出去，直奔仙儿的卧房。天麒心里一阵哀号：我可怜的脖子啊，再勒就断了。
　　一眨眼的工夫二人已经来到仙儿卧房，女人将天麒扔在门口，几步走到床前抱起缩成一团的仙儿，一手摸着他的额头，一边执起仙儿的手腕凝神号脉。
　　再熟悉不过的气息环绕着自己，仙儿缓缓睁开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将自己圈在怀里的女人。
　　女人放松的逸出一声叹息“不舒服怎么硬撑着？”说着将男人搂得更紧些，一手伸进被子在男人冰凉的小腹上缓缓揉搓。
　　“我…没事的…男人来月事还不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仙儿僵着身子，耳根发热，却实在留恋这片刻的温存，忍下了本想挣脱的念头。折腾了半宿的身子一旦不那么疼了，便困意上涌，像猫儿一样蹭蹭紧挨着脸颊的衣襟，昏昏睡去。
　　蹲坐在门口的天麒却没那么轻松了，简直是五雷轰顶。男人来月事，那不就是跟女人一样！这什么世界啊。壮着胆子走到床边，看到仙儿舒服的睡在女人的怀里，女人还是冷着一张脸，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压低声音问道“他还好吧？”
　　等了一阵没得到回答，本以为女人不会搭理自己，正准备转身离开，清冷低沉的音调响起“当年仙儿生齐儿时难产，孩子险些保不住，他身体虚耗太甚，每逢月事便会比寻常男子更加…我知你听得懂的，不是吗？”
　　男人生孩子！天麒只觉大脑短路，又把女人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突的意识到女人这是要跟自己摊牌啊。
　　“话是听清了，意思嘛不大明白。”收起对着仙儿时装出的孩童样，天麒直觉最好不要跟面前这个女人说谎。
　　“你究竟是何人？”一贯冰冷的语气。
　　“本不属于这里的人。”天麒顿了顿，自嘲一笑“呵…不知道怎么会来到这里，不知道怎么会成了孩童，不知道怎么会成了他口中的齐儿。不过，请你相信，我对于你们除了感激绝无半点恶意。”天麒看到女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怀疑和惊诧，对女人的好奇更盛几分，作为一个古人，竟能对移魂鬼怪之事淡定如斯。
　　“我与仙儿自小同门，鲜与外人接触。仙儿心地纯善，医术当世无人能及。齐儿，是我们的女儿。”一贯冷漠的声音此时盈满了悲恸。“五年前，我因一些琐事离家数日，再入家门便得了齐儿亡故的噩耗，当时仙儿神志不清。一番打听才知，原是齐儿受了风寒，仙儿本执意不外诊，奈何抵不过病患一再恳求，将齐儿独自留在家中。谁知待仙儿归家，齐儿已全无生息。”道出一直埋在心底的往事才发觉，原先的懊悔和埋怨，自责与恨意都已淡漠如烟，唯有对男人的情谊更甚从前。女人将怀里的身子向上托了托，怜惜的抚上男人的睡颜。
　　这一夜，女人说了很久，直到天际泛白。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仙儿失了孩子却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陷入癫狂的状态，凡是五岁女童皆视作齐儿，闹得满城风雨，药食无补。女人只好带着男人隐居于此。时隔五年，以为男人已经痊愈，谁知路遇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女童。仙儿抱着孩子不放，哭喊着，说是齐儿来找他了，这次再也不丢下她一个人。女人才知道，男人根本没好。
　　天麒看着灶台里蹿动的火苗，对这阴阳颠倒的世界有些消化不良。简单一句话，这是她从没听说过的朝代and这里的男人是女人，女人是男人。叹了口气，将切好的青菜碎撒进粥锅里，划开蛋花儿，加点盐和香葱，搞定。盛好一碗放在托盘上，送进仙儿房里。
　　女人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低头注视着怀里熟睡的男人。听见有人进来也未动分毫。天麒识趣地将粥碗放下，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饭香很快装满整个屋子，女人看了一眼桌上冒着热气的米粥，竟一时觉得心痛难忍，这些年来，难道是自己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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