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灵

　　头好晕，缓缓睁开眼，咦，我在医院？
　　“你醒了。”是辛遥，对啊，我是在辅导员的办公室里面晕过去了。
　　“白苏！”我挣扎着从病床上跳了下来，“白……”
　　“黄芪！你冷静点儿！”小序把我按回了床上，“你冷静一点。听我说，白苏她，白苏她很可能已经……死掉了。”最后三个字几乎微不可闻，却还是硬生生的挤进了我的耳朵，死掉了，怎么会呢？我的脑海里还回荡着白苏清浅的笑声，那样醉心。
　　“哈哈，怎么会呢，白苏开玩笑呢！她是在开玩笑，她没理由去……”我轻笑出声，但都了解我这笑比任何的泪水都来得苦，“白苏她……”
　　小序和辛遥走近我，拍着我的肩安抚我，“哭出来吧，黄芪，哭过就好了。”
　　不对，还没找到尸体，白苏一定还活着的，她没理由去死，她一定还放不下我的，一定还活着！我挣扎着往外跑，却被她俩一把揽住，“黄芪，你别出去！”我对她们的呼喊不管不顾，一心只想往外冲。
　　我刚挣脱她们，又与另一个人装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是院长。我心中的悲痛再也抵不住，猛扑进院长怀里，双肩不住颤抖，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院长第一次这么温柔的抚着我的头，就像在抚着白苏，“孩子啊，”我感觉身上像是被扎了，想是护士在给我打镇定剂，我突然不是那么想挣扎了，又听得院长说，“白苏的尸体找到了。”
　　我一怔，全身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抓住院长衣服的手失了力气，瞬间滑下，我尽力扯动脸上的肌肉，拉出了个呆滞的笑容，“呵，怎么会呢？你和白苏合起伙来唬我。”
　　我缓缓抬起头望向院长，这个历经沧桑的女人仿佛又老了好几十岁似的，眼窝下陷，眼眶中噙着泪，却强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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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的天，太阳仍旧是毒辣辣，蔚蓝的天只顶着个圆滚滚的太阳，没半点儿云。白苏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三个月，但给我的痛却一丝未减，人前我仍是以前那副没皮没脸，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欠扁样子；人后我却开始习惯思念白苏，回忆和白苏的一点一滴，这才自嘲着，原来人就是这样，总在身边的人和事，总不知道如何好好守护，好好珍惜，到了失去的时候，便开始郁郁寡欢，后悔不已。
　　到了最后，我还是没有拿得出足够的勇气去见白苏最后一面，挪到医院那个最静谧的房间门口时，我瞧见了白苏洁白的裙角，却再也不愿看第二眼，心里的不知道叫做什么的情绪让我不愿意再看下去，我就这么离开了，心里想着，这世上就只剩我了。
　　我最后还是留在了读大学的城市，这里有我和白苏数不尽的回忆。虽然法医出的报告中明确说到，白苏确实是坠崖自杀身亡，但我心中始终还是存着对白苏的死的疑惑，或许是因为对白苏眷恋太深，所以放不下白苏，接受不了白苏的死。

　　通过层层竞选，我留在了市二医院，不错的地方，至少辛遥是这么说的，我开始觉得在哪个医院都已经无所谓了，没了白苏，我好像做什么事情都不如以前那么有干劲了。
　　上班的第一天，我就在医院大门口碰见了熟人。
　　“小序，”我叫住走在前面的王小序。
　　王小序回过头，对着我莞尔一笑，并停下来等着我。
　　我两三步走过去，“小序，竞选怎么没看见你？”
　　“应该是人太多了吧。”王小序挽过我的手，“哪个科室？”
　　我微笑，“外科。”依旧记得我对着白苏说过，我希望以后拿着手术刀救人。“你呢？”我问到。
　　“哦，”走到了电梯口，她望了眼电梯，没开门，停在五楼，“妇科。几楼？”
　　“三楼，”我支出手猛拍了她下，“不错嘛，王小序同志，我市广大妇女同胞的身体健康及幸福生活可都担在你身上了啊！”
　　王小序转过头，白了我一眼，“得了吧，我这重任我是得担住，你拿手术刀手可别抖。”
　　“德行！”电梯门开了，我推了她一下，“进。”
　　进了电梯，小序按了楼号，我们又互相递了个不知意味的眼神，分路后开始了各自的工作。

　　辛遥并没有从事医务工作，反而是做了和医务沾不大边的文秘，这五年的学医的苦日子被她一笑而过，按照她自己说的话，不做医生是因为实在见不得医院里习以为常的生死。
　　听过辛遥的原因，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似乎从来没有想过生死这个问题，从来活得乐乐呵呵，直到白苏死后，我真正的开始正视死亡这事儿，死亡于人绝不可避免，但我作为医生却可以延缓人的死去，我开始感到欣慰，却又因为眼睁睁看着白苏死去，而完全处于无能为力之中而感到无比沮丧。

　　一上午很快过去，到了吃午饭的点儿，二医院没有食堂，吃的饭只能自己带。毕业后，我没再要孤儿院院长的钱，用自己平时打零工的钱在医院附近租了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房间，不过对于我来说足够了，辛遥从她家搬了些盆盆碗碗送给我，说是她家的，我却心知肚明都是些新东西，但我们都是心照不宣，我知道她一片好意，我能说些什么，只有“谢谢”。
　　拿着饭盒进了休息室，看着饭盒里面自己炒的菜，蒸的饭，突然觉得好释然。
　　“那个新来的，没看见这儿挤得慌吗？还往里挤！”一阵尖涩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关了饭盒，抬起头。是个护士，她穿着收了腰的护士服，却因为肚子上肉太多，洁白的护士服被挤得一叠一叠的，头上的燕尾帽被放在一边的沙发上。她见我没什么反应，又说道，“还往里挤呢？”
　　我算是遇见霸王了吧，难道燕尾帽也算是人？无心争辩，我直接走过去，将燕尾帽拿起放到沙发沿儿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打开饭盒开始吃饭。
　　胖护士腾地下站了起来，我感觉整个沙发晃了几晃，周围的人微抬了头，仍是低头吃饭。
　　平静，这是我对此刻休息室的评价，但是平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我仿佛能感觉到胖护士愤怒的眼神快把我的饭菜给灼焦了。气氛正处于僵持状态，一只手将我拉出了休息室。
　　“那个护士叫杨晴，呆在二医院很久了，是院长的侄女，我们院出了名的辣子。你以后离他远点儿就是。”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小序，你来的真是时候，救我黄芪与水深火热之中，我心中暗想。
　　“怪不得这么目中无人。你就一上午，了解得不少嘛。”我说。
　　我跟在小序身后，时不时扒口饭。
　　“啊！”我低头，一个小朋友撞到了我身上，“小……”我还没来得及去扶她，她迅速起身，望了我一眼，眼神幽邃空洞还带着惊异，立马跑了。
　　“怎么了？”小序问道。
　　我看向小序，她正转过身看着我，“哦，刚刚有个小朋友撞我身上了。跑得还挺快。”我一边转过身去指，长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小朋友？”小序又问。
　　我轻哼一声，摇了摇头，“走，吃饭！”

　　医院的生活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想了许久，总算鼓起勇气想要去看看白苏，我向小序问了白苏的墓地，买了一束白菊往墓地去了。路上遇见个卖花的老太，不分缘由的送了我一支莲，严格上又算不上一支，因为这莲花残了半边，所以也只能算得上半枝莲。我没丢掉，怎么说呢，我心想，这也算得上是一种人生的际遇吧。我看了看手中的半枝莲，总觉得白苏肯定会喜欢。

　　白苏就葬在这郊外的青山上的白莲墓园里，山不是很高，山如其名，漫山遍野都是青草绿树，没一点儿花，空山里传着鸟鸣，有一声没一声的。路上时不时会遇见几个祭奠完了下山的人，都是一副落寞的神情，经过我时，用淡漠又带着点儿不明意味的的眼神看看我，转过头又继续走。

　　好一会儿，终于走到白莲墓园，石板铺就的路旁，一块不大不小的青石碑上刻着“白莲墓园”，碑上因为常年湿润而生着青苔，碑上的字虽然刷了红漆，还是因为遍生的青苔而显得隐隐约约。

　　我看了看手中的半枝莲，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望了一眼石碑，大步往前走去。
　　近了，那是白苏的墓啊，她现在就这么静静的躺在那里，再也没有人能打搅到她了。我走到白苏的墓前站定，此刻，我和她离得这么的近，却又是那么的远，我蹲下，摸了摸墓沿，上面没有照片，白苏没留下过照片。

　　将白菊放在墓边，我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半枝莲，“白苏，”我叹了口气，“这里环境不错，很适合你。瞧瞧这个，半枝莲喏。就觉得你会喜欢。”

　　我晃了晃手中残莲，鬼使神差的在墓旁掏了个洞，把莲茎插在洞里，埋好。
　　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身，“我现在不能时时和你在一起了，让这半枝莲陪着你，好吧？”我像是对着她说，又好像是在对着半枝莲在说话，又好像是在安慰着自己。

　　我转过身，突然看见一个小女孩儿站在我身后，我被吓了一跳。

　　那个小女孩儿看着挺眼熟，一双幽邃空洞的大眼望着我，脸蛋儿泛着桃红，小嘴唇樱红樱红的。

　　对了，那天在医院里撞着我的那个孩子，怎么会在青山上？转念一想，大概是和家长一起来祭奠长辈吧。我看着她微笑，那孩子眼中却越发惊异起来，小脑袋微微摇着。

　　我正要蹲下问她家长在哪儿，叮嘱她小心走丢了，她却突然往后退，眼睛睁得老大。她退到身后的墓前，眼看就要被墓沿给绊倒，我伸手去抓她，她却突然消失，化成一道荧光消失在墓里。

　　我呆了，抓她的手悬在了空中。

　　是我眼睛花了？虽然我是高度近视加散光，但如果我没记错，出门之前，我应该是戴了隐形眼镜的。大白天的，我见鬼了？可是在医院里，我明明被那个小孩儿撞了一下，鬼和人应该撞不到吧？

　　我正在惊恐与困惑之中纠缠，一个空灵又透着慵懒的声音将我从冥想之中拉了回来。
　　“你看见了？”
　　我转过头，看见了这世上最美的人。
　　他的那颗痣生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坠在眼角，是泪痣。
　　我又是一惊，缩回手，跳开一步，“你，你，你，我我我看见什么？”
　　他偏着头，看着我，脸色透白没有血色，眼角上挑，眼神却黯淡无光，嘴唇紧抿着，也是毫无血色。
　　我开始想，我是不是太倒霉，一天之中见了两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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