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内侍

　　宁儿
　　韩旭抱拳别过征武帝，率领十万大军朝北疆之城多摩出发，大军所踏之地皆扬起尘埃滚滚，声势浩荡。那象征王权的战旗被步兵高高扛起，上头硕大的一个‘韩’字不仅彰显了征武帝对韩旭的重用，还代表着韩氏一门忠烈为北元建下的不朽功绩。
　　大军由朝阳门出发，绕过汉水门出京，一路朝北而去。
　　北疆位处北元的北边边境，以多摩城为界，一边是北元，一边是对北元虎视眈眈的蒙氏。蒙氏常年以游牧贩马为生，依靠老天过日子，老天要是给脸，雨水充足阳光普照，那年他们便能过的好。老天若是不长脸，阴雨连连或旱情不断，他们便苦不堪言。粮食没有收成，马匹没有吃食，全家人便只能挨饿挨冻，有些地方碰上久旱甚至易子而食，情况惨烈。鉴于此，多少蒙氏族人的心愿便是南移。
　　南移，便意味着吃得饱穿得暖，意味着能过上好日子，也意味着将与北元拉开一场领土之争。
　　“对他们来说，南移是唯一的生存之道，为了子孙后代为了能有口饭吃，他们不能输。众志成城万众一心，在士气上本就高我们一筹，加之主帅行军布阵滴水不漏，我军久疏操练，他们焉有不胜之理？”行了半日路程，韩旭吩咐就地休息一会。他坐在驿站边的板凳上，与北堂澈北堂定闲聊到这场战事，随口分析道。
　　“主帅何人？”北堂定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此时已然入冬，大军除了此番出征的粮草，还带了冬衣。那些冬衣严严实实的被捆在马车后边，看这恶劣的天气，估计不久便会用到了。此战不知耗时几月。北堂定远远朝看不到边际的皇城回望了一眼，心中满是唏嘘。
　　“未曾听过其名。”韩旭喝了口热茶道：“待两军交战时自然晓得。你与二殿下首次出征，虽是皇子，却为副帅，还望尔等一路上听末将号令，不要逞一时之能。”
　　这番话已是劝诫警告，北堂澈与韩旭相处已久，深知他为人耿直，有甚说甚也不太在意，故而听了之后面色无异。但北堂定便不同了，从小娇生惯养，谁敢对他说一句重话？就连嚣张跋扈的大哥见了他也要给三分薄面，此刻被个区区兵部尚书当面教训，心中不忿，脸色已相当难看。他不服道：“既知道我与二哥是皇子，便小心说话，免得犯了大不敬之罪！”
　　“六弟！”北堂澈见北堂定沉不住气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提醒道：“父皇早已封了韩大人为征虏大元帅，官拜一品坐拥千万兵马，岂是你可以置喙的？论品阶，你只是个无品皇子，岂能元帅面前无状？！”
　　一句话令北堂定面上无光，瞬间闭上了嘴，韩旭则笑着摇头。
　　休息毕后，大军再次上路。由京城至北疆多摩，边走边停，行了大半月才到北疆临池，与多摩城对立，成观望局势。一入临池，韩旭便命大军整顿军备稍作休息，自己则入中军帐挥毫一封回禀征武帝如今情况，随即召来左右副将开展军事会议，一切在韩旭的安排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北堂澈安排了苏晓与自己同一卧房，接到指令后带着符远修和萧奕丞开会去了。
　　越近北疆，气候越是恶劣。寒风凛冽不说，时不时还伴点雪花，呵气成霜，那些个冬衣早在北疆境外便换上了。难怪蒙氏不愿屈居这里，气候物质条件与京城相比，实在差得太远。
　　户外虽是冰寒刺骨，可韩旭的主卧里却温暖如春。他让人点了地龙里的火，又命接了暖帐，才将外头寒冷的天气隔绝开来。
　　摆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沙盘，城镇山川河流草原皆刻画的栩栩如生，并用各色旗帜区别开来，令人不觉暗赞。这显然是北疆领域地图！
　　“这是我出发前令人前去北疆探听得来的，其境内状况接近与此，你俩可还看得懂？”韩旭也不问北堂澈身边的俩人究竟是谁，只指着沙盘道。
　　“一目了然。”北堂定点头。
　　“多摩是北疆要地，南攻易受，此时已为蒙氏尽占。以多摩为界，后方皆是北疆领域，要将他们驱逐出去，怕不是这么简单。他们若是退无可退，必然全力反攻，气势不可小觑。”北堂澈看着沙盘位处南方，用红色旗帜标示的城镇缓缓道。
　　“想要驱除鞑虏，第一步便是攻下多摩。占据了多摩，才有资本逼他们退回绸江老巢。”韩旭顿了顿，接着道：“然，多摩不是那么好拿下的。先不说多摩占据最好的地势，也不说蒙氏此刻高涨的士气，单单是那位新任的主帅，便叫人头疼。”
　　“怎么说？难不成他还有三头六臂？”北堂定颇有不屑。
　　“据本帅派出的探子回报，主帅是蒙汗的一名皇子。此人生性残暴冷漠，从来不按牌理出牌，又凶悍善战，是蒙氏皇族里的一名人物。因为生母地位低微，所以不被皇室承认，战战兢兢的活了二十年，才在战将纷纭的朝堂中脱颖而出，成为蒙氏领兵南寝的兵马大元帅。因着立了此功，蒙汗对他已十分看重。”韩旭慢慢道，眼角不时扫一下立于一旁的北堂澈。
　　红烛闪烁，微黄的灯光掩住了北堂澈眼中的冷冽之色。看上去平平淡淡，可内心早就翻腾开了吧？
　　相像么？同为天之骄子，同样不为皇父所喜，同样希望出人头地，同样对那个位子抱有不该的想法……
　　“究竟是二十年的战战兢兢，还是二十年的忍辱负重？”北堂澈抬眼笑道。“想取多摩不难，可多摩若有此人坐镇，却是难上加难。”
　　“为何？”北堂定不解。
　　“庶子难为。他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皇子变成手握重兵的一方帅将，富贵权势地位名望皆在眼前，他输不起。他已尝到权利的真正滋味，却又如何愿意放手回到过去任人践踏？有此人镇守多摩，此战，甚难。”北堂澈眼底有浅浅的光芒，他看了韩旭一眼，韩旭会意，朝他点头示意。
　　那是对对手的欣赏之意。忍辱负重，勤苦夕朝，算计筹谋一步一步登上那波谲云诡的朝堂，朝那个位子伸出自己的欲望之手。北堂澈，他与你何其相像？来吧，让我知道我所看重的你并非池中物，你有实力与他一拼。心怀天下，杀伐决断，你会是个明君。
　　“再难，也要突破！”韩旭端过置于一旁的凉茶，轻啜一口。
　　“不过一个不为蒙汗所喜的庶子，有何难？若你们都怕，我来为你们打头阵！他现在镇守多摩，与我们仅一城之隔，待我一剑刺杀了他，不就一了百了？”北堂定听不懂那些废话，只知道蒙氏主帅骁勇强悍，有他在，北元想胜就很难，既如此就派人暗杀，到时蒙氏大军失了主帅，必定军心涣散，不战而败！
　　“不可轻举妄动！”韩旭听北堂定如此没头没脑的一说，登时冷声叱喝道：“行军打仗，牵扯的是上万人的性命，赌的是家国山河社稷安危，岂是你能冲动行事的？若失了先机惊动了敌军吃了败仗，届时蒙氏南侵，国破家亡，这后果又是你可以担待的了的？”
　　“你们都当缩头乌龟，我不出头怎么办？难道等着那帮蛮子杀上门来？不一样是国破家亡？”北堂定年少气盛，他不服气道。
　　“六弟慎言！”北堂澈见北堂定这犟脾气，心中不甚恼火，却又不好言明免得撕破了脸，只得道：“现如今军中以韩元帅为尊，你我为副皆要听命于他，此乃父皇懿旨，你不能不尊军纪。韩元帅治军严明，若要因你对元帅口出狂言而要治你军棍，我也保不了你。”
　　北堂澈一句话，便把韩旭从人臣变成了军中至尊。北堂定再不服，也不敢再说甚。
　　“如今我军已抵达临池，对方不会不知道，且看他如何应对吧。当务之急是先守好临池，不能多摩未夺又失了临池。否则韩旭只能引剑自刎以示陛下，之前答应你的再也做不到了。”沉默了片刻，韩旭方道。
　　北堂澈知韩旭说所的是之前那句‘若殿下能得了那个位子，韩旭必定誓死效忠，肝脑涂地’，便转头莞尔朝他一笑，随即点头：“交给末将去防守吧。”
　　“还不知对方主将且唤何名，来日上战场还不知敌将名字，岂不丢人？”北堂定方才被北堂澈那么一说，心中仍觉得憋屈，他转过脸别扭的问道。
　　“乌延拓翼藏。”
　　“乌延脱衣脏？？这是什么怪名字？”北堂定忍不住失笑道，灵动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线。
　　“拓翼藏！乌延是蒙氏皇族的姓氏，拓翼藏才是他的名字。”韩旭看着北堂定年少青涩的姣好面容，哭笑不得的扶额道。

　　会议延续到夜深终于结束，北堂澈与北堂定先后离开，只剩韩旭一人独坐沙盘前沉思。两军对峙，既要夺回多摩，又要防止拓翼藏进攻，还要护北堂澈和北堂定的周全，这个‘元帅’听着威风，但也只是听着而已，当真是个苦差事。
　　韩旭独自研究沙盘战局，突听的案边奉茶的声音，遂头也不抬的道：“出去休息吧，本帅不用你伺候。”
　　“先前对着我就凶神恶煞，如今对着旁人倒温柔起来了？早知如此，便不该听你的话跟你出征北疆了。”清朗少年的嗓音带着浅浅的倔强在寒夜中凝成一团，犹如一支羽箭射到韩旭心间，他闻声抬头，落入眼眸的便是方才倔强别扭的北堂定。
　　“后悔了便说一声，我快马一匹让你回京。”韩旭无奈笑道。
　　“没后悔。我知师傅定是为我好。”北堂定将茶水递到韩旭手边，眼里闪着钦羡仰慕的光，狗腿道：“再说，要不是跟着师傅出征，怎能知道师傅身披战甲立于三军前是如此俊朗无双？”
　　“现在知道花言巧语了？先前不是还鲁莽冲动吗？”韩旭接过茶，瞥了北堂定一眼，佯怒道。
　　“那是做给二哥看的。我是怕他怀疑我俩的关系。”北堂定扑哧笑道。
　　韩旭皱眉。
　　‘我俩的关系’？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啊？他立马出声补道：“我们仅是师徒关系！当初柳妃有恩与我，让我……”
　　“让你教我武艺，将我托付给你，你我之亲厚犹如兄弟师徒同袍父子夫妻……”
　　“……！哪有夫妻？韩某早已娶妻，六殿下你……”
　　“倒也是。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我宁愿做你手足。”北堂定嘿嘿笑道。
　　“你真是口无……”韩旭最头疼就是北堂定闹他，此刻韩旭话未说完，北堂定便如蛇一般的缠上来，俊雅的脸紧紧贴着韩旭面部刚毅的线条，手臂牢牢抱住韩旭的腰。此刻北堂定只穿了里衣，韩旭却还披着战甲，虽隔着衣物，韩旭仍是觉得怀中躯体滚烫的吓人。
　　“夜都深了，元帅怎么还不就寝？莫不是师母不在身边伺候不习惯？没关系，待我与元帅解战袍……”北堂定笑着就要伸手去扯韩旭盔甲。
　　韩旭只得边躲边求饶道：“定儿，别闹为师了……”
　　“罢了罢了，不闹了。师傅这两日没怎休息，我看着心疼，特地在茶里加了味宁神的药，喝了早些休息吧，我在一旁陪着你。”说罢不由韩旭多说，便硬拖着他往床上躺去。
　　一轮新月，两个人影。这韩呆子什么时候才明白自己的心思啊？看着身边这人熟睡的侧脸，北堂定在心里无奈的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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