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爱情

　　几年后，公维羽已经是某研究所的研究员，同年年底荣获研究所的“杰出青年”称号，被列入百人优才计划，他现在的研究方向是特种材料学，作为所里最年轻的研究员，他的生活待遇还是不错的。

　　阿宁则到了N大的出版社，成为一名专业的编辑人员。

　　相对于进外企和国企工作的同学来说，两人的收入不算多，社交圈子单一，但是公维羽很忙，不经常呆在家里，时间久了，常常独自在家阿宁难免有几分失落。

　　好在公维羽还记得某些特殊的日子，比如阿宁的生日，两人的结婚纪念日等，在特殊的日子里，公维羽会特别空出时间来，很有耐心地陪阿宁逛街，然后兴致勃勃地看阿宁进进出出试衣间，买或者不买。

　　逛累了，两人会到不同的饭店吃个饭，犒劳犒劳肠胃，因为平日里，两人的晚饭多是到研究所或者N大的食堂解决的，阿宁不喜欢做饭，公维羽也不挑食，所以两人结婚那么久，家里的厨房还是干干净净，冷锅冷灶的时候居多。

　　如果不是那天与方芳卫锦嗣不期而遇，公维羽真的以为生活会一直水平如镜下去，永远不会泛起涟漪也不会掀起波澜了。

　　再次和方芳见面，她已经是卫锦嗣的妻子。两人的缘分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倾诉中结下的，方芳被卫锦嗣的执着打动，她渐渐地心疼起爱而不得的他，每次见到卫锦嗣伤心流泪，她也会跟着流泪，怀着对同一个人强烈的思念和牵挂中，两人走到了一起。

　　他们刚刚结婚半年多。

　　方芳望向公维羽的目光疏离而冷淡，尽管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毫无道理。

　　但是卫锦嗣就不同了，乍一见到公维羽，他的心情异常激动，碍于妻子和对方的妻子在场，他不得不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

　　公维羽更正常和平静，或者说，他不想让自己变得不正常不平静，往事如烟，过的就让它过去吧，还有什么必要去问个究竟问个为什么呢？

　　所以他无视卫锦嗣的明示和暗示，客客气气地寒暄了几句，就一把拉过阿宁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家里赶。

　　阿宁不认识方芳，对卫锦嗣也不熟悉，但是作为一个学历史又做过几年教师的她来说，她觉察到丈夫的反常，尽管丈夫在竭力掩饰并遏制这种反常。

　　共同生活了这么些年，她对公维羽的个性是越来越清楚了：如果他不想说的事情，打死他也不会说的，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她早就明白事理，不会去自寻烦恼。
　　时间又过去一年多，公维羽在研究所里的地位进一步提升，外出交流的次数愈发频繁了，阿宁有一次在同学圈里说漏嘴：我是一个还活着的军嫂。

　　只是阿宁不知道，其实方芳才是真正的军嫂，一个不用与丈夫两地分居的军嫂，N市有一个军分区，卫锦嗣研究生毕业后被分配到军分区从事技术工作，不用经常出差。

　　所以他有时间去等，等一个机会，一个和公维羽说心里话的机会，有些秘密藏在心里太久，和隐藏在心底的哀伤纠缠在一起，逐渐蜕变成积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卫锦嗣需要一个基点，共同分担巨石的分量。

　　机会，总算到来了。

　　仿佛心有灵犀，公维羽也在回应他，两个人又一次见面了。

　　这一次的见面，没有任何寒暄和客套，卫锦嗣无比虔诚地拿出一个MP3 ，示意公维羽打开聆听。

　　MP3 播放的是一首乐曲，曲调苍凉悠远，渺渺然如同人之漫游宇宙边际，不知使用的是什么乐器，音色其实有点点艰涩不畅，奇怪的是，正是因为音色的不够圆润，才使得曲调的韵律增添惆怅。

　　公维羽的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因为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并不希望那是真的。

　　卫锦嗣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他艰难地点点头：“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的遗物了。”

　　泪水不听使唤地从公维羽的眼中喷薄而出，良久之后，他才听到自己小声地说：“确定吗？”

　　：“确定。”卫锦嗣仿佛是自言自语：“她是1998年牺牲的，那时候我们的装备不够先进，完成不了一些艰难的任务。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才痛定思痛，军事要高科技化。”

　　1998年的她，多年轻啊，而他一直在梦里想象过她后来的模样，难怪后来的形象模糊不清，原来是因为那个她根本不在了。

　　：“她走得痛苦吗？”公维羽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直接掉到海里的，比正面惨案的同志少受一点罪吧。”卫锦嗣轻轻地抚摸着播放器：无比爱哀伤地说：“我追寻了多年，才终于找到这个，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来听，是因为这首曲子是用尺八吹奏的，我想这个，一定和你有关。”

　　：“我报考志愿的地方就是尺八的发源地，说不定我在那里能找到尺八大师，拜师学艺，将来可以吹奏给你听呢。”

　　若干年前，有个少女曾对他说过这番话，而他当时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原来她从来忘记过，这更让他肝肠寸断，泣不成声。

　　后来卫锦嗣是什么时候离去的，公维羽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呆呆地在茶馆里枯坐了一整个夜晚，直到第二天清晨，他才步履维艰地从茶馆里走出来，N市的清晨充满了露水的清甜气味，而他以前居然没有发觉。

　　MP3里依然在播放那段略显拙嫩的乐曲，公维羽是用耳机聆听的，卫锦嗣说得对，这是她赠送给他的曲子，应该属于他，在未来的时光里，也只有这首曲子能替代那张已经逐渐模糊的面孔，从来时间最是残忍，能从你身上夺走的，从来都不会手软。

　　而有了这首曲子，时间就再也不能夺走他那段宝贵的记忆。

《70年代爱情纪录》
颇有《人生》那个时代的文学特点，作者用心，表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