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槟榔

作者:李飘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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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梁雪完全是个购物狂,她买东西就像她每天都要吃饭一样正常到已成为一种本能。她知道自己是个美人,因此希望所有漂亮的衣服都能穿在自己身上,所有美丽的首饰都能戴在自己身上,所有昂贵的化妆品都能涂在自己脸上。只可惜她的钱不够,欲望却太高,这让她非常不幸地成为终身“月光族”,但她并不在乎。槟榔想幸亏她没办信用卡,不然不出一个月她非诈骗银行不可。
      槟榔也喜欢漂亮衣服、首饰和化妆品,然而她对这些物质的欲望却远远抵不过她希望储备金钱的愿望,为此她很少去商场,也绝不会靠近那些能点燃她欲望的东西。
      梁雪是通过花钱找快乐,槟榔则是通过存钱找快乐。
      可现在和梁雪在一起,这就不一样了。因为每当梁雪试过一件漂亮衣服后,她就会叫槟榔也试试,或者碰到她认为槟榔穿起来好看的衣服也会一个劲儿地怂恿槟榔去试。人是最禁不起诱惑的,更何况爱美是女孩的天性。很快地,槟榔在一次次地进出试衣间中找到乐趣,她看着落地穿衣镜里自己穿着时髦的衣服,比那些同样赶时髦的人好看得多。穿上那些色彩斑斓的衣服,她是那么地漂亮。
      听着梁雪口中复杂的服装搭配学,她既兴奋又要装作对此毫不在乎。女性渴望拥有美好事物的欲望已在这短短一天之中悄然长大,她意识到了,也很努力去控制,可就是不想拔掉它。
      令她惊讶的是,梁雪对于国际一线品牌如数家珍,虽然她没一件名品,可却能倒背如流。下午时她陪槟榔去买手机,槟榔因为买了最便宜的普通机,结果遭到梁雪和店员的一致鄙视。梁雪道:
      “你干吗买这么便宜的手机?难看,又功能不全。”
      “我只要能打电话就行。”
      “那也该买好一点的。”
      “你的手机多少钱?”
      “我的?四千五,诺基亚。”
      “四千五?”她相当吃惊,她长这么大也没一件这么贵的东西。
      “是啊。”梁雪却不以为然。
      “你把两个多月的工资都花在一部手机上?”
      “那又怎么样?你不觉得我这部手机很好看吗?”她晃晃自己的手机,扬眉。
      “我可不敢像你,我必须得存钱。”槟榔说。
      “对我来说,现赚现花才实际。”梁雪道。
      槟榔没说什么,可觉得她这种理论早晚会吃亏。两人继续在街上闲逛,直到脚酸后,才一起回到梁雪家。
      这是一间极小的公寓,进门后左边是开放式小厨房,右面是卫生间,离门口半步远的地方就是卧室,里面有两张紧挨着的生锈的双层铁架床、一个摆满化妆品的方桌和一只拉链衣柜,几样东西将卧室塞得满满当当,显得压抑拥挤。屋子很乱,地面和上层床铺满是鞋盒和各种时尚杂志。梁雪把袋子往床上一扔,头朝下倒在床上:
      “唉!累死我了!”
      “哇!你有这么多鞋!这么多杂志!这么多化妆品!”槟榔惊叹。
      “你看我的衣柜!”梁雪一指。
      槟榔走过去拉开衣柜,只见里面挂满了衣服,底下还摞着一堆衣服:“这么多衣服,简直像搞服装批发!”
      梁雪哧哧地笑,从窗台上拿过一盒香烟:“我把所有钱都用在这上了。会抽烟吗?”她取出一根叼在唇上,把烟盒递向槟榔。
      槟榔看了看,从里面取出一根叼着。梁雪用打火机帮她点燃,看她熟练地吞云吐雾,惊讶地笑问:
      “你怎么也会抽烟?”
      “我十四岁就会了。”槟榔笑答,“从我爸的烟盒里偷的。”
      “你爸是干什么的?”梁雪点燃唇上的烟,问。
      “不知道。”
      “不知道?”
      “他跟别的女人跑了。”她靠在旁边的床上,“就因为他卷走家里的钱跟别的女人跑了,所以我没办法继续上学,只好出来端盘子。”
      “你没问他要抚养费吗?你还没成年,可以找他要钱。”
      “找他?”槟榔哼笑道,“他亲口对我说的,他已经把所有钱都给那个女人了,这意思就是他一分钱没有,他没办法负担我的费用。更何况我找过他那一次之后,都不用再去就知道他现在肯定又和那个女人跑到别的地方去了。”顿了顿,她问,“你呢?”
      “我?”
      “嗯。你怎么一个人住?你父母呢?”
      “我十二岁就从家里跑出来了。”梁雪洒脱地道,“我两岁时我妈和别人跑了,我寄养在爷爷家。六岁时跟着我爸,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我后妈天天打我,九岁就不让我上学了。我只能出去捡破烂,顺便还要伺候我全家。所以我就从家里跑出来,四处流浪。”
      “你后妈虐待你?”
      “看这儿!”梁雪摊开左手心给她看,上面有一道四厘米长的疤,“因为过年时偷吃妹妹的一块糖,我后妈用剪子在上面戳的。”
      “靠!她也太狠了!”槟榔吃惊地说,“她还是不是人?!”
      “哼!”梁雪笑笑,躺在床上道,“现在不是人的人多了,他们连当畜生都不够格!”
      “那你已经出来五年了?”槟榔沉默了一秒,问。
      “可不是嘛。”梁雪吞吐着烟圈,回答。
      “那你怎么活着?”
      “靠打工啊,有手有脚还能饿着不成?我从家里出来先到威海,在那儿的餐馆打了两年工,老板娘很好,包吃包住。后来跳槽到一家□□当女招待,接着跟店里的姐姐来这边打工,她家住这儿。来了之后在一家酒吧当服务员,后来因为老板成天骚扰,只好放弃高薪出来。后来那个姐姐去了南方,我在一间饺子城打工。再后来饺子城出兑,这里原来是宿舍,室友全走了,我就自己把这儿租下来了。”
      “你被老板骚扰过?”槟榔居然像找到了知己一样。
      “嗯。他是个老流氓,里面的服务生都被他摸遍了。他给我二百块钱让我跟他上床,我呸!我去当妓女也不会这么便宜!”
      她说得粗俗,但却很直接。槟榔“哧”地笑了。
      “你笑什么?”她问。
      “你没同意,他没强迫你吗?”
      “有啊!我跑了!我才不会为二百块和那种人上床,他把我当白痴,想用二百块打发我!所以我就不干了,后来一直都找女老板。你笑什么?”梁雪面露疑惑。
      槟榔笑得前仰后合,被香烟呛得直咳嗽,没想到她居然碰到难姐难妹了。那件事一直堵在她心里成为她的一种障碍,她一直说不出来很难受,可现在她能一吐为快:
      “我上次碰到的那个给我五百块,所以这次我才想找女老板。”
      “你也遇到这种事啦?”
      “嗯。”
      梁雪沉默一阵,扑哧一笑,说:
      “我还以为只有我碰过这种晦气事,没想到我们俩一样。”
      “那次可把我吓坏了,我谁也没敢告诉,连工钱都没敢去要。”
      “我倒是去了,结果被赶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哧”地笑了。梁雪抽口烟,槟榔笑问:
      “所以你是在夜总会学会抽烟的?”
      “嗯。她们都会,所以我也沾上了,不过我没瘾。”她吐出烟圈,“因为太无聊所以抽着玩。你呢,你怎么会沾上这玩意儿?”
      “我太郁闷了。我爸妈从前总吵架,吵得我头疼。有一次我看到我爸的烟盒在那儿,就偷拿一根,晚上一边听他们吵架一边在被窝里抽烟,感觉能好一点。但我从来不买,太贵,浪费钱。”
      “我倒无所谓,钱不花,留着干吗?!”
      “我是想我不能一辈子总给人家端盘子,所以我要存钱,等钱存够了,我就去干别的。”
      “你想去干吗?”
      “我还没想好。”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你想干什么?”
      梁雪伸手抽出一本杂志翻着给她看,笑道:
      “我要当一个明星,影视歌三栖明星!住在大房子里,用迪奥化妆品,挂蒂梵尼钻石,穿迪奥的衣服,拎LV皮包,喷着Miss Dior香水,出门开宝马坐宝马,回家有一大堆佣人伺候我!”
      “哇,你的梦想可真高!”
      “反正都是想,干吗不把目标定得高一点?”
      槟榔心里一动,过了一会儿,笑道:
      “知道我的最高理想是什么吗?”
      “什么?”
      “出国留学,到美国去,在斯坦福大学拿到心理学博士学位。”
      “斯坦福大学?”
      “嗯,全球知名的高等学府。那是我在图书馆看一本介绍大学的书时看到的,那里的心理学系相当出名。”
      “真没看出来你居然喜欢念书。念书有什么用?大学毕业也找不到工作,只能去当服务生。”
      “从斯坦福毕业肯定就能找到工作了。”
      “你会英文吗?”
      “不会。去了就会了。”
      “这个听起来也很难。”沉默几秒,梁雪说。
      “是啊。”槟榔附和道。
      “不过只要努力,一定会实现的!”她笑道,那笑容非常天真。
      槟榔望着她单纯的笑容也笑了,顿了顿,接着说:
      “不过那是我以后要实现的梦想,我现在就想多攒点钱,将来去学点什么有用的,那样就能安定一点,说不定会比现在赚的更多。然后我再攒钱,开一家小店。等我发财了,我就可以出国留学了。”
      “我从前倒是去做过群众演员。”梁雪将手放在头顶,换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床上,“我辞职做了一个月的群众演员,跑到影视城门口去。可不是每天都能接到活儿,而且即使接到工钱也特别少。我挺一个月就挺不住了,如果我不上班,用那个做全职我就得饿死。别人可能有父母能帮忙补贴一下,但我不行,我连床位都租不起。还有我在夜总会时,一个没听过的制作人曾经在我帮忙串场唱歌时发现了我,带我去参加他们公司举行的一个培养新人的比赛。结果我只唱两句就被他们赶下去了,因为那场比赛只是走个形式,被选上的人已经内定为负责人的女儿了。”
      “这么黑暗?!”
      “是啊,所以我打算找机会去参加选秀。”
      “选秀?”
      “嗯。你看现在选秀成名的人多多,像这个凌水伊,”她指指杂志的封面人物,“她就是选秀出道的,你看她现在多红。据说她从小学跳舞,会二十多种乐器,不过是个生活白痴。可有人说她是内定的,因为她爸爸是银行家,她姑姑是制作人。”
      “我也听说选秀里都是有黑幕的。”槟榔接过杂志道。
      “这我不相信,公司举办的不是公开的可以造假,但在电视上比赛,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可能有黑幕?我非要去试试不可。我在夜总会上班时,有个歌手后来就被签下了,她唱得还不如我呢!”
      “你会唱歌?”
      “当然啦,不然你以为我是在做白日梦想当歌星啊?!你看!”她把烟在烟灰缸里捻灭,爬起来,从一个便携式DVD边拿出一张玛丽亚.凯莉的CD,笑道,“我会唱她的歌。”
      “玛丽亚.凯莉?!”槟榔吃惊地问。
      “是啊,《without you》!”梁雪扬眉,道,“我唱给你听!”说罢站起来,清清嗓子,微启朱唇,美妙的嗓音自喉底吐出。
      那声音磁性、婉转、带着一种扣人心弦的感觉。槟榔都听呆了,她唱得真的很好听。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槟榔赶紧鼓掌,刚要说话,可一阵“嘭嘭嘭”的敲门声打断她,她讶异地望向房门。不想梁雪忽然紧张地抓住她,用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接着又将自己的手机变为静音。不久,敲门声停止,手机的背景光亮起,有人来电。两人都屏住呼吸静默着,直到十分钟后,一切平息下来,梁雪才舒了口气。
      “谁啊?”槟榔小声问。
      “房东。”她亦用小声回答。
      “怎么了?”
      “我欠他三个月的房租。”
      “为什么?”槟榔诧异地问,“房租很贵吗?”
      “一月七百。”
      “七百你都拿不起?你基本工资一千八呢!”
      “问题是我的工资都被我拿去买衣服了。”
      “你都拿去买衣服,一分钱不剩了?”
      “嗯。”
      “那你就不怕被赶出去?”
      “当然怕了,所以我才没给他开门。下月一起还他,反正还有一个月呢,一起给也是一样的。”梁雪又倒在床上。
      槟榔没说什么,只是她真觉得梁雪这种金钱观念早晚要吃亏。
      后来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
      冬天一点点临近,十二月,北方的冬季滴水成冰。
      一天早上,天上飘起棉絮一般的雪花。
      槟榔穿着三年前的棉服来上班时,刚好在门口碰到梁雪,她高兴地对她招手,而她却诧异地看着她身上穿的橙色大衣:
      “这衣服好漂亮!”
      “漂亮吧?我新买的!”梁雪美滋滋地转一圈。这时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又放回去,没接电话。
      “很贵吧?”槟榔问。
      “当然了,打完折一千四!”
      “这么贵?”槟榔惊呼,“你又把昨天的工资拿去买衣服了?”
      “哎呀!”梁雪的神色稍稍收敛,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笑道,“这是必要的投资。反正衣服很漂亮,对吧?”
      “你的房租交了吗?”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梁雪笑嘻嘻的,挽着她走进去。
      槟榔无奈地摇头,两人进去换制服,然后开始清晨的打扫,和其他人一起拿着拖把在地上不停地拖。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吵闹声,一名怀孕能有六七个月的女子从外面冲进来,像颗炮弹似的冲到正在擦楼梯的一个女服务员身边,一把抓住女孩的头发厮打起来,一面厮打一面破口大骂其“不要脸”、“贱人”、“敢抢我老公”之类的。
      全餐厅的人都呆住了,被打的女孩一边反抗一边哭,就在这时,吴宽从楼上跑下来,一把将那名怀孕的女人拉到一边。可那女的不但不松手,还抓着他一面哭一面骂。从他们的争吵里大家听出来,原来打人的是吴宽的女友,已经怀孕了,可吴宽又和店里的一名小服务生发展了关系,女友从□□里发现这件事,于是跑来上演了这场闹剧。
      最后的结局是吴宽被经理开除,因为破坏餐厅秩序。吴宽跟女友灰溜溜地走掉后,梁雪对槟榔小声说:
      “你看,我说他很变态吧!”
      “真的是!”槟榔“哧”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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