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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起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风景是不懂人的心的,血,不过是梅花怒,骨,不过是梨花新。死,是一年一年的积雪上一年一年的春花。
谢小柔和药骨坐在厅堂。
“骨哥哥……”她低声道,手指绞着药骨的斗篷,“为什么二哥哥要死?”
药骨呆怔了下,瘦的不成样子的手掌附上她的手指,思索后慢慢地开口:“杀人者不为名利就是复仇。小柔,谢白衣并不是一流大侠,没有必要为了成名而杀他,更没有必要在他身上戳那么多洞。”他声音原本有些喑哑,但咬字清晰,一字一句都似经过万般考虑,“小柔,你可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最后八个字他念的尤其慢,一字一顿,却仿佛有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包含在每个字里,只是谢小柔过于悲痛,再加上她本性善良,也不会往那个方面想。
“不可能,二哥哥是个好人,是个大善人!”谢小柔张口欲反驳。
“谢姑娘——”一个声音插入,“身在这江湖,谁的手上没有人命呢?”
她惊得抬头发现是顾微和顾思音出现在门口。顾思音的声音很温柔,笑容也很温柔,可是谢小柔突然发现,原来温柔,也是可以十分残忍,充满血腥的。
但不容她多想,刹那间——
药骨的斗篷翻转裹住她后退至墙角,顾微的旧年出鞘同时一手护住顾思音。
“轰……!”
屋顶瓦砾尽碎坠下一个淡青色身影,看清屋内情形后高声道:“在下雪山派三涟漪,受……”
紧随而至的飞镖打断青衣公子的话,随后数名黑衣蒙面者闯入。不过雪山派三字足够,顾微和顾思音对视一眼加入战局。
无论敌友,救下再说。
对方来者不善,武功亦属上乘,出手狠辣,招招不留后路。顾微暗疑并不知江湖有这么一股势力存在,随后想到兄长对自己江湖认知的鄙视便不再分神一心杀敌。顾微的剑法不属原顾家剑法,旧年原为重剑,古朴沉稳,带着顾微的剑法亦多了一份庄重之感。
为首的黑衣人眼见再斗下去只会增加自家伤亡,给其他人使了眼色,十数人一同退入院中,随后一跃跳过院墙逃离。
旧年空画过半个圆圈,顾微双眸微眯提气去追。
这是重要的线索,必须带一个活口回来!
身后顾思音的神色明暗不定,最终大声身道:“麻烦谢姑娘看好这位三涟漪公子。”不待谢小柔回答也提气追着顾微的身影离去。
白衣教本就建于山中,黑衣人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出教后便作鸟兽状四散,顾微紧随一人追至一空地,对方突然停住转身。
“这位公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苦淌这浑水?”唯一显露出的双眼阴鹜,嗓音也是异常阴厉。
顾微负手而立昂然一笑,只是笑意冰冷,未达眼底。他自是不屑与这些人多言。
即使是春天,山中阴冷潮湿,风声也莫名狠辣了些。顾微衣袂一动,旧年出手。
动辄间双方已过数十招未见胜负,顾微忽觉真气一滞,旧年收回的速度慢了一拍,已被黑衣人一剑刺入肩膀。他足尖点地急退,鲜血蓦然染红白衣。
眉尖微蹙,顾微弹落将坠在旧年玉佩上的一滴血,道:“你用毒?”
“附在风中的一点软筋散罢了。”黑衣人面罩下勾出一个冷笑,果真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
顾微的确少入江湖,顾思音也不会令他去做些与邪门歪道打交道的买卖。因此对于很多下九流的伎俩顾微知道,却从未形成他会在现实中遇到这些的认知。不过即使如此,他面容依旧沉静,未露一丝慌乱。
顾思音出雪衣教后就不见了顾微的身影,他使出十成轻功在整个后山上空搜寻。
——微微江湖经验不足,不能放他单独对敌。
想到此处顾思音内心焦虑不堪,额头竟也渗出细密的汗珠。此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掌握乾坤已将一切算计在内。关心则乱。世上本没有人能写定命运的。
——微微!
左前方传来隐隐的兵戈声音,顾思音在树顶某细枝上一顿足,借力飞跃向那个方向。
顾微虽勉力与黑衣人缠斗,但毕竟真气不足一退再退,肩膀的伤口未得到治愈,失血慢慢的带来晕眩。
他甩甩头,旧年出手。筋疲力尽之下旧年的重量也是极大地负担。
黑衣人看出顾微已是强弩之末,左脚扫其下盘断其后路,右手弃剑为掌——
顾微上跃躲过腿风,身体却无力负荷突然之间的高跳跃,眼前一阵发黑,竟结结实实受了那一掌!
顾思音赶到看到的第一幕就是顾微被一掌打飞,一急之下身形竟然又快了些直掠过去截拦半空中的顾微。只是他从侧面迎上本没有足够的冲力,而黑衣人的掌风竟十分强劲。他一靠近就感到强大的气流迎面而来——
“啪……!”
黑衣人那一掌竟导致顾思音抱着顾微一齐撞向身后的树干,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又被顾思音生生压了下去,他嘴角浮上一丝苦笑。昨天的伤口微微白处理了,虽然不至于断骨,但后背的颜色肯定是要好看了。
他陡然一惊,那生生挨下这一掌的顾微……顾思音旋身抱着顾微落地,随即查探起他的伤势。肩头的剑伤并不严重只是有些失血过多,他快手点了几个穴道止血,那一掌却是打得顾微五脏六腑差点儿移了位。顾思音看着晕倒在怀中的弟弟,轻柔的拭去他唇边暗红色的血迹,一双眸子陡然间幽黑,阳光下看竟泛起近乎紫色的妖异光芒。他朝着黑衣人退走的方向冷哼一声,反手一掌拍烂身后的大树!
“听雨。”顾思音收回染血的手掌抱起顾微,周围只有风吹树叶沙沙的声音,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紫衣的少女,“去查查那些人,尤其是——三涟漪。”
又是一阵风声,林中空无一人。
被拍烂的大树下,静静地开着一朵绛紫色的花儿。
顾思音反身扣上房门,药骨说顾微伤势虽重但他内功极强,化解软筋散后自行运功修复即可,数日内应能够痊愈,同时留下了一些据说是家传的活血化瘀的药物。
他在门前站了许久,夕阳一点一点的把他的影子拉长,最后终于隐没。
顾思音细细的端详着他的双手,十指修长,骨节清瘦,指甲饱满圆润,指腹有薄薄的茧。他已经习惯了用这双手去取得自己需要的一切,也习惯了相信没有他拿不到的东西,但是——
因果报应。
他轻柔的勾起一个笑容,轻柔的拂去肩膀上落了很久的一片杏花花瓣,俨然是一副公子如玉的摸样。
“三公子……”他负手转身,笑得极为从容淡定,“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呢?”
青衣公子从杏花树后走出,面容亦是一份宁静娴雅,他微微的欠身道:“承蒙搭救,三涟漪感激不尽。听闻顾二公子受伤,特来探望。”
说完之后他施施然起身。顾思音的身材亦是十分高挑,何况现在他站在门口石阶上,而三涟漪却仍可微微低头俯视他。顾思音心中一动,左手腕上的晶石蓦地颤动,青衣公子却仿佛什么都没有觉察,还是笑得十分温润可亲。
“舍弟已经服药睡下,多谢公子一番美意。”顾思音慢慢踱至他面前,“何况公子若乃雪山派之后,顾家岂有不出手之理。”
三涟漪似乎欲说些什么,却突然神情大变向前一步。
“公子受伤了?!”
“你……?!”顾思音脸带薄怒盯着对方按在自己脉门的手。习武之人,脉门被制乃是大忌。他却是没想到这位三公子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冲过来。
“啊对不起……”三涟漪略带歉意的笑笑松开一只手,有些脸红的解释道,“对不起我太冲动了,只是,”他蹙眉看向顾思音,“公子身上似有血腥之气,还是……”
顾思音挣开被对方另一只手紧紧攒住的袖子,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道:“不牢公子费心,思音尚有其他要事,就此别过。”
三涟漪用一脸略带孩子气的茫然表情目送他离开,喃喃道:“好像被讨厌了啊……”
语气实在是十分懊恼。
顾微醒来时习惯性看向侧面,果然见顾思音的长发柔柔散在床边。他暗暗催动内力游走全身,内伤已基本痊愈。
又是清晨,顾微小心的支撑着自己坐起。有微风,床幔上流苏微微飘动。
“……微微?”顾思音被他惊醒旋即起身,伸手拂开他耳畔的乱发,手指停顿了下没有收回而是附上他的肩膀。
“哥,现在情形如何?”
顾思音拿过床边的衣物开始为他着衣,道:“谢白衣已入棺,不日将被送回谢家祖坟安葬。谢小柔已在灵堂守了一日。药骨终日躲于客房,没有插手此事的意思。三涟漪在协助白衣教上下打理些许事务。”
顾微摆了摆手示意不需顾思音搀扶,他走到桌边将旧年别于腰上。身后顾思音还坐在床边,一双幽然眸子紧盯着他。
“哥,”顾微推开门,右手扶在门框上,手指修长素白,他欲言又止,面容上浮起一种略带悲哀的怔然然后缓缓散去,又是冰封雪铸的容颜。然后他的身影缓缓融入晨曦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哥,这就是你口中的江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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