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皆息

　　今天是七夕，师兄约我去他家喝酒，我跟师兄都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就在庭院中摆了几碟小菜喝酒闲聊。我和师兄也不是啥风流才子，更不懂吟诗作对，只是师兄下山多年难得一见，我来跟师兄叙旧。
　　师兄对我说他最后一次见我时我还是个晨起练功的小弟子，如今和师兄一样戴着高高的头冠，骑着威武的高头大马。师兄说真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
　　师兄说这次回来是因为他想念师傅，想念纯阳宫里常年不化的积雪，要是在以前我肯定撇撇嘴不屑，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没多久早就看腻了，还不如藏剑山庄金光闪闪的的大殿呢。后来我也下了山，偶尔回一次纯阳宫，到现在也能理解师兄这种带有归属感的想念了。
　　师兄给我讲了许多江湖上的奇闻异事，也有些颇叫人唏嘘感慨。江湖终究是江湖，来来去去的人那么多，名垂青史的人最后也只留下一堆白骨，正所谓人世沧桑几年换呐。
　　喝到正酣，师兄笑着对我说：“师弟何不说说这些年来的见闻。”我斟了一杯酒，也不知道喝了几杯，抬头望望天上的银盘，突然想起多年前遇见的一个小人物，倒也是个有趣之人，说来也好给师兄解闷。于是一口干了酒，缓缓开口——

　　那时我下山有一段时间了，江湖上的规矩明白的七七八八，算是个有点经验的江湖人士。有一回我骑着马在长安郊外打鹿练庖丁术，半路上看见一个衣领挂在树上的少年，那少年无奈地悬在半空东张西望，见我在树下张望他先抱了个拳然后喊道：“这位侠士可否帮在下下来？”他一使力树枝便晃得厉害，我看他一时半会撑得住就先问了问他为啥挂在上面，少年说他初学轻功觉得新鲜，就四处爬墙上屋不走正道，今天被人家当做偷鸡贼慌忙逃走因为学艺不精才落到这个下场。
　　我看那位少年一直苦着一张脸巴巴地等我救他下去，就拼命忍住笑下了马使轻功把他从树上薅下来。少年一下树就激动的抱拳感谢我，说了一大堆大侠你真是侠义心肠好人会有好报之类的，我心说这少年嘴倒是甜，模样也很讨喜，就跟他多聊了一会。
　　这少年也是个活泼人，一来二去我们也就熟悉了。少年说他家就在长安郊外不过他不太回去，他最喜欢游山玩水，武功也是三脚猫的功夫，唯独轻功入得了眼。于是我常常跟少年结伴出行，有时是随那少年去些风景优美的地方散心，有时少年来了兴致就跟着我四处奔波。
　　我对这少年的衣服实在不敢恭维，扎着个粗布头巾，穿着蜀风上衣，裤子是蚩灵的，鞋子谁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破粗布靴，看来也只有衣裤值钱了。少年挠着头说他不爱打架，也不喜欢去什么幺蛾子这宫那洞窟的，有衣服穿就行。我问那要凑一身蜀风还是蚩灵，少年说，我现在穿的挺好的。还一脸满足的笑。
　　算了算了，随他去吧。

　　这少年平时最爱去帮茶馆老板娘端茶送水，他说老板娘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又清闲的不得了，前几回他出去玩的盘缠也是老板娘给的，这回该他报答老板娘了。嗯，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我打趣道：“上回救了你，怎不见你给我端茶送水。”我也是说来玩玩，没成想那少年当了真，隔天就拖回来三只鹿，他挠挠头说，我一天也喝不了多少水，倒是常常出去打鹿，他武功不好，好半天才打到三只，还让鹿角划破了衣服。
　　我收下三只鹿坐那想了一会儿，就从包里翻出另外一身道袍给那位少年，少年推辞着说他这衣服缝缝补补还能穿，而且裤子没坏。我故意阴沉下脸说他要是不收以后就不认他这个朋友，少年才收了衣服，不过裤子到头来还是没收。我只有这一身这种样式的道袍，到现在裤子还压箱底放着，还不如让那少年都收下呢。少年收下道袍之后我叫他马上换上，一来这道袍着实好看，二来他这一身破破烂烂我早看够了，趁这个机会让他换换样子。他也没扭捏爽快的进了里屋，待出来时我险些觉得之前屋里藏着一个人。
　　纯阳宫的道袍向来素雅，花纹也是精工细作，那少年正巧扎着一条淡青色头巾，头发都束在脑后，星目剑眉的煞是好看。如今想起来那时我愣怔的看着他有些时候才回过神，他笑着对我说道长你这衣服果然比寻常布衣装饰人，他穿上之后都有仙风道骨的感觉了，什么时候举个幌子上街给人算命去。
　　我责怪他油嘴滑舌，他挑着眉回道他是诚心喜欢道长赠他的衣服，要一直把这衣服穿进棺材哩。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少年呀。
　　我一直都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少年好像也忘了跟我说，一直道长道长的称呼我。我呢，似乎一直是你你的跟他说话，偶尔要叫他也是“哎，那谁”，反正我身边也只有他一个人。我叫他他自然知道。
　　“那，那个少年如今在哪里呢？” 我都忘了是在跟师兄在院子里喝酒了，师兄的声音把我吓了一个激灵。哦，原来不是我骑马去长安，在郊外或者茶馆里就能遇见那位少年的时候了。
　　我喝干一杯酒答道：“有一次他对我说要出去玩一段时间，叫我代他告诉茶馆的老板娘一声。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哦……”师兄的声音低了下去。反正谁都会觉得大概是遇到了不测。
　　我也不知道，或许某一日我还会在某棵树上救这位少年一次，等那个时候我要问问那位少年的名字，然后请他喝酒，或者烤鹿肉给他吃。我终于不用再打鹿练庖丁术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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