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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赤玉殿
弥子瑕坐在花园里荷花池畔的大石头上,用枯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水面,泛起阵阵涟漪的水池水花轻溅。俊朗的容颜阴沉沉,无论谁都看得出来今天他的心情不大好。
弥子瑕本来想着平寿之行回来,姬元可能对他放下些戒心,想到戒心是放下了,最后竟然是两人疏远至此。
也许他从小生活太顺遂,成年后遇到的人也都对他极好,以至于他一直高估自己。所以才会受不了这一点点打击。
其实他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想过姬元会在什么时候赶他走,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在平寿这些日子里,他并没有片刻忘记过姬元。
他知道姬元现在一定在忙着接收晋国的城池,忙着与齐景公联系,忙着陪公子朝。
除了那日回帝丘见了一面,姬元都称身体不适没有去早朝,虽然都在宫里,两人就没再见到过。
弥子瑕没有去找他,他并不是不想去粟裕殿,而是因为他不敢。
现在已经有人取代了他的位置,可是在弥子瑕心底深处,对姬元还是有一种说不清的依恋。
在姬元多年的陪伴下,这种依恋已经深埋心底生了根,不是说拔就能拔掉的。
现在只要他一想起姬元,还是会下意识地往床榻上乱摸,以为那人还安稳睡在自己身旁。有时候会在梦中惊醒,醒来后发现枕边落满了泪,他就一个人将头蒙在被子里闷声哭泣。
他只希望姬元来找他。
想到这一点,弥子瑕抑郁的心情更是跌入谷底。就在这时候,他看见执雪带着一个人来到了荷花池。
“弃疾大哥?”弥子瑕看到来人有些吃惊,自从弃疾来帝丘,姬元都不准他们与他接近,今次,弃疾居然能如此光明正大来到赤玉殿找自己。
弥子瑕穿着单薄的锦衣,头发随意束起,乌黑的眸子因为兴奋而发亮,原本阴沉的脸也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取代。
看到拿着枯枝的弥子瑕,弃疾连日来紧皱的眉也自然舒展开。
“弥子,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一副小孩心性,居然还玩水。”
弥子瑕也在看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笑了:“弃疾大哥你也一如当初那般酷爱白!”
“我穿白衣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不如从前玉树临风?”
“的确不如以前。”弥子瑕说:“现在大哥跟弥子一样老了。”
“谁说你老了?”
“难道我还不老吗?别人在我这个年纪通通娶妻生子,建功立业了。我却还是孤家寡人,成日里看天看云,胡乱度日呢!”
“哦?弥子是不是想成亲了?大哥给你挑户好人家。”
“大哥你就知道取笑我。大哥你随我去正殿聊聊吧,这荷花池日头毒辣。”弥子瑕指指当空的太阳,又对执雪言道:“执雪,快去把好吃的统统拿来,我要与大哥一醉方休。”
执雪得了令,娉婷下去准备吃食。弥子瑕也与弃疾来到正殿。
“大哥,姬元怎么让你来见我了?”弥子瑕道:“那件事情谈妥了吗?我本来是想直接杀掉羊舌鲋的,也好免去了晋国这番麻烦,可惜没能如愿。对不起。”
弃疾看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道:“弥子,你当初并不是这般瞻前顾后,只要想做就放开去做,怎么这些年,反倒这般了?”
弥子瑕又笑了。
“也只有大哥觉得弥子鲁莽的性子不用改,因为这性子,可着实得罪了不少人呢。这不为了一己之私,连晋国兵士都亲手杀了。”弥子瑕说的很诚恳:“不过弥子还是感谢大哥没有怪罪,还能得空来看我。”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到过,要离开姬元,离开卫国回去么?”弃疾盯着面对面盘腿而坐的人。
弥子瑕微笑,两只邪魅的眼睛充满笑意。
“当初我离开晋国就没想过回去”他说:“这里有我的青春,有我的回忆,有我关心的人。”
“可是你的青春已逝,回忆也只停留在过去,那个你关心的人也早就不关心你。你为什么还依然如此固执!”
“我相信。”弥子瑕说:“他还是需要我陪伴的。”
“你还年轻,有大好前程,如今你跟姬元关系也大不如前,以前有他宠着别人也不敢说你什么,现在晋卫两国交恶,你身份尴尬,何苦还要留在这里受气?”
弥子瑕微笑摇头:“别人的想法不干我事。”
弃疾也笑了:“刚还说你性子变了,没想到依旧如是。”
弥子瑕大笑,笑得愉快极了。他已经许久没这么敞开胸怀笑了。
看着愉悦欢笑的人,弃疾轻轻叹一口气,如果在卫国不开心,带他回晋国还是正确的。
“弥子,大哥就要启程回晋国了,你跟大哥一起回去吧。弥府大哥一直命人打理着呢。”弃疾满脸心疼,看着弥子言道:“姬元已经同意让我带你回去了。”
“哦?”弥子瑕仍在笑,却比刚才僵硬。
“我们谈妥条件了,我拿晋国两座城池换你跟羊舌鲋。”弃疾干脆直说。
弥子瑕笑容忽然冻结,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和行动仿佛也全部被冻结。可是在一瞬间之后,弥子瑕又恢复了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原本他认为姬元即使对他新鲜感不在,至少也会有些亲情尚存,所以才会让他做回君臣将自己留在身边。
没想到只是那时候的筹码不高,筹码一高,自己照样什么都不是。
弃疾看着佯装笑容的弥子瑕心中一痛,这么好的人,姬元居然身在福中不知福。虽然他姬元不在乎,可是有人在乎。
看着给自己倒水的弥子,弃疾拉住了他的手。
“弥子。”弃疾温柔的喊道:“跟大哥回去吧,大哥不会让别人将你欺负了去。”
弥子瑕轻轻抽出了手,笑道:“我知道大哥对我好,可是我有自己的打算。”
正在此时,执雪带着侍女们端着吃食徐徐进来了。
执雪利落布完酒菜,就带着一群侍女离开,临走前还细心的关好殿门。在宫中混的人,多多少少总得知道一些宫中规矩。执雪也不例外,执雪跟姐姐陌雪俱是来自晋国,自然识得弃疾身份,他们二人谈话,还是小心隔墙有耳的好。
两人等执雪布完酒菜,又带着侍女们走后,方才又叙旧起来。
弥子瑕道:“弃疾大哥,尝尝看,这些都是普通吃食,可能比大哥在晋国吃的要差些。”
弃疾道:“弥子喜欢的大哥也喜欢。”
弥子瑕道:“昭公前些日子回去身体如何?”
弃疾道:“身体已大不如前。他很想你回去看看”
弥子瑕道:“是么?”
弃疾道:“这番前来,叫你回去也是父王的意思。”
两人都没继续说话,自顾吃着桌前的菜,咀嚼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偶从殿外飘来几句丫鬟们交谈的余音,听不分明。
良久弃疾道:“他在病重时,只想见你一人。”
他为什么要见他?而且病重之际只想见他一人?弃疾没有明说,也不必说。
弥子瑕自己也心知肚明。
酒壶里清洌白酒倒进青铜酒杯,发出它特有的犹如乐器奏鸣的悦耳响声。能将人的心思勾起,又让它漫迷。
这显然不是弥子瑕第一次这样的说辞,他离开晋国时,那个慈祥男人也曾如此挽留。
“我还不想回去。”弥子瑕的声音是轻微而又迷惘的。
弃疾竟似已看穿他心里正想什麽,忽然道:“那些事情都已过去十几年,他已经用了这许多年忏悔,他虽贵为天子,却终已暮年,又身染重病,怕是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听他这么说,弥子瑕很吃惊,忍不住问:“为什麽?不是只是小毛病么?宫里人还说三年五载内还死不了。”
弃疾吐出口气,道:“看来你还是挂念他,不然也不会还暗中留意晋国的消息。”
弥子瑕话一出口,就知道心急说的话出了破绽,面色发窘道:“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你们过的好不好。并没有别的意思。弃疾大哥你千万别误会。”
弃疾看他这副窘迫摸样,哈哈大笑起来:“弥子,你不需要解释,倘若你要大哥这个位置。大哥跟父王都会依你的。”
弥子瑕看着面前笑的欢愉的兄长,忽然露出种说不出悲伤和无奈。弥子瑕目光仿佛遥视着远方,人也仿佛到了远方,过了很久,方才慢慢说道:“你们一定以为我是因为那件事才决定远离晋国。”
弃疾承认。
弥子瑕继续道:“这十一年来,他每年桃花开时都会来劝我回去。”
能让强大晋国君主晋昭公连续十一年亲自来请的,当然是极其重要的人。
弥子瑕继续道:“大哥知道我为什麽要拒绝?”
弃疾道:“因为你仍然恨他。”
弥子瑕道:“你错了。”
弃疾道:“哦?”
弥子瑕道:“我并不是像你们想象中如此嫉恨他,时间流逝,该随岁月流逝的也该让它随风消逝。”他看着空空的酒杯,道:“当初我是因为想远离伤心地才来到这里,可是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三年过去,我继续留下来,只不过仅仅是因为一个人。”
弃疾怔住,他一直以为弥子瑕如此坚定跟晋国脱离关系姬元只是其中一个诱因,而最重要的还是弥子瑕的心结。没想到多年后,心结虽然还在,却只占一个小角落,满满占据他心思的,却还是那个人。
弥子瑕慢慢的接着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弃疾道:“你说。”
弥子瑕道:“如果你一定要跟昭公复命,就烦请告诉他,我早已原谅他,让他别自己将自己困住。”
弃疾道:“可是你不会跟我回去。”
弥子瑕道:“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弃疾叹了口气,盯着他,道:“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弥子瑕道:“你说。”
弃疾道:“如果你执意要留在这里,等到了无可留恋的时候,一定要回去。”
弥子瑕摸着腰间的龙纹佩缓缓点头。玉佩通体扁平,镂空透雕,有廓,龙体造型奇特,作盘旋游动状。龙回首上昂,目小而传神,口微张似吟鸣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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