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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雪已经积了一路。墙根下面黯淡的灯火里，隐隐是一个水蓝的影子。
他就那样挺立，再大的风雪也压不弯的样子。
马进良的腿一半陷进积雪里，一半埋在寒风中，刀刮似的风，切切擦过脸颊，把本来就苍白的面孔硬是擦出几抹血红。
配上鬼瞳獠面，真真是再世修罗。
雨化田缓步过来，脚步轻得在雪上也踏不出一个印子，两只在暖炉上捂了好久的手毫不犹豫贴到马进良冰渣似的脸上。
马进良像被烫到似的连忙要往后退，嘴里喊：“督主，属下身上寒气太重，使不得！”
却还是被雨化田拢住，连稍稍用点力也不敢。
只因那春水迤逦的一眼。
“你要是敢躲，我就撕了你的耳朵！”
迟来的斥责就像是说给第三个人听的，话虽狠，声音却多情。
雨化田清冷的眼里只一个马进良，半饷才道：“回吧。”
“是，督主。”
合掌击三声，四下窜出几个人，正是之前抬轿子的。
青呢小轿一路晃晃悠悠去了，雪上留的脚印，被后到的飞雪盖住，再瞧不出来。
……
灵济宫。
守夜的三档头继学勇困得头一点一点的，旁边还杵着个二档头谭鲁子，倒也不甚担心那光头一不小心就挨到雪里。
谭鲁子手微微托着那大个子，一袭狐裘半裹在两个人身上，远远望去，形如一人。
雪还未停，一顶青呢小轿子就晃悠悠出现在灵济宫宫门口。
见了小轿谭鲁子忙摇醒继学勇，马进良掀起轿帘，里面的雨化田扶着马进良的手踏出来，眼睛扫到睡眼倦怠的继学勇，旁边的谭鲁子急忙用手捏继学勇的大腿，继学勇疼的差点没喊出声儿来，睡虫倒算是彻底赶跑了。
雨化田只当没看见，嘴里的笑也只含着，拎拎马进良的手。
马进良知道雨化田是要放过眼前两人的懈怠之罪，刚刚想着要教训两个人的心思也只得先放下，冷眼扫了谭继两人一眼，就扶着雨化田走入内室。
门关上前就听见两声清脆的呼气声儿。
马进良一入屋子就忙着点炉取火，这些本是下人们干的事他也全都包揽了。苏安早就被雨化田派去膳房做事，身边侍从他一个也不要他们伺候。
虽然雨化田不曾出口再让他替苏安的活儿，马进良却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
替他擦了身子，又取了洗脚水。
马进良脱下雨化田的鞋袜，就捧着雨化田玉似的双足浸到温水里。
“进良，你起来。”
因为要替雨化田洗脚，马进良是跪在地上的，旁人若是看见，就是一个最卑贱的仆役在伺候主子的样子。
雨化田看在眼里，心里又甜又疼：“以后这种事，你还是别干了。”
马进良猛抬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瞪着眼睛等雨化田往下说。
雨化田也看进那双眼里：“你好歹是西厂大档头，这种事情再做，就有失身份。”
马进良咬牙：“既然如此，督主何必开始时让我来接苏安的活儿？”
雨化田藏在被窝里的手伸出来抚住马进良的脸：“进良，我要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尊严。”
马进良：“那现在……”
马进良的话没有说完，又被雨化田接过：“现在的你在别人眼里就是奴才了，我只是想要你，不想毁你。”
马进良才想起今天不知为何院里少了两个下仆。
是舌头太长，嚼了不该他们嚼的是非，被雨化田撞见了。
马进良不再说话，只是静静把那双脚洗干净了放到床上，雨化田看着他。
在把那双腿放进被窝里之前，马进良一声不坑贴到雨化田的脚背上，亲亲吻住嘴边的细腻肌肤，郑重如同膜拜。
那被亲吻的脚抖抖，想来是没有料到。
就在雨化田为这难得的亲密愣神的时候，马进良的声音带着沙哑传入他的耳际：
“这世上千万人，连生死都是与我无关的，何况只是些流言。督主要进良的尊严也罢，命也罢，心也罢，属下早就双手奉上。属下只求督主，不轻易丢弃属下。”
愣神的雨化田早被这话中深意镇住，直到说完话的马进良一口口吻到雨化田的脚心才被那痒痒的触感惊醒。
心里的感动决堤一般流过四肢百骸，连雨化田常年冰封的脸也露出绝难见到的笑脸，如沐春风。忙一手把马进良拎到眼前问：
“进良，你，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这个呆子，平时连半句情话不曾讲，突然来这一出，反倒是平时运筹帷幄的雨化田患得患失了。
“进良句句实话，”马进良的手撑在雨化田身体两侧，认真说，“只要雨化田还要马进良，进良愿意生生世世追随，永不相弃。”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不是督主，是雨化田。
雨化田已经说不出任何话，这个人，守在自己身边整整六年，即使是在灵济宫，两个人也几乎出双入对，很少分开。
寂寞是他的病，马进良是唯一的药。
现在这服药终于放弃了君君臣臣的那一套，肯给他一个承诺，不是臣对君的，却是马进良对雨化田的。
他何其有幸。
沉默被马进良打破：“督主，今后还是要属下伺候你吧。”犹豫一下，还是说出心里话，“督主要属下的全部，属下何尝愿意让别人碰你。”
就算是擦身洗脚也没关系，他的一切，全盘接受，也不允许其他人碰。
贴在马进良耳朵边上的嘴里吐出一个极轻的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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