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鱼说

　　六
　　莫梓言处理了一整天公事之后，直到辰时天已黑了才得闲用了晚饭，饭后照例要品一刻的茶。
　　阵阵茶香在空气中荡漾，修长的手指在上好的清河瓷烧制的茶杯边缘轻轻摩挲，玉白的手指、青碧的茶汤和斑斓的茶盏相交辉映，连如此寻常不过的动作，都如画一般赏心悦目。
　　莫梓言对着立在一旁的黑衣少年淡淡的问道：“师傅那里可有回信？”
　　一旁的莫离迅速的递上少主要的信件，继续垂立一旁。
　　莫梓言展开信迅速的浏览过后便将手中的信纸放至烛火之上，看着火苗瞬间舔舐了手中的信纸，思索片刻，问道：“师傅可还有什么交代的？”
　　“谷主说，虽不是十分肯定，但她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如果方便，希望能请少主带她走一趟天音谷，一切就明了了，只不过，谷主说此前还不是相见的时刻，他也要再做些考证，且近来也快到谷主例行闭关的日子了。”
　　顿了顿，莫离继续答到：“谷主还说……火焰草也压不住夫人的病了，恐怕最多只能坚持一年……谷主让您，别想太多，暂且还是多陪陪夫人吧。”
　　莫梓言的眼睛黯了黯，却再没显露出更多的情绪，只是默默的走到窗前，推开窗子，让一丝清风吹散了屋内沉闷的空气。如果人生也能如此夏夜一般舒适圆满就好了。
　　松开紧握的拳，莫梓言回身问道“原小鱼的状况如何？”
　　“关于她的来历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东西送给她了么？”
　　“……是。”
　　听出属下答语中略带犹疑之色，莫梓言不仅挑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莫离只好将自己所见一一汇报给自己的主子。

　　莫梓言皱着眉头看着立在一边向他回报的莫离：“你说她拿着一个会发出声音的小盒子？”
　　“是的。”
　　“那盒子里面还能看到小鱼的样子？
　　“是的。”
　　“……她看见那些东西之后，哭了……？”
　　“……是。”顿了顿，莫离还是尽职的回答他的主人。莫梓言默默的再未说话，而莫离也就静静的候在一边。
　　其实连莫离也很惊讶。
　　原小鱼这个少女，年纪看起来很小，但其实很坚强。自从少主救她回来，他就负责调查她的身世背景以及观察她的日常并向少主汇报，毕竟疾风山庄不会随意收留来路不明的人。
　　在莫离看来，原小鱼是个有点奇特的少女。她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难接受，起初也会发脾气，但是很快便安静了下来，开始常常发呆。她最喜欢的地方是听雨亭，常常在那里一坐一整天。刚开始的时候她几乎不对人说什么话，后来慢慢的，她也开始试着接纳其他人，慢慢的和别人沟通，偶尔也会露出笑容，但是她的身上总是流露出一种孤寂和绝望的气息。然而，即使她如此的消沉，莫离也从没见过她留下一滴泪水。而今天，她却露出了那样悲伤的表情。

　　莫梓言半晌无语，脸上若有所思。片刻后，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话：“明天我要见她。”

　　据那次莫名的月夜初会的三天之后，原小鱼又再次见到了莫梓言。

　　傍晚时分，小鱼在白芷的陪同下前往听雨亭，听说莫梓言晚上为她设了宴。然而在来到听雨亭前的廊桥时，小鱼却不禁停住了脚步。

　　日色欲尽花含烟，莲波舒卷动心弦。傍晚的听雨亭在夕阳的渲染下披上了一层金纱，如果说白日里此处的景色如江南女子的温婉淡雅，而此时的这里，就好象西域女子一般，透露出几分浓烈冶艳来，别有一番味道。
　　然而最美的却是亭中那人。
　　他只是简简单单的端着酒杯，斜身倚在亭柱上，表情淡漠的望着那一池莲花而已，可任周边景色如何美好，也再夺不去人半分视线。
　　原小鱼记得曾经看过《世说新语》中有一段关于卫玠“珠玉在侧，觉我形秽”的描述：“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往日小鱼总嫌历史喜好夸张，觉得这样美的人不可能真的存在，然而今日在看到莫梓言的一瞬间，她却不觉的想起那段话来。
　　乌发如墨，身如修竹，面如冠玉，眸若寒星。真的如书中所说一般，魅惑人心，一笑倾城。然而无论那人面貌是如何的惊艳，也在眼前这人一身的风姿下变得浅淡起来。
　　举觞墨眸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原小鱼脑海中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一句话罢了。

　　连忙低头收敛了心神，小鱼举步走进亭中，与莫梓言相对而坐。
　　二人坐好之时已有伶俐的侍女奉上香茶手巾等物，待莫梓言点头后，便有精致清淡的小菜一一端上。
　　莫梓言微微一笑对着小鱼说道：“抱歉，我不吃油腻之物，所以家中菜色可能清淡了些，委屈你了。”
　　小鱼看着桌上的三鲜瑶柱、芙蓉大虾、佛手金卷、绣球干贝、杏仁豆腐再加上珍珠雪耳和水嫩欲滴的莴苣配春竹笋的一抹浅白，早都口水直流忍不住要大开吃戒了，这种做法再清淡她都爱吃！虽然数量比不上，但这菜品简直就是满汉全席的架势啊！

　　看着小鱼眼放金光迫不及待的样子，莫梓言微微一笑，很是温和的说了句：“吃吧。”而这句话在原小鱼听来简直不亚于天籁！
　　起初小鱼鉴于第一次和莫梓言一起吃饭，还是比较斯文有礼的，尽管很想把所有东西都卷进肚子里可还是忍耐着细嚼慢咽，尽量做出一番淑女的样子来。
　　而莫梓言的吃相和他本人一样优雅，看着他吃饭绝对是一种享受。可这对于小鱼却是一种折磨。原小鱼对于吃的东西本来并没什么执着的，在她看来，吃饭只是用来维持体力和生存的必要手段之一，所以只要不是很难吃的东西她基本上都能吃下去，但这不代表她味觉不好，相反的，她的味觉出人意料的灵敏，也就是说她对味道非常敏感，很少有让她觉得好吃到非吃不可的东西，所以她也从来不去刻意追求什么美食的来满足自己。可是莫家的大厨手艺实在是太好了，连她这样挑剔的人都忍不住把每道菜都吃光。可是现在在如此优雅的主人面前自己怎么样也不能失礼到大吃大喝把所有菜都抢到自己面前吧。
　　小鱼苦恼的暗暗叹了口气，人生最痛苦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美食在你面前，你却没法把他们统统装进肚子里！

　　莫梓言看着对面一边死死盯着美食咽口水另一边还要注意自己形象而导致表情异常纠结的原小鱼心里觉得好笑，知道她这是顾忌自己所以才这么拘谨的。他早就听说，她相当喜爱自家大厨的手艺，每次在吃饭的时候都会露出非常幸福的表情，可他也不愿就这样轻易的放弃逗她的机会，美食还是细细品尝的好不是么，心里这么想着，动作也越发优雅细致了起来。

　　原小鱼看着对面莫梓言动作优雅的细嚼慢咽心里早已泪流满面，夹一筷子竹笋都跟电影里的慢动作似的，拂袖、举筷、探手、夹笋、收手、观色、浅尝、咀嚼、吞咽、回味、放筷、以巾拭口，这才完成了吃一口菜而已！

　　原小鱼顾不得礼仪盯着莫梓言吃饭的样子目瞪口呆，老天啊，照他这吃法她早都饿死了！而对面的莫梓言却似乎浑然不觉，只是慢条斯理的自顾自吃着东西。
　　难道他一直都是这样吃东西的？！原小鱼瞪得眼睛都要脱窗了，直到莫梓言轻飘飘的扫过来一眼才猛然回神，连忙低头向桌上看去。

　　嗯？！菜什么时候都快没有了？！

　　原小鱼瞪着桌上几乎快见底的盘子心里再一次泪流成河，他怎么能趁着她被惊吓到的时候不声不响的把菜都吃光呢！而且还是那么慢条斯理的！她的杏仁豆腐、她的绣球干贝、她的芙蓉大虾啊啊啊啊……

　　再也顾不得形象，赶紧举筷把最后的“战果仅存”赶紧装进肚子里是真！

　　原小鱼瞪着对面春风得意优雅异常已经开始品茶的莫梓言红唇微张，狠狠咬下一只虾头，悲愤异常：
　　莫梓言你大爷的！老娘以后再也不跟你一起吃饭了！谁跟你吃饭是就是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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