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

　　混沌中，迟钝地感觉到水漫进鼻子耳朵，呛得难受。西汐头很疼，努力想睁开眼睛，从水里挣出来，却四肢无力，像被什么重重压住。正在痛苦的时候，模模糊糊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西汐！
　　有力的叫喊穿透深水，震得她耳膜生疼。她被强壮的臂膀一下子从水里抱出来，刚脱离了水的清凉，就贴进了结实暖和的怀抱。
　　楚少城喘着粗气，生怕一个松动，她又掉到水里去。西汐勉强睁开眼睛，水雾中隐约看到的是纱帘，洗手台，镜子，都很熟悉。
　　楚少城说带她回家，当然是回到这间公寓。妈妈远在国外，原来的租房已经退了，哪里还有她的家？她早已无处可去，只能寄居他处。
　　她才想起来，回来以后，楚少城让她先收拾休息一下，她就放了水打算好好泡个澡，刚才可能是泡得太舒服睡着了，沉到水里去了。听他那惊慌失措的语气，估计是以为她想不开了。想明白这一切，西汐才后知后觉，自己□□，正被楚少城牢牢抱着，他半蹲在浴缸边，衬衫湿了大半。一下子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这么不小心？你真是把我吓住了。”楚少城沉声说道。
　　西汐刚想开口，却一下子被水呛住，连声咳嗽起来。楚少城忙用手轻抚她的背，帮她顺顺气。她心里着急，越急越咳不停，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快出来了。
　　楚少城微微松开，低下头仔细观察她的脸，确定没有大碍，才说：“别急，缓缓就好了。”
　　倒是奇妙，真是慢慢就停住，不再咳了，西汐低着头，不敢看他。
　　楚少城不再担心，这才注意到眼下的水漾春色。不由得心猿意马，只好堪堪移开目光，看向旁边的墙壁，却不妨那上面也有浅浅的倒影。
　　正在勉力保持冷静克制的时候，她轻轻推开他，自己扶稳了，低声柔柔地说：“那个，我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心中绷住的一根弦差点被拨断，楚少城快速站起身，丢下一句“水凉，快起来吧”，头也不回地逃出了浴室。
　　西汐突然想，他是怎么进来的？

　　收拾完出来，饭已经摆上桌了，看样子应该是叫的外卖。
　　脸还有些红，西汐不敢抬头，只低眉专心吃饭。楚少城也是一样。
　　吃完饭，西汐收拾了桌子。冰箱里还有些水果，她都洗洗切了，摆上盘子，端到客厅。
　　坐在楚少城的身旁，西汐突然想起那个很久以前的夜晚。
　　也是在这样暮色沉沉的时刻，迷乱还没来搅扰，清醒已变得模糊，一切都跳动在那光亮与黑暗的交界。那时的路不管走得对不对，她已经走到了今天。而今天，又是那么地庆幸，有他在身边。
　　“在想什么？”楚少城拈了颗草莓，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想起了似曾相识的场景。”
　　楚少城没有应答，默默地，目视前方。天色越暗，仿佛他的神色越凝重郁结。
　　终于，他低下了头。
　　“对不起。”“对不起。”
　　两个人的声音恰好重合。他语气沉沉。
　　西汐心上好像瞬间被什么烫着了，心脏发紧地难受，细细的情绪密密麻麻地漫布全身，说不清是什么，胸口发胀，眼眶生疼。西汐深吸一口气，咬着唇，别过脸去，不敢回头。
　　楚少城动作轻柔，抚上她的脸。
　　“对不起，我来晚了。”楚少城在她耳边柔声说。
　　眼泪一下子扑簌掉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漫过他的手掌，无声地落在地上。
　　“我真怕，就这样，又丢了你，我不敢想……”楚少城犹自低声诉说。
　　西汐的眼泪越来越多，停不住，只是一遍一遍地说：“我怎么能再连累你……不要再说。我不想总在你面前哭……”
　　楚少城从身后紧紧抱住她，沉默着，只希望把全部的力量都给了她，让她重新获得安宁。
　　不知道过了多久，西汐终于转过脸，看向他微微低垂的额头。眉心紧皱，如同刀刻，鬓角的发粘了薄汗，又像是沾湿了。
　　她抬起手，无声温柔地轻抚而过，替他掠去凝在短发上的水珠，平整了些许歪倒的发丝。
　　“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她呢喃着，声音在空落的屋子里渐渐飘散。
　　楚少城僵住了不动，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她，探寻的目光只想看清，他对她，是哪种意义？
　　西汐靠上沙发椅背，缓慢地说：“我记得，我爸爸也曾经在那里待过，或许，还待在过同一间屋子。那时候的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去担保他出来，只能看着他受苦。直到现在我才了解，受苦不是最难熬的，看不到一丝希望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很多事，只有来不来，没有晚不晚。”
　　“西汐！”楚少城握紧了西汐颤抖的双手，不忍她再说下去。
　　“谢谢你。”西汐郑重地对他说。
　　终于。难道所有的一切，都要归结到这句话里面吗？不，不能，不可以。
　　毫无征兆地，楚少城吻上了西汐的唇，深深浅浅，来来回回，恋恋不舍。直到西汐感觉快窒息了，楚少城才放开她。
　　他就像校园里那些刚刚陷入初恋的小伙子一样，兴奋跃动，热血贲张，又情深款款，他用醇厚温软的嗓音在说：“求你，不要再对我说谢谢。说了就好像要了断一般让我难受。”
　　他深深地看着她，要看进她心里去：“今日之后，我们就分不开了。”
　　分不开？分不开！
　　西汐迷茫不知所措，泪痕还没干，水珠儿又涌出来。楚少城看她的眼里有着晶莹的光亮，仿佛从浓绿茂密的叶子中间漏下的一缕阳光，不由得弯了唇，忍不住又吻上她的唇，紧紧追着那蜜糖一样的甜。
　　好不容易，楚少城终于松开了怀里的人儿。西汐像喝醉了酒，脸红红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想不清，却也道不明。到底是哪里变了呢？
　　“你……为什么……”西汐努力地想问。
　　楚少城笑着看她，答说：“好了，我们的事以后再慢慢说，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今天你累了，先睡会儿吧，待会儿我叫醒你。”
　　西汐糊涂了，顺着他说的接着问：“叫醒我做什么？”
　　“我跟慕名说了，那边天一亮就打视频电话，让伯母看看你。”
　　说到母亲，西汐猝然一阵心痛，猛地清醒过来。满面泪水，双眼浮肿，怎么对母亲说呢？想到这，她立刻起身去了卫生间。
　　前一秒还暖热的怀抱一下子空了，楚少城不免懊恼，早知道就不放开手了。
　　看着那纤细的倩影，楚少城怀揣着秘密的幸福，柔情蜜意总算拂去了那浓浓的苦涩。

　　洗了脸，西汐不肯进房里，在沙发上将就歪着。楚少城拗不过她，给她盖了毯子，又轻手轻脚地把手提电脑放到茶几上，打开调好。西汐没睡着，一直听着他来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眼睛却不肯张开，默默等着时钟一分一秒地走着。
　　直到听到他手机的短信音，西汐才慢慢睁开双眼，像是真的刚睡醒一般。
　　楚少城拿着手机，问她：“马上就要连视频了，你准备好了么？”
　　西汐望向虚空处，想了想，点了点头。
　　不到一分钟，视频打开，母亲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如同平常出门回家一般，西汐带着笑，喊了声“妈妈”。
　　终于看见的心心念念的女儿，又听见她的声音，徐青莲忍着眼泪，又不敢动，怕女儿在那端看不见自己。
　　“妈，到了那边还适应吗？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难受要说出来……”
　　“你这两天去哪了？”不像女儿一般唠叨，徐青莲只是简单地问一句。
　　“这两天……”西汐看了楚少城一眼。楚少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她接着说：“怕您还在生气，想等您消了气再给您打电话的。”
　　徐青莲看着屏幕里的女儿，心下有些犹疑，左右掂量也没想到会发生什么，语气终于放软了，露出一丝无奈和动容：“怕我生气，就不怕我担心？”
　　“怕，真的怕。妈，对不起。”说完，西汐低下头，悄悄拭去眼角的泪，再抬起头来，又重新挂上了笑容。
　　徐青莲到底是心疼女儿，怕她自责太过，忙着说：“行了行了。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就放心了。”
　　西汐想起机场离别的那天，还有从前的许多时候，母亲总是这样说。
　　看着母亲鬓角有了白发，额间的皱纹又深了些，西汐轻声回答说：“我也是。”
　　“你说什么？大点声，怎么听不见了？这个机器不好使了？”徐青莲想伸手去拍屏幕，又不敢乱动，急得喊出来，差点失了仪态。
　　西汐赶紧大声说：“妈，您别急，能听见吗？还能看见我吗？”
　　屏幕那端，一直站在一旁的慕名赶紧上前去检查线路。再三确认以后，他又退到一旁。其实没事，关心则乱。
　　“好了好了……”徐青莲定了定神。
　　西汐心里一阵酸涩，没忍住，眼泪落下来。
　　楚少城轻叹一口气，坐到她身边，揽上她的肩，用力握了握。
　　徐青莲看见女儿掉眼泪，又看到楚少城突然出现在屏幕上，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
　　倒是楚少城先开了口：“伯母，是我要留下西汐的，您别怪她。您放心，我答应过您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不管什么时候，我一定会护她周全，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西汐和母亲同时看向楚少城。不同的是，西汐眼里含着惊诧，而徐青莲眼里带着几分了然的疑虑。
　　“伯母放心，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就带西汐过去找您。”楚少城接着又说。
　　西汐擦了泪，宽慰母亲：“妈，您别担心我。过一段时间我就过去找您，很快的。”
　　片刻，徐青莲终于点了点头。
　　母女俩都收起情绪，又絮絮地说了些生活琐事，才依依不舍的断了线。
　　好久，西汐才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向楚少城。
　　他的眼神专注深沉，西汐很想从里面找到些什么，或者，是某个答案。但是，他的眼睛就像深海，令人着迷，却看不到尽头。
　　“为什么，对我这样好？”西汐的眼泪又落下来。
　　“因为，我就是要对你好。”楚少城露出温柔的笑意，好像得到了满满的温暖。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这个……”
　　楚少城还在专心听着。西汐倾身向前，抬起明媚的眸光，就印上了他的唇。
　　唇齿交缠，柔软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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