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里

作者:颜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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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三个死者


      文虎和文龙在家里却犯了愁,门反锁了出不去,要跳窗户又有栏杆拦着,他们的较量可怎么办?

      “奶奶也太绝了,出门就出门,还把门反锁,真是断我们的后路。”

      “可不是,我们找什么方法比比啊,不然…掰手劲?”

      “去,谁跟你这蛮牛上这个,你美的。”

      两个坐在地板上搅尽脑汁地开想,顶上是滴答走动的石英钟,对面文法已经摊开作业本边咬笔头边演算题目。

      “哎,有了!”文龙兴奋地叫出声,自己先称绝地乐起来。

      “什么呀,快说。”

      “最男人的比法,憋气!”

      “嗨,好主意啊,小时侯咱不常玩。那我去端两个脸盆来。”

      “等等,”文龙拦住他,指着厨房开言道,“脸盆太浅了,容易作弊。咱家不是有储水桶吗?我记得有四个呢,咱俩一人一个,蓄满水把头扎进去,谁先受不了谁算输。”

      “好类,谁怕谁。”

      两个铝水桶加了板凳隔一步多远平摆在厨房里,里面装满了清水。文龙、文虎剥了上衣,一边站一个,身后是被拉来做裁判的文法。

      “你们别玩这个了,做作业吧。”文法还在劝着两人。

      文龙、文虎却早已不耐烦了,指示文法道:“你就别唠叨了,发个号,好好看着谁先起来就是了,这用得着几分钟啊?”

      无奈的文法给两人发了一声开始令,两个脑袋同时沉到水里,半个黑细的脖子露出,水面平静。

      几秒钟之后,文法听到外屋传来砰地一声脆响,很是清晰。他走出厨房到客厅里四处一张望,才发现西首的窗户碎了一块玻璃,窗户钩歪斜地吊在窗外,形状光怪陆离的玻璃片散落窗台和地板上。他刚靠近,扇页撞击到窗框上,轰地震下不少细碎的微粒。

      文法小心翼翼地把窗户合闭,这才回身走向厨房,鞋底似乎沾上了碎茬子,在磁砖上磨地尖躁作响,听地人心麻。他走到厨房门口才惊奇的发现,厨房的门在无风的空间里竟扣上了锁,而更令他惊奇的是,门是反锁的。

      文法觉得站在门前异样地孤独,他扭动着转锁的柄,开始轻轻地拍门。

      “文龙,开门。文虎,别比了,咱家窗户玻璃碎了。”

      门里的人没有回答他,缝隙里却有扑哧扑哧的水声传来,又仿佛有凳子蹭着地板移动。铝桶的把手空空地敲在桶沿上,浅薄的光影从门底泄露出晕眩的变化。

      “别闹了。”文法觉得他们俩真是太气人了,连话都不回。于是更重地敲门,拉动把手想把门弄开。然而门锁地异常牢固,黄漆稀薄的门板承受了拳头的敲击,震地砰砰直响。

      “文龙,文虎,开门啊,开门!文龙…文虎…”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文法在门外喊地嗓子有些沙哑,门里的声音却渐渐歇了。

      安静,静地象文法记忆里老家院外的青石小巷,他偶尔晚上走过那里,急促的脚步后总仿佛有另一个脚步点在青石板上,你快它快,你慢它慢,每每促地他飞也似地逃跑。文龙却常常躲在院门后猛地蹦出来,电筒照着大伸着的血森森的舌头,夸大了歪斜狰狞的嘴脸,让从小就胆小的文法越发胆怯。

      “不带这么吓人的!”文法又气又委屈地重新操起多年前的说词,他忍不住,突然特想哭。呜呜咽咽的委屈却没能阻止噬骨的安静侵袭,门里真的再也没有声音了,文龙,文虎,他们从来没有玩笑到这般寂静,十五六的小伙子,干什么都是爱着热闹的呀。

      文法颤颤地抹了把鼻子,又敲了几下门未果,干脆跑到大门口的储物柜前把工具箱拖了出来。锤子,钳子…锤子应该可以。

      攥了把中号铁锤,文法跑回厨房门口嚷嚷:“文龙,文虎,再不出声我要锤门了,你们说话呀,别开玩笑。”

      声音已经带着哭呛,门内却依旧没有声音。

      文法心一横,抡起锤子冲锁的位置一敲。“砰!”刚一出手的怯让他并未使出多少力气,门板震了两震,并无损耗。

      而屋内对此仍保持的平静让文法越加恐惧起来,他再不留力,狠狠地,甚至激发了全身的潜能猛力敲击。

      “砰!砰!砰!砰!啪!”文法的胳膊随着最后一声清脆的破门声抽痛起来,力气都象是流光了,还超过了负荷,让手指乱抖,锤子拿不住的从手心滑落。

      暗红色的地砖被坠落的锤子碎成无数片,以捶头为中心发散型分裂,并有飞溅出的小块瓷打在文法的裤腿上。他呼哧呼哧地呼吸,睁大眼看着面前的景象。

      文龙和文虎的头还插在水桶里,比刚才深,因此黑瘦的脖子都扎了进去。姿势很奇怪,文龙的胳膊垂在桶边,文虎的有一只钻进桶内。

      “你们别玩了,我把门都打破了。”文法哇地哭出声来,他走过偶有水渍的地砖,揪住文龙赌气的一推。却听到哐当一声,连串的声响里,文龙纸人一样倒在地面上,带着水桶和凳子倾倒。无色的水泼洒在地板上,顺着暗红的瓷砖,沿着瓷砖的缝隙溅成片,张牙舞爪的从文法的脚下蔓延开去。

      “文…文…”文法的牙齿在嘴巴里打着颤,他望着俯倒的文龙湿润粘贴的头发,脖子上有片黑乎乎的痕迹,侧脸毫无生色,突然全身都感觉到一种气息。

      死亡。小时从院门里顺着缝隙看门外走过的送葬队列,披麻带孝的男女们,白底黑字的布幡子,满天里洒着雪白纸钱抬来一具黑漆漆的棺材。他们说棺盖都是被长长的尖钉钉死的,可文法却总觉得那盖子会随时迸裂,从里面跳出一个妖怪,白牙森森地满口都是潮腥,糜败的气味。

      死亡的气息。

      文法的腿瞬时软了,颤颤抖动,有湿润的点从□□开始蔓延,热乎乎的液体顺小腿流下,注入鞋内。他失禁了。

      当麻木的脑子里反应过面前的一切,深度的恐惧开始激发着文法向外逃,他跌撞着,肩膀抽动。哭泣已经不是呜咽声,而是从肺里一下下拉动着残破的风箱,听地到刺耳的摩擦,仿佛深入骨骼,呼呼,呼呼,回响。

      背后却真的有冷冷的气息跟随着,和多年前亦步亦趋的脚步声一样,带来的只是冷,顺着髓骨根儿上的骨缝渗透进来,穿透骨里的髓液一路直向下。

      让人疯狂的冷。

      文法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他抓着大门,挠着门板,捶着门锁。他疯狂地想离开这里,发出凄厉难辨的呼救声:“救我,救我,姥姥…卞大叔...”

      这声音从门四面的缝隙里传播出去,一波一波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扩大了它的尖噪。然而每扇关闭的门里,人们都在做着这样那样的事情,偶尔凝神也只是听到被阻隔减弱后的细微叫嚷声。

      “文龙他们三个又在闹呢吧。”卞真用抹布擦着客厅的玻璃面茶几,说完看到边缘上有块脏痕,弯下腰对着哈出一大片白气。

      卞忠诚鼻子上架着副老花镜,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阅读木兰剑谱,他嗯了一声,又继续用手比划起手腕的走势。

      裤腿冰冷,嗓子已经叫不出声,文法摊在门前,转过头看着客厅宽阔的空间,电视,椅子,沙发…景象从熟悉慢慢开始陌生,因为晃动,因为模糊,因为冰冷的气息贴近,因为刹时间又灰暗了一层的空气和每一个色调交接,摩擦出殷染的边儿。恍惚地,脑子里闪过一片光,荧蓝色的,然后是画面,又是光,又是画面。

      交替了很多次,最终在一个扭曲难辨的图象中,一切碎裂地飞逝。他心口麻痹而针刺地一痛,很冷,喉咙里有一口闷堵的气堵在那里,结结实实地再也没有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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