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爱情

　　手脚麻木，四肢空灵，你在看着我吗？
　　叶子飘转落下，落在她的肩上，“倘若我可以赋予你第二次生命，可以把你的自由给我吗？”她微微叹息，掠过叶子清晰的脉络，粗糙的触感，他便缓缓动了起来，一开始有些不适应，站了几次都找不到平衡。她皱了皱眉，用手慢慢扶着他。“可以吗？以后你的自由就属于我了，你还有选择的权利。”“在我落在你肩上时，我就已经给出答案了，合作愉快！”她调皮的一笑“我喜欢你的回答。”
　　她与他在拥挤的人潮呼吸同一片天空，望着同一地点的日落。
　　他的身体不是很好，与一般落叶比起来，他要更晚落下一些，不知那要忍受多难熬的疼痛。她不问，他亦不说。
　　他望着她，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他把自由给了她，不是吗。
　　她以为他会对这个纷杂的世界充满好奇，至少以往那些叶子是那样的。他们在枝头眺望人间太久了，总是奋不顾身的让她赋予他们生命，谁都有留恋，不是吗？
　　他们只是她孤单时的玩伴，她自私到不允许他们有一点不忠。玩具只能受人摆布，这是她的游戏规则。
　　而他，显然太安静了些。
　　她高兴时把他举在手中，就像又回到了枝头一样。他这时总会发出低沉的笑声，像是欣慰她像孩子一样快乐，满眼只是宠溺。而她却感觉自己地位像被侵占了一样，慢慢凝结下笑脸，双眼专注的盯着他，手指轻快的一松，他像她第一次遇见他时那样，在空中旋转，飘零。坠地的一刹，他仿佛预见了自己的结局。悄无声息的悲哀。
　　她，显然不习惯这种安静。
　　她讨厌他专注的眼神，仿佛她只要对他说些什么他就会满放异彩。“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不习惯。”他便再没有直视过她，无论她高兴时还是生气时。他只是静静的蜷曲在她手里，他显然很喜欢这样，尽可能多的覆在她的皮肤上。她也只有这时也是安静的，他一直属于她，不是吗？
　　“有什么想要做的吗，当你在枝头上时，一直渴望落下枝头做的事。”她知道每一片叶子都是因为有着无法了却的事才会找上她。可是她是他们的地狱，她赋予他们生命，然后更加痛苦的让他们死亡，在她面前，没有尊严可谈。
　　他望着她卷曲的发梢，有着和他身上相似的黄色，他开始衰老了。“我……我想再等等，还有一些犹豫……”他惊惶的望着她冷漠的眼，他忘了她的命令。她掠到了那丝惊慌，原来他也有不安静的时候。看着他等待的眼，她心底一阵温柔，原来一直有些思念他的眼神呢。微笑跃上了她的嘴角，心情不经意愉悦了。“那就再等等……”她顽皮的望着他。
　　他一怔，她是同意了吗？
　　倘若她能看见，那份卑微的爱。
　　他发现她天生有副好嗓子，像仿若前世一般的立在他身旁吟唱的黄莺。她只是缺少那样一双翅膀，所以她不快乐。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属于我，我属于你……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
　　他不知道这是首什么歌，他只知道歌词像曲调一样，很悲伤。
　　“你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在以前，在树上的时候应该可以看见吧，那高墙外面的世界……”她悲伤的望着他。第一次，他看见她眼底满溢的悲哀。“一起去看看吧，去树上，可以看见的。”他心疼得看着她。其实她并不想当一个人，他懂得。
　　她的眼神立刻有了光彩，“呃……就信你一次。我是说，我们去看看那棵树。”她紧紧握着他，像是抓住希望一般。那是棵很高很高的树，她用力抬头也望不到顶。她满意的笑着，“去看看原来你在的地方吧！”
　　他知道那是借口，不过他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很温暖。
　　她蹉手蹉脚爬上沧桑的树，那凹凸不平的纹路像与她有默契似的，极轻易的就爬到了树顶。她望见了墙外川流不息的车流，来来往往的人群，兴奋得像只小猫。“你看你看，原来外面的人可以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啊，真叫人欢喜啊！”她从来都没有出去过吗？此时如此不安分的她，真叫人喜欢。可是她如此喜欢的外面，在他开始注意她时就再也没可以让他多望几眼。
　　她从树上蹉手蹉脚的下来，小心的望望四周，心虚的说：“不过如此嘛，没有多少吸引力……”她瞥了一眼他，即不屑的歪过头去。他是彻底被她迷住了，倔强的眼神，微撅的小嘴，还有一颗冰凉的惊慌的心。
　　早在枝头的时候，他的眼里就只有她了，像庸懒的猫一样睡到日晒三杆的她，眼神空洞无焦距的她，时不时弯起嘴角傻笑的她，手捧树叶坚决的她。他知道他的宿命，像他注视的其他树叶一样，被她赋予生命然后死在她的手上。
　　她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坐在长椅上，静静的望着树。“你说，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很无聊啊……”摇着白净的小腿，一下，一下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我厌倦你了，”她盯着他，毫无表情。“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会在这一直干着无聊的事情，他们说……我不是正常人，所以才……他们才不要我了……”说着说着，她开始哭了，小声啜泣着，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心。她越哭越汹涌，哭喊起来，“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安静……为什么不安慰我……我讨厌你，我恨你……”他痛苦的看着她，如果他有一双宽大的手，他一定会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最重要的是，他会毫无顾忌的她，爱到骨髓。
　　他知道，她有精神病。她的父母很小就把她送进了疗养院，而不是精神病院。为此她不能踏出高墙一步，一直这样生活到现在。每次他会看到她的父母站在一处抽噎着看着她傻笑，歌唱，生气，发疯。他的心就会很痛很痛，就会更加爱她一分。
　　现在，她说她厌倦他了。
　　他可以不在乎她说讨厌他恨他，可是他怕离开她，更怕她厌倦了他，然后丢弃他。
　　他走了。
　　所谓的走只是顺着风势飘落在地，落入万千的叶子中，这样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醒来望着空空的双手，生出了重重的失落感。她疯狂的找寻床上，地下，每个角落。他消失了。就这么消失了。
　　她开始发疯，不断地砸着东西，大声叫喊抓采着头发，用力的啃咬着自己。有人进来拉住她，粗鲁的制止她，用电棒刺激她。她昏厥了过去。
　　他望着失常的她，痛苦的不再看。他不能带给她快乐，却带给了她痛苦。她一定恨死他了，她恨他的逃避，恨他没能兑现承诺，让他死掉。
　　她再没有见过他。他在满地的落叶中望了她最后一眼，耗尽了生命。
　　“傻瓜，你以为我会忘记你，让你就这样离开我，这样轻易的，忘记你的背叛，不可能，我会找你，一直找你，让你活在不安中，活在自责惊慌中。我一定会亲手了结你，你是我的。”她冷笑着望着满地的落叶，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在这里面有的只是他的尸体。
　　她又唱起了那首歌：在很久很久以前，你属于我，我属于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方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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