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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若兰
景瑞皇帝登基以来，国本大动，天子脚下的京城也是日新月异。
最繁华的东街，这些年也兴起不少商铺，水玻璃、洋装、橄榄油……纷涌而来的新鲜玩意儿晃花了人们的眼睛，也为这古老的都城增添了更多欣喜的亮色。
“落轿落轿！”娇俏的声音从一顶精致的小轿中传出，轿子旁的丫鬟听到，连忙瞪眼：“落轿，听到没有，别耽误了夫人的事儿！”
轿夫赶紧喝了一声，靠边停下，一个一袭水红色旗袍的绝色女子从轿中走出，高傲地抬起圈了三个亮晶晶的金镯子的纤手，扶上小丫鬟，另一只手捻了捻缀着珍珠儿的帕子，一步三摇地走进了这家越发繁华的洋装店。
看着那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孔雀模样，一个轿夫暗地里唾了一声：“不就是个妾嘛，得意什么！”
“哎哎，这话可难说，”另一个轿夫靠着轿子嗤笑，“咱们夫人得了女儿痨，都给送到庄子里去了。这快入冬了，万一有个不好……这位可就有机会喽！”
“呵，就她？”先前的轿夫嘴撇的都能吊个油瓶儿了，“得了吧！咱们爷可是眼界高的，没见咱们夫人，封疆大吏的嫡孙女，祖父死了就给扔了；她爹不过是个广西道台，她想做元帅的正妻，拉倒了吧！”
“哎，就是咱们夫人，可怜了喽！”只能叹气，主子家的事儿，他们可管不了！
“呦，苏夫人您又来了！”见到“贵客”，洋装店的女掌柜堆着满脸殷勤的笑容迎了上来，将她带到了内室。虽然现在民风开放了很多，但是也没有让人家堂堂一个“夫人”抛头露面讲价钱的道理不是？
苏夫人，苏若兰。虽是正蓝旗都统丰宁的侧室，但也是正四品大员，广西道台他他拉苏凌阿的嫡女。何况，她长得可谓天姿国色，若不是父亲有意讨好这位正蓝旗都统，她何以沦为给人做妾的身份？
一年多前才入府，她就仗着天人之姿就在丰宁府中分了后院的大半风光，而自从正室冯霁雯的祖父英廉去世后，她在丰宁府中可谓呼风唤雨，久而久之就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见谁都觉得自高一等，爱理不理的。
不过，她在这位女掌柜面前可是不敢托大的，打发自己的小丫头去吃茶之后，苏若兰拉着女掌柜的手，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子衿姐姐，您可得帮帮小妹啊！”
女掌柜，徐子矜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又拿起她的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心疼地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儿：“这又怎么了？难道，都统大人不同意把冯夫人送到庄子上去？”
“不是啦！”苏若兰一甩帕子，揪了又揪，恨恨地咬牙，“那个女人一早就送过去了！姐姐你的办法是好的，趁着她入秋咳嗽，我买通了个大夫，说她可能是女儿痨，爷看都不看直接把她撵出去了……可是，妹妹这是前门送走狼，后面迎进虎啊！”
“怎么了？”徐子矜的关切溢于言表，不轻不重地拍着她的手安慰着，“别哭啊，慢慢说。你家爷不是最疼你的吗？”
苏若兰的眼圈儿更红了，配着那雨打梨花，楚楚可怜的绝色脸盘儿，真是让女子都不由心动，徐子矜慢慢帮他擦着眼泪：“哎，你还信不过姐姐我吗？别哭了，再哭我该心疼死了！”
“不是，我不是信不过姐姐！”苏若兰猛然摇头，拽着徐子矜的手，宛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阿玛额娘都远在广西，跟过来的丫鬟也都是笨的，只有姐姐你能帮我了啊！姐姐，你这次一定要救救我！”
徐子矜露出温婉的笑容，柔和地笑了笑：“好了，看你这小模样，都成兔子了，快擦擦眼泪，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若兰拉着徐子矜的手，抽抽噎噎，还是把事情说明白了。
原来，丰宁的母亲好几年前就想丰宁娶自家的侄女儿索绰罗氏雪妍，亲上加亲；可是一来丰宁的表妹年纪太小，二来当时冯英廉刚提拔了总督，位高权重，对入职军中的丰宁更有益助，所以丰宁父亲做主，让丰宁娶了冯霁雯为正妻。
冯霁雯姿色并不出众，又不太会讨好丈夫，所以婚后丰宁也只是跟她维持了夫妻间淡淡的相敬如宾。
直到两年前，丰宁刚刚提了正蓝旗都统，冯英廉便过世了，使得少年得志但人脉不广的丰宁顿时束手束脚，不禁心中便有些迁怒冯霁雯；而冯霁雯是真正的贤妻，夫有错，妻当谏，她觉得丰宁有些行为不太合适，便时时劝说，丰宁偏偏又是个听不得反话的暴脾气，再加上丰宁多年在外征战，后院一无所出，这让夫妻感情又多了几道裂纹。
正在这时，苏凌阿为了飞黄腾达，把大女儿送给丰宁做妾，一边是姿色不显、没有势力还只会泼冷水的正妻，一个是千娇百媚会讨好人还有个官儿不小的爹的良妾，他会偏向哪一边，就可想而知了。
苏若兰可是个不甘居于人下的女子，趁着这次机会，她终于把冯霁雯赶出了都统府，本以为她可以安安稳稳做都统府的女主人了，可是没想到，当初差点儿和丰宁议婚的索绰罗氏雪妍居然被老夫人接了回来！
雪妍今年也二十岁了，本来早该成亲，但是乾隆皇帝在六年前过世，让她刚好错过了来年的大选。新皇登基，又在景瑞四年废除了选秀制度，是以一直拖到了现在。
雪妍的父亲可是一品内阁大学士，大理寺的掌事官，而且还有个军中任参将的哥哥。老夫人在这个时候忽然来了这招，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苏若兰想到就无比委屈，在家中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长女，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苏若兰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徐子矜却在心中冷笑——果然，男子的负心薄幸，唯利是图，竟能到如此地步……
“姐姐，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苏若兰哭得妆容都快花了。
徐子矜赶紧收敛眼中的无限冷意，恢复成那个温和的大姐姐：“原来是这样啊，小兰儿，你不是一直都很聪明吗？怎么现在反而傻了呢？”
“姐姐？”苏若兰眨着蔓延到泪水，傻傻地看着徐子矜。
“姐姐就问你三个问题，第一，府中现在是不是你在管事？第二，都统大人是不是仍然很宠爱你？第三，老夫人是不是也没有表现出明显讨厌你的感情？”
“是……”苏若兰咬着发白的唇瓣，她怎么说也是个官员之女，又美若天仙，而且出身满洲上三旗的正白旗，在府中这些面子还是有的。
“那不就行了，反正你现在是妾，继续做妾不就行了？”徐子矜笑得云淡风轻。
苏若兰却宛若遭遇惊雷，忽然瞪大了红通通的眼睛，像只受惊了的小兔子一般：“姐姐，你是说……”
“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之前阻止你栽赃陷害冯夫人？”
苏若兰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真傻啊！”徐子矜无奈地笑了，玉笋儿般的手指直接戳到苏若兰的额头上，戳出一个轻轻浅浅的红印子，“冯夫人现在是个孤女，用咱们汉人的话说，叫做‘有所娶无所归’。就是她犯了七出，都统大人也不能轻易休妻，要不然，你们都统府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老夫人把雪妍姑娘接过来，可不是想让她做妾的。所以她们现在在等冯夫人过世，若是冯夫人的病情好转……”徐子矜点到为止。
苏若兰怔怔地琢磨着徐子矜的话，是啊，雪妍那身份不可能给丰宁做妾，续弦都是委屈了的，若是冯霁雯不死，那么她就必然不能嫁入都统府……再次抓住徐子矜的手：“可是，她如果不死，我、我、我……我怎么办？”
“你继续做你的‘女主人’啊！你想想，你可是有名分的侧室，雪妍都那年纪了，她还能等几年？”徐子矜凑到她耳边，温和地开着玩笑，“等再过几年，你加把劲儿怀上个孩子，还怕收不住都统大人的心吗？反正冯夫人在庄子上养病，养个一年，养个十年，有什么区别？只要她占着正室的位子，你就是都统府里真正的女主人……”
徐子矜还说了什么，苏若兰已经记不得了，她满脑满心只有一句“只要她占着正室的位子，你就是都统府里真正的女主人……”
坐在轿子里颠颠簸簸，心也正好浮沉一场，看清这纷乱的现实……苏若兰绝美的脸上忽然出现恐怖如鬼魅的狰狞表情，长长的蔻丹指甲掐入细嫩的手心——没错，冯霁雯现在绝对不能死，她要那个女人活得好好的！
送走了苏若兰的轿子，徐子矜眼中苍茫，忽然觉得自己很疲惫。
演戏确实很累，但是更累的是心。
一生一世一双人太过飘渺，人生在世，需要算计的却不止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功名利禄……在这些利益面前，什么白首不相离，都是可笑的水中月、镜中花。
后院的一角门帘掀起，一袭蓝衣出现，身姿如玉，眉目如画。
“和大人……”徐子矜迎了上去，浅浅行礼，温婉非常。
“和某多谢徐姑娘。”和珅恭敬地还礼，对于这个聪慧而淡然的女子，他确实愧疚，更非常感激。
徐子矜笑了笑，这次真诚多了，只是苍白的脸色还没有恢复过来：“和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年在山东，我孤苦无依，是和大人将我带到京城，助我结庐守孝，为我打点生活，还让我帮您管理商铺……您的大恩大德，子衿没齿难忘。”
和珅淡淡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徐子矜想到舒穆禄家庄子上的回报，蹙起了细秀的眉：“和大人，虽然这苏若兰会照看冯姑娘，可是我还是担心……”
“让你的人继续好好看护，不过千万小心，别露出什么马脚。”和珅让徐子矜接近苏若兰，可不是简单地给她出几个主意，苏若兰要夺管家权，必要在外面买下人，徐子矜这个见多识广的女掌柜自然要帮助自己的“好姐妹”联系人牙子，挑选乖顺没背景的丫鬟小厮……
所以，现在不说都统府，冯霁雯所在的庄子上，有一半已经是和珅的人。
提起冯霁雯，和珅的眼中闪过一抹恨色——丰宁，你可知我为何让你把霁雯送出府？
因为，之后的抄家灭族，跟霁雯不会有一点儿关系！
徐子矜被和珅的冷色吓了一跳，绞了绞衣角，踟蹰着继续说道：“上次大夫回话说，冯姑娘的身子已经好多了，现在天天吃冰糖燕窝，很快就能康复的。”
和珅叹了一口气，霁雯现在是他人之妻，他就是再恨，也不敢做得太过。人言可畏，若是不小心毁了霁雯的名节，他会恨不得杀了自己。
“……和大人，冯姑娘之后该如何是好？”徐子矜还是没忍住这句她憋了很久的话。
和大人对冯姑娘的关爱，她看在眼里，也羡慕非常。总觉得虽然无关情爱，但震撼得惊人……可是，看样子和大人是不会放过都统府的，那冯姑娘之后该怎么办呢？
和珅沉默不语，他忽然想到了福康安——自从上次从咸福宫仓惶逃出，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福康安再没来找过自己。
和珅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颈后那胎记……还带着浅浅的牙印，淡淡叹息，心中莫名的失落，无法排解，不肯言清。
“和大人？”见和珅莫名出神，徐子矜不由焦急地叫了一声。
“没什么，”和珅收回纷乱的心思，看向眼前这个依然清秀却已淡淡染上岁月风尘的女子，认真地再次相劝，“徐姑娘，和某始终觉得，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偏远的京郊的一所小庄子里——
梧桐落叶，庭院深深，秋晚无情，遍地萧瑟。
倚在窗边的女子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材略显单薄，旗袍收敛的腰身下，空空荡荡。
冯霁雯模糊了她那双曾经灵动的眸子，紧紧了圈着胳膊的暗红针织披肩。现在的她，早已不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英廉大学士的掌上明珠，不过是个被扫地出门的弃妇罢了。
“小姐，该吃药了。”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女子将药放在茶几上，赶紧走过来关上窗，担忧地给冯霁雯又批了件衣裳，“小姐，快入冬了，您要保重身体啊！”
“杏衣，委屈你了，做了我的陪嫁丫鬟，不但没得到什么好处，还受我连累，整个一家子被发配到庄子上。”她这个正室名存实亡，自己的陪嫁丫鬟自然也就不能再做府里的掌事娘子。
杏衣扶着冯霁雯坐下，自己也虚坐在她对面，拢着她的手，推心置腹：“小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其实我们来了也好，小姐，我家那个已经在庄子里上上下下打点过了，正好您的嫁妆还剩了些，咱们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也能和和美美的，您就别再想那些个糟心事了！”
杏衣真的替她家小姐委屈，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生生被糟蹋了！
小姐现在是孤苦伶仃，但是之前总督老爷给姑爷的好处，哪里是能这么生生抹去的？他真以为他军功显赫无人能敌，就凭自己一人之力能年纪轻轻就当上正蓝旗的都统？忘恩负义，不是东西！
冯霁雯知道，杏衣只是在安慰自己……不过，看着一脸担心的杏衣，还是勉强撑起有些透明的微笑，拍了拍她的手：“好，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不理府里的是是非非。”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是杏衣的丈夫赵德：“小姐，李夫人来了！”
杏衣看了看小姐的眼色，赶紧出去迎接贵客。
冯霁雯则坐到窗边，继续看着那满园的枯黄，心里的不安感再一次扩大——对于那个丈夫，冯霁雯早就不抱希望，本身便无情爱，也说不得失望二字，只是死心罢了。
可是到了庄子之后，杏衣跟赵德为了自己四下打点，不求拿捏，只想震慑一番这里的奴才，让他们不至于欺负自己……这可是舒穆禄氏的老庄子啊，他们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苏若兰定不愿自己好，可是按府里传来的消息，她也不会愿意自己现在就死，所以派大夫、送药材都说得通；可是之前雪妍还没入府时，这里的大夫，又是何人所请？
还有，这个处处提点、开导自己，并大方地送来各种珍贵药材，还容不得自己不收的“李夫人”，又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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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先前在网上看过正蓝旗帅印拍卖，所以正蓝旗都统称元帅，应该没错。
苏凌阿也是和美人前世的朋党之一哦，而且，不知道算不算（伪？）岳父，╮(╯▽╰)╭
苏凌阿的女儿纳兰，是和珅前世的干女儿，也是姘头。所以和美人现在在骗的，也是他前世的大姨姐（？）~
冯大姑娘的处境，还有都统府的一些事情，参考了《红楼梦》，冯大姑娘自然就是参考林妹妹的境遇写的~
下章福包子前世正妻登场，好多情敌啊，我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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