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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风高(二)
马车在川流的人群中哒哒地走着,车内一片静寂,我静静地望着轻轻摆动的车帘子,不想甚么,也不想看甚么。脸上的泪痕已干,绷着紧紧的,有些难受,我也不想动一动。
帘子轻轻一震,车停了下,帘子外有个声音传进来:“玉姑娘,快到府了,是走前门还是……”
我回神儿,勉强回道:“还是走后面罢。”
卫麟不再说话,复“哒哒哒”地走起来。及至府门,卫麟撩了帘子请我下车,目光扫过我的脸,我勉强笑了笑,他又飘开,落在我身后。
我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小包袱就放在身后,上面搁着一顶新的圆帽,帽顶垂着红红的流苏。我拿着包袱,戴上帽子,下了马车。
魏姜将车调头,沿路驶去,卫麟却还站在我身后。我有些疑惑,他看我不动,抬头看了我一眼:“玉姑娘走吧。”
“你不同魏姜一起回去么?”
“卫麟送姑娘回到府里,自会去贝勒爷处,姑娘走吧。”
“谢谢。”我轻声地说。
“嗯?”
我指着头戴的帽子,轻轻笑着:“谢谢你的帽子。”
他了然,似微笑般牵动了嘴角,“玉姑娘客气了。随属下回府罢。”他轻轻欠身,我顺从地跟他踏进后门。
“几年不见,可好?”从后门到后花园的路不算很近,我俩安静地走着,只听着脚步沙沙,我不免开口一问。
“嗯,属下很好。”他不回头亦不多话,简简回答便完。
还是这么死板。也好。我笑着轻摇了摇头,不再问,继续跟着,不远处,便是我居住的院落。
只是前方突然影影绰绰了好些人,簇拥着一个华服丽人,坐在我们必经之路的亭子里。卫麟身子一绷,脚步一顿。
八福晋。
怎么办?我有些惊慌地看着卫麟。他冲我轻声道:“别慌。”大步上前去迎接:“属下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我只好跟上去:“奴婢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起吧。卫麟,这是怎么回事?嗯?”八福晋不看我,对着卫麟缓缓问道。
“回福晋的话,属下奉命,送玉姑娘回府。”卫麟欠身回道。
“玉姑娘?”她看了我一眼,又转看向卫麟,“既然已经回来了,你且下去罢。”
“回福晋,属下奉命将玉姑娘送回风荷苑。”
“我命你下去!怎么我的命令你也不听了?”
“请恕属下无礼,属下只听命于贝勒爷。”
“你!来人,把他拖下去。”八福晋一时怒极,扭头吩咐左右。只是两边之人全都懦懦不敢上前。
一个老嬷嬷靠近八福晋轻声说了几句。只见她依旧盛怒,却是缓和了脸色。
“你说贝勒爷命你送玉姑娘回来?”
“是。”
“这可奇了。玉姑娘端正贤良,岂会做出随意出府之事?损及额娘的脸面。莫不是你假借贝勒爷的命令,随意带人出入府内?你是何居心!?”
“福晋。福晋此话属下不敢接受。属下只是听命行事,还请福晋给个方便。”
“你,究竟是何人?做此打扮,勾结府内侍卫,是何居心?”八福晋见卫麟软硬不吃,转头冲我喊过来。
“八福晋吉祥,奴婢玉儿,给福晋请安。”我端做了福身。
“奴婢?你是哪里的奴婢?可在府里册子上?秦嬷,叫秦福家的把花名册拿来,对一对!”她低头抿了口茶,“你既说是府里的丫头,几时有了这样的胆子!私自出门是甚么规矩,不用我教吧。”
一个婆子出来道:“回福晋,私自出府者,仗四十,革三个月的银米,严重者,赶出府门,永不再录。”
八福晋点点头,那婆子便招呼了两个人走了过来。
我不禁往卫麟背后一退。我是不怕逐出府门,可这眼前的挨打,还是难以接受。卫麟上前一步把我挡在后面:“福晋。此人是玉姑娘,福晋还是不要如此为好。”
八福晋把茶碗一摔,怒目而视:“你是甚么东西!敢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于我?你说她是玉姑娘,可有证据?她自称是府里奴婢,我依府里规矩行事,还要你的批准?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卫麟单膝跪地,低头说道:“福晋息怒,福晋惩责属下,属下不敢还嘴。送玉姑娘回风荷苑是贝勒爷的命令,属下不敢违抗,玉姑娘若有损失,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呵!好好!你既不怕死!来人呐!将卫麟仗责八十!”八福晋怒极反笑,早有人抬好凳子在一旁候着,听见八福晋如此吩咐,慢慢挪了过来。
卫麟站起来往凳子那儿走,“卫麟,站住。”我不禁出声喝止,“福晋,是奴婢的错,惩罚奴婢即可,何苦牵连旁人。奴婢领罚便是。”
“玉姑娘不可。”卫麟伸手迅速挡在我身前,“属下愿意领罚。”
“卫麟你!”
“哈,好一出鹣鲽情深啊。”八福晋大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个有私情。”
“谁和谁有私情?让我也瞧瞧!”
胤禩。
众人皆慌忙转身冲他行礼,惟有八福晋的语气依旧:“爷,您回来了。跟着的人怎么没提前通报一声?”
“才刚听说这府里出了私情,谁跟谁的私情?福晋说与我听听。”声音随着脚步越来越近,“起来吧。”一只手伸过了托着我的手臂,我抬头看了一眼,胤禩一脸温柔的歉意。我鼻子一酸,低下头顺从的起来,既而听他说道:“福晋?怎么了?不是说有私情?我们府里也不算仗势欺人,赶着年前男婚女嫁热闹一番也未尝不可,福晋说是也不是?”
“爷说的自然是正理!”福晋语气略一退让,继而又气壮了些,“只是这玉姑娘擅自离府,且与卫麟拉拉扯扯纠缠不清,虽不是私情,亦犯了府里的规矩,岂可轻饶!倘或被人知道,不说咱们府里没规矩,还道这府里丫头也能翻了天了。爷的脸面何在?便是妾身亦面上无光。如今我要立立规矩,爷以为如何?”
兜兜转转又转了回来,说到底,仍旧是一个身份作祟。她是一府福晋,我是一个丫头。她自恃身份高贵,咄咄逼人,我只有借助胤禩才能有个生存的余地,而这个借靠,能是一生的长久么?
那厢一副理直气壮,这边一派平和太极。我极不愿看到这些。我不想他因为我而跟福晋争论不休。我希望我能是他休憩的港湾,而不是烦恼的源头,而不是争端的起点。我站在胤禩背后,看着他维护的背影,轻轻在他背上一笔一划地写。
他的身躯一僵,然后慢慢放松下来。跟福晋说话的语气渐渐缓和、放慢。待我写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微一点头,似是了解,而后对福晋说:“莫在此事上纠结了,九弟来了正在前院,怎样也要过去陪陪。何苦我们在此斗嘴晾了他去,一同走吧。卫麟,送玉儿回去。”
“爷!我还没说完,规矩未立,何以……哎,你别拉我,你!……”他走过去拉了她就走。我端站着目送那一大群人远去,觉得四周安静极了,很冷,很……安心。
卫麟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过了许久,人影已经全部消失了很久。我对他说,走吧,回……。我想说回家,可,那是我的家么?那只是一个雕梁画栋的房子,一座深宅大院里的房子而已。我扯动面皮,冲他说:“回……风荷苑吧。”
卫麟送我至苑门,我转头想谢他,他提前一步出声:“相信爷。”说完,转身离去。
我信,我如何不信,这府里,我不信他,还能信谁?我回到房里,褪下男装。玲珑帮要帮我换女装,我拒绝了,头靠在床边缩着发呆。
珍珠送来晚膳,我叫放在了一边。我请她们俩出去。我不需要人伺候,这是实话。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这是心里话。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早已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平静地说:“出去。”“姑娘,给您点灯。”玲珑轻声细语。
“不用,出去吧,别进来了。”我头亦不回地说道。
不多时,门又被推开,珍珠怯怯地说道:“姑娘,您还是吃一点吧,饭都凉了。”我无奈地说:“不用了,别进来了,别来烦我了,好吗?”
“姑娘……”“出去吧,算我求你!”
我烦躁地把头埋在手臂里。
当房门再一次发出声响时,我伸手用力一拍床,“不是说了别进……来,啊哟……”“咚”我就从床上滚落在地,膝盖重重磕在脚踏上,痛的我眼里直流,勾得我怒火中烧。
“哎,这是怎么了?”胤禩?他怎么会在?没容我多想,只痛得眼泪乱流,他人已到了身边。“这是怎么,也不点灯?磕哪儿了我瞧瞧?玲珑!珍珠!”他把我揽在怀里一面问一面冲外面叫人。
“不要!别点灯!”我大吼一声,继续哭,抓住他的衣服就当毛巾擦,眼泪鼻涕一起蹭。
“好好,不点不点。碰着哪儿了?”他伸手抬我的脸,我一扭,不愿让他碰,闷闷地说:“别动我!”他无奈只好一下一下拍着,待我情绪稍定,抽泣之声减小时,他抬起我的脸,黑暗中,只见他那双温柔的眼,歉疚而温和地看着我,重重地说:“委屈你了。”
方才压下去的酸楚又冒了出来,赌气摔掉他的手,从他的身上离开,“委屈甚么?我不委屈。你也没有对不起我,何必道歉。”
“玉儿。”他走过从背后环住,我挣扎着,又被他拽了回去,他搬过我的身子。“对不起。”我便不抬头看,任由他把我环的再紧,我也不想多说。
他低头在我左边耳边轻吻一下,道声抱歉,我往右转头避开,他在右边同意一句抱歉。我挣不开他的怀抱,只好任由他去。一下两下,一声两声,说得人认真,听的人心酸,眼泪随着眼角轻轻滑下,却被他含下,轻吻落在紧闭的眼上,歉意敲开微闭的心。
我紧绷的身子有些松动,他柔软的双唇落在我的唇上,轻巧的舌尖在我唇边一舔,滑了进去,挑动着我的舌尖与之共舞。
就这样吧,还想怎样?我心底微微叹息。伸出双臂缠上他的脖子,沉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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