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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外
太和二十九年。
开初。南府上下忙的沸反盈天。今儿进宫,明儿往各王府贺节,这家请完了那家请,一般的亲朋戚友,总不好予人留下,厚了此处薄了彼处的把柄。每年这时,三夫人单为安排府中各主子的行程,便要费煞精神。哪一府必得太夫人出面的,哪一家是行止常来往的、又或三公子相熟的,可出不得差错。
“三姨娘”苏行止一身簇新袍服,色深而华,噙着笑进门“三夫人又忙什么呐”。
“来的正好”三夫人头也不抬,挥挥手“娘娘召了三公子进宫。你过午去接了他,一道上安王府。王府专程下了贴子来的”。
“安王府”苏行止挑了一道眉梢“他家郡主还没嫁出去呐”
三夫人闻言,赶紧抬头,认真看着行止“今儿可不许你使坏”。
行止一躬身“尊命”!今儿不使,有的是明儿。
安王府
苏行止当先而入,满堂声色,为之一凝。苏衍之接了进门,一应又徐徐舒舒和缓开来。
安王抢步迎上前,朗声大笑“南府这一对兄弟,满朝再也找不出来,竟然到了我家里”!一手一个,把了二人手臂,让在左右落坐。
苏行止在袖中轻扣指尖。落时王府还想着一网打尽?吃多了酒撒疯呐!抬眉举杯“王爷如此爱宠,行止先干为敬”。杯是雨过天青的灵山瓷,酒是白里透碧的梨花春。
苏衍之不动声色,捡那素果淡茶,略略的用一点。价等百倍黄金的茶,苏衍之才在宫里喝了三杯。以安王府如今的财力,这番心血投的重了。做生意估偏了对手,只怕是血本无归。
“三公子怎不多用些”?主人忙不过来,早有客人上来巴结。有人打了头,旁的人自是赶紧跟上。苏衍之含笑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间或淡淡说上一句,往往应景中式。在这些官面上的“老”人之间周旋,坦然若幽径信步,拈枝行吟。
为此风采所折,这些人多未发觉自家原本三四分的话说出了七八成,原要从三公子处探听的,却一无所得。待到想起来,为时也晚。
苏行止有一搭没一搭应付安王诸人,长长的眼尾斜了往衍之处,见他应对裕如,比之顾此失彼的安王,更象是王府正经主子。这边在恼安王府俩野丫头抵不上苏衍之一根手指。那眼梢却益发的斜了过去。
大府款客,免不了一台戏。苏家兄弟是主客,论理该先点。苏衍之先声夺人,抢在行止前头点了一出。苏行止不以为忤,暗地寻思素不乐戏的衍之何以如此。点的还是大家小姐落难公子后花园私会的老调。难不成还真有心做王府娇客,这天大的福气,怕不折了安王的寿!再说,苏衍之又哪里是落难公子了?若要从苏衍之脸上看出点什么,却是千难万难。
苏衍之点的是后两折,小姐家尊亲棒打鸳鸯,小姐与公子私逃。小姐家人逼来,二人双双殉情。双亲悔之晚矣,郁郁以终。
苏行止眉梢渐渐飞了起来,相熟之人都知道,这是苏家二爷动兴了。不如众人所想的,苏行止确是动兴,为的却不是戏,是人。戏台子上的小姐比公子足足高了大半个头,公子的声音比小姐还清脆细嫩…这种种,怎不教苏行止倍觉有趣,单等那戏中之戏开场。
比预想的还精彩。苏行止支颐一笑,竟是我看走了眼。
安王爷大黑脸盘涨成红紫,只恨下人太尽心,把个看台搭的忒结实,找不着一个地洞钻。恨恨怒瞪跪在膝前的一双小儿女。
安王府郡主私恋戏子,二人双双登台唱戏,当众陈情。这一段怕不要在京师流传数十年!
“父王”还妆着公子的郡主昂着头,脆声道“儿与秦公子真心相爱,誓不离分。是存是亡,全在您一念之间”。
“一个下贱戏子又是什么公子了”!安王大怒,须发皆张。安王昔年曾有勇名,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杀个把戏子又算得什么。眼见老夫一怒,便要血溅五步!
一个声音响起“此言差矣。王爷岂不闻,仗义每多屠狗辈。风尘之中何时少了英雄奇士”苏衍之立起身来,侃侃而谈,历数古来风尘奇客。出语诚挚,气度俨然。安王脸色渐缓,又爱又恨。爱苏三公子如此风采,恨往日纵女太过。
底下跪的一人脸色大变,心跳一窒,继而剧动怦然。顾不得什么,悄悄抬头,偷眼看向苏衍之。但见衣锦带玉,人物风流。比之少年文士春衫薄,又是一般模样。
这时,苏衍之瞧安王面色,知事有转圜,回过身来看向跪着的二人。地下那人虽把头及时低了回去,在苏衍之清澈如故的视线中,凭添无所遁形之感。
苏衍之看着两人,温和道“你二人且起来罢”。郡主一骨碌跳起来,秦公子稍一迟疑,低垂了头,跟着起了身。“秦公子无须惊怕”苏衍之安慰道“你今日能有这番胆色,王爷知道你对郡主真心,不会再怪你了”。轻描淡写,把安王这顿黄莲给灌实了。
苏行止大笑起身“王府得此佳婿,诸位还不同贺一杯”。众客知机,纷纷举杯,连声道喜。安王不得不饮下平生最苦的一杯酒。
苏行止一招手“秦公子,郡马爷,还杵着做什么。来来,本官与你饮一杯”!众客跟着起哄,却不知那位秦公子正在暗暗叫苦。此人看戏看到末了,一言钉住安王,显非易与之辈。但我却…
“怎么”苏行止眼笑带钩“本官还饮不得郡马爷一杯酒么”?众皆一栗。
郡主咬着嘴唇,看了看秦公子,面上飞霞。嗫嚅道“他,他不是秦公子…是我找来假扮秦公子的…我怕父王一生气,误伤了秦公子…”
原来,这位郡主行事离奇胆大,对情郎却当真好的很。安王在连番打击之下,早已说不出话来。众人绷住脸憋笑,很是辛苦。
还是苏行止先开的口“今儿这台戏当真精彩,在下大开眼界,不虚此行”!苏衍之视线掠过不知所措的郡主,在假冒秦公子身上打个弯,落到安王身上“王爷,衍之有个不情不请。这位小兄弟戏甚好,我欲请去盘桓数日,望王爷成全”。
安王一震。他今日为势所逼,不得不认了个来路不明的女婿。众目睽睽之下,其势已不能反悔。心里这把怒火,既不能发作自家女儿,也只好着落在胆大包天的戏子身上了。想不到,这一点杀机,竟被苏衍之看了出来!暗叹一声,也罢也罢,今日不得苏衍之为婿,索性成全了他这个人情。遂笑允之。
出了安王府,苏衍之命人取来两锭银子给假冒秦公子“你赶紧离开京城。走远些。莫再回来”。事情既已收场,替身自是用不着了。安王要拿他来出气。郡主今日当众招出替身之事,又何尝不是要拿他来填安王怒壑,以保全自家情郎。今日过后,只怕安王父女谁也容他不得。苏衍之瞧着那位兀自红妆的假公子细挑背影,暗地叹了口气,到底是李家的郡主,我却怎么忘了… “鸿,你去护送他一程”话音方落,身后突然出现一道淡影,追着假秦公子倏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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