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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洛雅那一身素雪染枫红的衣裙上,鲜血已不再流出,因为神耜在她的周围划了一个凝固时间的结界。
但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眼下只有先把阿摩神的注意力引开,再趁机带她离开。千年之后,他决不会再允许自己硬生生错过近在眼前的她!
洛雅那凛然决然释然的笑靥还停留在她始终蒙着的面纱下,结界外的神耜的眼神却已变得无比锐利。
神突然朗声笑开了,像被换了一个灵魂似的,音绕九霄,回往不绝,然后,他忽地停住,再用一个神耜无比熟悉,洛雅也该非常熟悉的声音说到:“你们,又妄想能做什么吗?二千年,竟然也只是一个轮回,也该是了断这一切的时候了!”
神耜蓦然呆住,这个声音是,是……
他想起来,那个北风咆哮,凛寒无比的夜晚,那些苍狼凄凉可怖的嚎叫,那个不断呼吼着,然后伴随着一声声惨叫,渐渐消失在一片血肉模糊中的人影……
不过眼前如排空驭气而来的一滴透着寒光的水滴状物,让他无暇多想,连连闪避出几丈远。
他曾见过,这是南疆的柒月族的一种奇毒:柒印珠。
那本是无色无味的一粒存放在玉瓶中的像米粒的东西,但一接触到外界,就会便成胶着状,一旦沾上了皮肤就会直接渗透进去,能让人在瞬间昏死过去,然后随着毒在全身的蔓延,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圆润,如同把那颗柒印珠放大了一般,人体会变成一个胶状的东西,只能慢慢地在地上蠕动,然后随着内脏的衰竭而渐渐死去。
这是一种在柒月族中,最重的刑罚,一般并不会被轻易拿来使用。
柒月的族规非常严明,只有对待那些十恶不赦的罪人,才被允许使用这种过于阴毒而恐怖的刑罚。
而“他”如今,竟然能把柒印珠毫不犹豫地射向他……
千年前的那时……
神耜还记得,那时他才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吧。
那发生在麓毓族的一次盛大的狩猎活动时。
他骑着马紧追一只漂亮的小梅花鹿,正当他下马偷偷潜近那只鹿时,一个穿着玄色衣衫的少年,突然从几棵高高的杉树后面倒下,不仅惊跑了鹿,也惊着了那时年少的他。
那个玄衣少年的出现,使他不得不放弃那只本来要送给洛雅的小梅花鹿,洛雅说不定一高兴,会让他看真面目呢!
虽气恼,但从小便在他脑中深印的理智还是驱使他立刻把那血流满面少年带回族里医治。也许善良的洛雅可以接受这个“礼物”吧。
后来,族里的大夫查出,这个洗完脸后,相貌可怖的少年,是中了多种柒月奇毒。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柒月族的事情。
那一族的族人似乎非常少,但传下的毒可谓天上都少有。他们都行事低调,隐居山林,诡异又黯默,刚好与麓毓族的兴盛成了对比。
那个少年,应该是逃出来的。
又相传柒月族历来有一种“药人”,是拿族中那个有低等血统,也就是外乡人的血统的孩子来试毒。
因为柒月族人都潜心痴迷于发明毒药,所以必然要有人来先试用。而血统被他们所排斥的这个少年——后来得知他名为莠冥。这个莠冥则刚好成了牺牲品。
因为不同的毒药一次接一次侵入他的身体,所以即使后来解了毒,也使他的面目非人般可怖至极。
也许是终于忍受不住,他就逃到这儿来了。
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足以见得他的毅力多么强韧。
果然,洛雅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微妙的感情。她非常照顾这个少年,即使他长得那么可怕,偶尔外出走走,都会吓哭那些在玩耍的小孩。
那个少年一直是捉摸不定的,脾气古怪而沉默,只有在看见洛雅的时候,那张始终面无表情的脸才能够露出一点情绪。他们似乎早就熟识了似的。
他开始有些不满,洛雅对待那个他捡回来的少年的关心,甚至都多于他了,而且,洛雅居然亲热地叫他“哥哥”!
洛雅在察觉他偶而孩子般的脾气后,哭笑不得地告诉他,这件事,待时机成熟了,她会与他说清的。
而后,他也无暇顾及这个少年,只是一味地埋头到藏书楼中去,研习那些更深奥的术法。
然后,他就经常透过二楼的镂花木窗,看见洛雅陪着莠冥,安静地走在枫林小路上散步,两人之间有时默契的相视而笑,都被他看在眼中。
那时的他,竟没有再看下去,只是把淡淡的眼神移回到那一卷卷老旧的书上。
阳光懒懒地照在那书页上,稀疏而平淡的暗黄色,就像此刻他的心情。
所以,他也没有看到洛雅那露在面纱外的光洁的额头,始终那么冰冷苍白。
洛雅此时,扶着莠冥的手,有那么一点轻颤。
记忆中那个少年,不应该有如此冰冷的手,就像她如今握住的不是人的手,而是苍白的大理石。
然后,在她不经意的转眼间,她又能望到莠冥额角上那抹沉黯的紫色。那不是一块伤痕,而是一个印记……
就连神耜也不知道她的来历。
她原是中原武林一个破落世家的小姐,任性,而且常常耍脾气。在她六岁时,她就在一片慌乱嘈杂的声音中被送向远方,那个神秘南疆的部落。
她知道,爹娘已经不要她了。她在,只会妨碍他们重振家业而已。只要有弟弟继承香火就够了,要她一个女孩有何用?
六岁的她,俨然有成熟的思考能力。
而那个部落里,听说有她母亲的远房亲戚。
但是,她一到那里,并没有找到那所谓的亲人,也没有被锦衣玉食地招待,而是直接被那个冷血无情的鬼面女人——柒月族长,直接扔进了那个“药人”库。
原来自己的双亲竟是这么放心地把她送进狼窝。她彻底对他们死了心。
但是,现实还是要面对。她究竟应该怎样从这个可怕的地方出去?
那个地方,不仅有从未被拿来使用过的药人,也有重复使用了很多次的药人。那些人,每次被提出去,然后又被扔回来,容颜枯萎不说,甚至出现了更为恐怖的景象。那些奇异的毒药,会渐渐把一个人的整张脸扭曲掉,还有身体也会渐渐萎缩枯干,到了最后,原来高大的一个人,会缩成一棵树根似的,动弹不得。尽管那时他们的意识也渐渐地被毒虫侵蚀,但仍不会死,直到他们被腐蚀完全,一下子在空气中化为尘埃为止。
她那时候还太小,不够被拿来使用的资格,所以一直被那些人像老鼠一样放在一个笼子般大小的牢房里喂养,当然,那个笼子不只她一人,还有一个长发披面,穿着玄色衣服的少年。
那个少年几乎不抬头,也很少说话。依他的身形来看,似乎要长她好几岁。还有,偶尔在吃饭的时候,他会抬头。她总看见一张异常俊美的,不似人间所有,但又很苍凉的脸。
终有一天,一个穿着黑袍,戴着黑帽,黑纱掩面的女人进来,要把这个少年拿出去试她新调制的毒。
然后,两个高大的奴仆便进来,一人一边,手中拎着那少年的衣领走出去。她试图抓住少年的衣角,不让他们带走他,但就她那点力气,还不如不用。
那少年感到了被扯住的衣角,回头,看见她这样做,于是对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她于是被吓得更是哇哇大哭。
泪眼模糊里只剩下他临走前那个好看而又让她感到可怕的笑容。
后来,夜里,她正透过气窗看月亮的时候,那个少年回来了。他似乎昏迷了,是被那两个奴仆扔垃圾一样扔进牢房里来的。
她急忙扯起裙子跑过去,然后用尽力气,把他搬到那张茅草搭起的床上。
少年的脸苍白地冒着汗,口里常常吐出一种深蓝色的东西,然后不停地打寒战,身体里似乎正在天人交战着,样子很痛苦。
她吓坏了,拼命摇着他,想让他把那种东西全吐出来,那种东西流了一地之后,虽然她没有闻到气味,平时那些晚上会出来捣乱的蟑螂老鼠,这次却全都躲起来了。这蓝色的东西,好可怕。
她撩起裙摆,想要避开那滩粘粘的液体走过去,不料裙摆还是被沾到了一点。刹时,她那条天蚕丝织起的裙子的一角,就“呲”地一声化成了灰。
是剧毒啊!
这个哥哥,究竟喝了什么,好可怕……她好怕!
她就在他旁边坐了一夜,直到黎明时,少年醒来了。
那双眼睛,还如同平时一样的清冷俊秀。他睁眼,看见那个漂亮的小丫头伏在他脚边,睡得很熟,偶尔还会喃喃道:“雅雅……怕……”
他于是轻轻摇醒她,然后以苍白无力,但盈满笑意的眼睛看着她,企图让她忘掉那些恐怖的事情。
她见他醒来,自然很欣喜,然后急急忙忙地问道:“大哥哥,那个可怕的大婶给你喝了什么啊?”
他闻言皱起眉,但还是敷衍般地告诉她:“没事的。”
洛雅想了一想,很认真地告诉他:“如果她还要来,那我要跟你一起去!”
他笑了,然后摸摸她的头,说:“你还是乖乖在这里呆着吧,外面不好玩。”
她皱皱鼻子,说:“雅雅不管,雅雅要跟哥哥一起去。”
不等他再开口,那两个高大的奴仆果真又来领他出去。于是洛雅不等他们走出这里,便轻巧地钻过两个大汉的胳膊底下,一下子溜了出去。
但是,牢房门口守着的人仍旧一下子把她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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