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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两人经过那几户人家,叩了许久的门,都无人回答,只得往镇上走去。
这小镇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苏清和任汐都没有说话,心里却无端端的觉得压抑起来。沿着土路转了一个弯,踏上了青石板的大路,一条笔直的街道伸的老远。路两边高高低低的房子,有些已经亮起了灯,还有些小贩,三三两两的守着摊子,散在路边。
见有人烟,苏清心里一喜,忙拉着任汐往最近的一个小摊上走过去。
他先作了一揖,这才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大婶,这里是什么地方?”
笼着袖子坐在摊前的大婶转过头来,胖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无,用怀疑的眼神将他俩上下打量了一番,并不答话。
苏清只好又揖下去,满脸堆着笑,说:“大婶,我和兄长是前往映州探访亲戚,半路遇到贼人,又迷了路,因此……因此……”
胖大婶目光闪了一闪,僵硬的脸色稍稍放松,冷冷的说:“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快走吧。”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任汐语气里已经有了怒气。苏清忙阻拦他,那大婶却只是漠然向他看了一眼,拿手往他们身后一指。
回过身,才见路口立着一块青石,上面刻着两个大字。
“无城。”任汐呆呆的念。苏清却如遭雷击,脸色惨变,手脚发软,连退了两步。无城!竟然是无城!若是早知道这里是无城,那么在他最初清醒的那一刹那,早已拉着任汐仓惶逃去,怎么还会傻傻的往镇上走!
只是万万料不到,明明他被打晕的树林离廷州并没有多远,却竟然会在昏迷中来到了远离廷州的无城。
任汐忙问:“怎么了?”
苏清拉住他往外就奔,他被拽着跌跌撞撞跑了几步,挣开来,追问道:“怎么了你?”
“这里,这里不能待,快,快走!”苏清结结巴巴的说不好话,身上已是抖的不成样子,几乎站不住脚。
任汐大约是被他的样子吓住了,也脸色铁青的跟着他往前跑。可惜只又跑了两三步,便停了下来。
前方的路,竟已被几个大汉完全堵死!
苏清和任汐慢下脚步,低着头,想要慢慢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走近了才看见,这几个人穿着军服,都是高大的身材,为首的那个更是壮的一堵山一样,满脸的胡子,眼神凌厉,刀一样刺向他们。
心里更加害怕,苏清的手缩在袖子里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走得愈近,那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愈强。他们不动,两人亦只能小心翼翼的绕到路边,想要绕过去。
“站住。”一声断喝,声音沙哑刺耳,却是为首的大汉发出的。两人面面相觑,也只好停下来,苏清硬着头皮道:“敢问军爷,何事?”
大汉朝他们走来,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冷冷道:“哪里来的?”
苏清老实答道:“廷州。”
“来这儿干什么?”
“我和兄长去映州探访亲戚,半路遇到贼人,又迷了路,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苏清只好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未料那大汉冷笑一声,将手一挥,其他几个大汉一拥而上,如抓小鸡一样将他和任汐按在地上。
任汐叫骂着挣扎起来。苏清的手被反剪在背上,手臂几乎断掉的痛,身子被死命压在冰冷的雪地里,半分也挣扎不得。正要张嘴高呼,后颈又是一痛,曾经被重击过的地方已经脆弱的无法想象。耳边“嗡”一声响,他直觉眼前金星乱冒,顿时晕死过去。
冷水从鼻子和嘴巴里涌进来,呛进气管里,倒流入肺。窒息的感觉生生把苏清从昏迷中唤醒,胸口像刺进了一把利刃。用力的咳嗽着,无法呼吸的痛苦让他下意识的挥舞着手臂反抗起来。
“哗啦”一声水响,有人将他扯离了水面。头发被扯的生疼,但好歹已经重又可以呼吸了。他大口的吸着气,努力的睁开眼,下一刻又被人重重的按在地上动弹不得,额头撞在坚硬的地板上,一时神智有些不清。
“苏清!苏清!”耳边传来任汐愤怒的尖叫声:“放开他,你们放开他!”
一阵杂乱的扭打声过后,一个人影扑过来推开按住他的人,把他轻轻的扶起来,让他靠在怀里。
身上的衣服沾了水,又湿又冰的粘在身上。任汐的怀里却很温暖,苏清不觉打了个冷颤。
吃力的调整呼吸,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清晰起来。却见那下令将他们抓起来的为首的大汉正高高的坐在堂上,眼神阴鹜的盯着他们。
苏清往四下看一看,这是一间很有气派的大屋,亮堂堂的窗子,红木的桌椅,看上去倒像寻常的富人家。只是想到这里就是常听赵伯提起的“无城”,他心下又怯了一分。
无城是武曲,齐刹,紫微三个国家交界处的一个小城。原本是没有城镇也没有人烟的,只是一片荒凉的区域,被三个国家挣来抢去。后来因为这里并不设通关的关卡,商物进出也不需要向守城的官兵交纳费用,常有胆大的商人仗着自己财大通神,买通附近的守军,护送他们来往于三国间经商。久而久之,有人开始为旅人提供食宿,又有人开了酒楼青寮,这里竟有了些规模。只是留在这里的人,除了附近三国的守军,就是些穷凶极恶的逃犯,亡命天涯之后在此隐姓埋名只求苟活。
三个国家的君主当然都不会放任自己的领土边缘有这样的所在,但是为了维持均衡的力量,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发兵前来讨伐占领。于是他们派遣各种探子混入这里,互相刺探,彼此牵制。
误入那里的人很少还有出来的,不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或许是死了。“很可能尸骨无存。”赵伯最后强调的对他说:“以后小少爷在外行走,切记切记一定要避开那里。”
眼光在面前地上散放的刑具上扫过,苏清不由得苦笑一下,赵伯的叮咛,终究是成空了。
被绑在木头架子上,带着倒钩的皮质鞭子刻意的递到面前,高高坐在上面的大汉冷冷的开口问道:“说,哪里来的?”
压制不住的恐惧活活的吞噬了他。苏清徒劳的往后缩了缩,再开口,声音已经破碎的不成调子:“……廷……州……”
绝望的看见那个人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空气里传来“啪”的一声轻响。眼前黑影闪过,低头,本就满是泥水的衣服上晕开了一朵朵红色的花。剧痛突然的从皮肤窜到心脏,又像闪电一样攫住了他的呼吸。
一声凄厉的惨呼在他耳边响起,是自己发出的么,还是任汐在很远的地方大声的哭喊,他已经无力分辨。眼泪一下子模糊了眼睛,身体像被撕裂了,又像被火炙烤过,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
“说。”那个梦魇般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是在头顶,下巴被人用皮鞭用力的托起来,痛的发抖。
大汉狰狞的脸放大在眼前,凸起的眼睛里闪着嗜血的光。苏清从牙缝吸着气,看着他扁平的鼻子上一道长长的伤疤,心里模模糊糊的幻想着用刀从那个伤疤处再切下去的场景。
彷佛是看穿了苏清的心思,托起下巴的坚硬的鞭梢滑了下去。苏清的头也随着无力的垂下,却又突的扬起,声音却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哈,哈”的抽泣声。
已经被皮鞭肆虐的血肉模糊的伤口里,鞭梢插了进去,左右翻动,把痛楚扩大了数十倍,数百倍。
不知过了多久,那让人快要发疯的鞭梢毫不留情的抽开去,连带出一大块血肉。苏清早已痛的无力呻吟,只能垂着头痉挛一下,汗水泪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脚边。
“还不肯说?那你呢?”那声音转向旁边。苏清心中一惊,吃力的转头去看,果然任汐也同他一样被绑住,却双脚乱踢,乱七八糟的哭着喊着骂着,也不知道在骂些什么,声音已经嘶哑了。
想要叫他别出声,惹恼了这些人,他们的下场只有更惨。苏清心中突然闪过赵伯曾说的“尸骨无存”,一阵害怕,竟说不出话来。
那个人却倒提着鞭子,慢慢向任汐走去。
“军爷,咳,咳,军爷……”喘着气努力的发出声音,那个人随着他的呼唤停了下来,冷哼道:“肯说了么?”
“军爷,请,请听小人解释。”苏清睁大眼睛,忽略掉伤口处一波一波的痛楚,急切而快速的说:“小人,小人是,是——”廷州陆府四个字在嘴边转了又转,却像隔着一层冲不破的纱,充满了羞耻感,怎样也说不出口。突然灵光一闪的,他叫起来:“是倚红楼的人,并不是逃犯,也不是什么探子。军爷可以去,去查,去查——”
像是被他的说辞打动了,那人重又走到苏清面前,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冷哼了一声,语气里带了一丝不屑:“倚红楼的人?倚红楼什么时候开始养小倌了?”
“不,”苏清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声音却镇定了许多,“我们只是倚红楼的伙计。”
“那你们为何到此?”逼问的语气已经有些缓和,苏清心中一松,竟结巴起来,只是“我,我”的说了半天,再也接不下去。
正心里着急,却听任汐在一边开口道:“遇上大风雨,不小心迷路咯,又不是我们愿意来……”
生怕他乱说话,苏清忙打断他:“小的们领了掌柜的差使,自然是不好多问。不过倚红楼的掌柜的每年都要跟以前的姑娘们通些家书,这个规矩已久,想来军爷们自然是楼里的贵客,应该都是知道的。”其实倚红楼的门槛是金门槛,高的惊人,一般人并不得缘分成为座上宾。他故意这样说,也是抬高这些人的身份。果然人都爱听好话,那些大汉们眉间颇有得色,堂上的气氛立时轻松许多。
苏清暗自思忖,自己话中自是有许多漏洞,再加上任汐一身奇怪的装扮,必然不能使那些人真的相信他们就是倚红楼的人。他一面小心观察为首大汉的神色,一面在心底转了千百个念头,要如何说服他们相信他的话。正焦急时,却听那为首大汉说道:“先把他们带下去。”
被粗暴的从木架上拽下,刻意忽略的伤口处又在叫嚣着疼痛。虽然一路被毫不留情的推搡着,直到被关进一间阴暗潮湿,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小屋,任汐咒骂起来,苏清却悄悄的松了口气。
地上散乱的堆放着发霉的木材,小小的窗口拦着手指粗的铁条,任汐四处翻找了一会儿,又在门口跳着脚骂了半天,才气呼呼的返来,倒在苏清的身边,埋怨道:“凭什么把我们关起来,我们犯了什么法,他们有什么权力这么做?喂,苏清,难道在你们这里,都没有法律的吗?”
苏清却没有回答,只是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
任汐爬起来凑过去张望:“你怎么了?”只见苏清脸上泛着潮红,双目紧闭眉头蹙着,额头上汗津津的。他伸手试了一下,竟已烧的滚烫。
任汐惊的大叫起来:“喂,你在发烧啊!”再去摇他,却见他已昏迷过去。任汐慌了手脚,愣了半晌,才惊的跳起,冲到小屋门口用力捶门,高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小屋外却是一片静寂,门缝里灌进来的只有刺骨的冷风。
苏清没有听见任汐的喊声,他陷在一个满是冰与火的世界里,一会儿彷佛落入冰寒的深渊,一会儿又置身于炽热的火焰中。这样的折磨让他无法思考,只能全力的抵抗那无边的痛苦。
从小就在娘和绿袖照顾下的他,从来没有承受过今天这样的遭遇。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只是不断的昏睡,当他真正的完全清醒过来,已经是十天之后了。
这十天内,任汐几乎尝试了所有他曾经在书上电视上看到过的逃脱方法。
他曾经趴在地上装肚子疼引来看守,然后从身下抽出一根小屋里最粗的木棍想要偷袭。却因为棍子太重抡不起来,被看守踢了两脚,嘲笑了一番。
偷袭失败,看守们对他有了警惕。任汐只好打起小屋窗户的主意。他把苏清的长袍下摆撕开想做一个布条,绑在窗子的两根铁条上,再拿棍子用力绞动,把铁条之间的缝隙弄大。想法虽好,可是因为下手的力度太大,长袍又在冰冷的泥水里泡过,好好的下摆一下子就被撕成了碎片,怎么接也接不成布条。
他扔了碎布,又研究起小屋的门。那门外不知道是如何锁起来,倘若只是象古时候的房子那样用一根木条销起,倒是有逃走的机会。任汐趁着看守送饭的机会探头探脑的想要观察观察,被看守发现,又是一顿拳脚,鼻青脸肿的跌在木柴堆里,扎了满手满脸的木刺。
当苏清终于颤巍巍的坐起来,喘着气唤他的时候,任汐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满身是伤,比苏清被鞭打的模样还要凄惨好几倍。
听任汐说了这些天的遭遇,苏清愈发觉得奇怪。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将他们抓起来时口口声声逼问他们是否是奸细,却又在听了苏清的一番漏洞百出的辩解之后将他们关在此地,既不放,也不做任何处置。
苏清沉吟的看向窗外:“任汐,你可有问过看守,究竟要将我们关到何时?”
“问过了。”任汐烦躁的踢开一块木棍,“每次都问,那看守就像哑巴一样,从来也不理我。”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任汐凑到苏清身边,压低声音说:“看守来送饭了。”
果然门外一阵锁链碰撞的声响,一股冷风卷着雪花随着打开的门钻了进来。苏清有些虚弱的缩了缩脖子,想要看清来人,却听任汐咦了一声,轻声道:“不是送饭的人。”
那进来的两个人身材高大,一身短打的装束,进门就喝道:“起来,出去。”
苏清与任汐无法可想,只得随了他们出去。这次并没有在园子里绕来绕去,而是径直被带出了一扇小门,任汐还在对苏清嘀咕说他们是不是要被处决了,却见那两个汉子回身进了园子。那门“咣当”一声,就在他们眼前关上了。
两人面面相觑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然这么轻易的被放了出来。
任汐四下看了看,生怕园子里面的人改变主意再返来将他们抓回去,忙拉着苏清就不辨方向的往巷子外面奔了出去。
他们身后,小门打开了一条缝,将他们送出来的两个大汉从缝隙里打量他们去的远了,其中一个才开口说:“就这么把人放了?”
另一个啐他道:“你懂什么?没听里面的弟兄说么,这两个是金姐的人。”
“呸,那都是他们自己编排的,你也信?”
“嘿,上次审他们,我可也在场呢。一听说倚红楼三个字,老大那脸色……啧啧,打狗还得看主人。金姐的事外人一向不知道,他们既然能说出些内幕来,至少也有三分真了。”
“三分真……”大汉看看四下无人,比出拇指来晃了晃,凑到同伴耳边小声说:“那位眼睛里不是向来容不下半点儿灰星吗?”
“所以人人都说你没脑子,这不是上头急着出去办事么,哪还有功夫对付这两个小子。再说了,踏进这城里半步的人,就算是插翅,也难飞了,啊?哈哈哈哈——”
“对对,你说的对,哈哈哈哈,管叫他有进无出!”
两人得意洋洋的对笑起来,又开了门向外张望,苏清和任汐早已不见踪影了。那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二人,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任汐是天生的乐观性子,见苏清一直皱着眉头沉吟不语,便笑嘻嘻的拿别的话去引他,故意不提这些天的遭遇。苏清到底也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被他东问西问了一阵,也就将之前的事抛开不提了。
两人多日被困在那小小柴房里,乍一得自由,直如放了线的风筝,也不顾天寒雪急,在小巷子里钻来钻去,疯跑了好一阵。不察觉天色黯淡下来,苏清被脚下石块一绊,直摔了下去。
任汐指着他笑起来,半响,见苏清仍伏在地上,动也不动,这才着了慌的来查看。苏清却并未晕去,只是挣不起来,有气无力的伏在任汐手臂上说头昏。
任汐摸摸他额头,并不烫。又探探他鼻息,也是温热正常。慌乱中只听一阵咕噜声从苏清腹中传出来,苏清立时满脸通红。任汐笑道:“原来是饿啦。”又取笑了他一阵,这才扶着苏清往街上嘈杂的地方去。
转出巷子时夜色已经降临,这小小城中正是华灯初上。路上的小贩比十日前多了一些,也有来来往往的路人,到底有了些活气。路边有家小酒馆,竹竿挑出一个“酒”字,在风里猎猎翻滚,引出一股饭菜香。
苏清摸摸身上,不禁庆幸那块玉佩没被人搜了去。两人在街上转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当铺,好说歹说只换到了一点碎银子。任汐对银两没有概念,苏清却清楚,只靠这点银两,想要回廷州或者去映州都是不可能的。他们没有胆量进酒馆,只在路边小摊子上买了几个馒头,又讨了点水,就坐在路边狼吞虎咽的填饱了肚子。
两人无处可去,天色又晚,只好相携着往来时的小路上走去,打算回到那破屋暂住一宿,明日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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