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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终于走累了,宋恩慈买了杯咖啡,坐在长街椅上。
天近黄昏,车来人往,几只雀儿停在路边叽喳蹦跳。
树荫下有着脚踏车的铃声。
车子摇摇摆摆,龙头一歪,女孩随车跌倒在地。
“哪里摔痛了?快让我瞧瞧。”男孩慌忙蹲下紧张地问,帮女孩拍去身上灰尘。
“你为什么放手?好痛……”女孩赖在地上哭。
男孩掏出纸巾,拭去女孩脸颊泪水。“大街上,不要哭了,不害羞。”
“哼,我跌倒了你还骂我!”女孩狠狠地扭了他一下。
“哎呦,你还真下狠手啊。”
“你再说――”
宋恩慈慢慢微笑,思绪飞到从前。
阳光灿烂,梧桐树下,风拂在脸上,惬意得很。
“我没叫,你千万别放手。”她才坐上车垫,人就开始东倒西歪。
“好了――”话才出口已“碰”地倒下。
“哈!”他可恶地笑出声。
“宋品禛!”宋恩慈悻悻地爬起,怒目而视,倔强地再骑上车。
一双手悄悄抚上她的腰,“坐稳了,身子不要摇,眼睛朝前,放心,我扶着车架,只管骑,别怕。”身后传来他沉稳地声音,不容质疑地语气,对于她,是一种说不清的依赖与信任。
她,一无反顾地骑出去,摇摇晃晃。
他,一声不吭地扶着车,牢牢稳稳。
风迎面吹来,清清爽爽,马路上异常空旷,四周静寂。
宋恩慈只知向前向前,来来回回,心中溢满笃定,因为知道身后有他。
“嗨,恩慈真厉害,一个人能骑了。”声音远远传来。
她悚然一惊,“哐啷”一下,摔倒了。
他飞快地跑过来,蹲到地上,一脸的紧张和懊恼,伸手拉她。
恩慈没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笑容点点绽放,哦,她终于学会骑车了!狂喜的心并未因摔跤而减缓一分一毫。
“你站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我一个人骑过来。”她拍拍身上的尘土,很豪气地站起来对他嚷。
宋品禛亦笑了,用一种很欣赏地眼光看了她一眼,就真的跑到很远处。
宋恩慈跨上车,晃荡了一下,望着远处那个熟悉伟岸的身影,一踩踏板向前冲去。
虽然险情叠出,可她的心却在欢唱。快到他面前了,他微笑着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刹车。
可是,她没有停,孩子气地向他冲过去,撞过去,坏坏地希望能看到他狼狈跳开地慌张样。
天,他竟然没有闪开,仍是那样站着,从从容容地站着,脸上挂着抹奇怪的笑容。
恩慈一下子慌张起来,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就撞上……
地上的脚踏车兀自转着轮子,他揽住她坐到路沿上,另一手揉着膝盖。
“对不起,我,我只是好玩――”她难过地道着歉,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半响,宋品禛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
她被动而茫然地回视他,讷讷道:“很痛吗?”
他点了点头,她更懊恼,便见他忽然伸出手,拉了拉她发梢,温柔道:“第一个教你骑车的人,是我。那么,第一个被你撞的人,也应该是我,对不对?!”
蓦然间,一股酸酸柔柔的感觉从心底漾起,望着他那张男性的脸,她想哭又想笑,轻轻地将脸贴着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脏怦怦跳动。
他的手环上来,圈住她,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去管那辆摔倒的脚踏车。
那一刻,恩慈还以为,那就是永恒。
宋恩慈眼眶润湿,时光不再,时光不再。
男孩环住女孩,推着脚踏车渐渐走远。宋恩慈看着他们幸福的背影,手撑着椅子,难受得几站不起来,她恨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不论什么小事总能刺激她,总能令她想起他――宋品禛,如果他知道自己这样伤心难过,他会心疼吗?他会痛苦吗?他还忍心坚持决定那样吗?
宋恩慈才拐上永嘉路,便看见铁门外陈阿姨拍手急奔过来。“小姐,你可回来了。先生都快急死了。”陈阿姨小心翼翼地盯着宋恩慈走入门里,生怕她再一闪不见了般。
宋恩慈置若罔闻地上楼走入他的房间,打开衣柜橱门,一件件衬衫、外套罗列整齐。
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一触摸,恋恋难舍,好象触碰到了他,紧贴着他火热的身体。
烟灰缸里烟蒂满满的堆成小山,她痴痴地看着,挟起一根,搁置鼻尖,深深呼吸,那般沉迷,那是他的气息,他还残存着的点滴气息。
楼梯传来急促地脚步声,宋恩慈突然忐忑起来,目光转向大开的房门,终于他停在她面前。
宋品禛看着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屋中,这一瞬,他几已崩溃!
他刻意回避她,故意打击她,只才几日,那样爱笑爱闹的一个人,已变得死气沉沉。那天,他从浴室出来,不见了她,彻夜未归。
所有从前他们共同去过的地方,他统统找不到她。他害怕得要命,怕自己再也找不到她,就在他担心得快要发狂,预备报警时,接到电话,他担心了一整晚的人儿终于回家了。
这刻,宋品禛气得只想掐死她,结果却是站在原地,沙哑无力地说:“你是不是非要我担心,非要我心痛才会满意,是不是?”
宋恩慈一下僵住,他神情哀伤,眼眶青黑,下巴胡髭乱窜。
“你还会担心我吗?你不是厌恶我得夜夜迟归?”
“恩慈,我怎么会厌恶你,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唯一的?那杨紫呢?你们不是要结婚了。”
他怔住,面色灰败。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宋恩慈突然上前扑入他怀中,宋品禛并未料着,身子跌坐入椅中。
两张脸瞬息近在咫尺,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宋品禛被她压得动弹不得,却还是勉强地笑了。“要命,还学会喝酒了?”
宋恩慈置之不理,双手用力地拉着他,声声低唤:“禛,禛,禛……”
须臾,宋品禛便用更大的力气攥紧了她,像要把她捏碎揉入骨中才好。
慢慢地,他缓过神来,松下了手。“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象个孩子。――好好的找个男朋友,夜里出去,我也好放心。不是说法国是浪漫之都,怎么都没找个护花使者?有喜欢的就试着交往啊,你不会还一定要国产的吧。”
他故作轻松的语气听得宋恩慈如刺扎心。“――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真的很残忍。”
“我早该在你逼我走的时候就该知道。”宋恩慈默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要泄漏心中的呜咽。“可那时我才十七岁,那是我的错吗?你说,那真的是我的错吗?你的心肠怎么能那么狠。”
宋品禛低下了头,缄默不言。
那天清晨,他还是偷偷地跑去了机场。
他站在机场大厅偏僻的角落里,看着她那样娇小的身子,手忙脚乱地搬抬着行李,拿着机票临要通关时,还在拼命地回头寻找着什么。
她看起来还那么小,那么无助,可他却狠心地逼她离去,只身到那样遥远的地方去。
宋恩慈跪偎着他,低低道:“那时候我才到巴黎机场,一堆自动售票机都坏了,半夜的,差点露宿在那。人人都说巴黎香水美女,灯红酒绿,可拉德芳斯广场到处都是垃圾,街道四处是狗屎,我就不懂,那些流浪汉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养狗干嘛。那里连家中国超市都是越南人开的,买碗泡面,煮出来就是清汤面。一次我实在忍不住炒了一大盆西兰烩熏肉,一天吃不完第二天吃,第二天还没吃完,第三天继续,吃得我都觉得自己长得就象是棵西兰了。他们口中的人间美味――奶酪味熏得象脚臭,真不知他们怎么吃得下。天一黑,巴黎街上就没了人,除了泡吧抽烟、喝酒又没有其他娱乐。你知道,我从小喜欢的男生理科一定要好,可那些法国男人居然还会做出二分之一加二分之一是四分之二,再约分后是二分之一。你说法国男人浪漫,可他们男女平等到吃饭、游玩从来都是各付各的帐,便是刚刚在床上赤裸相拥说着一生一世,转眼下床去买避孕套也要各付一半。你是真要我嫁在那里,找个那样的男人吗?”宋恩慈看了看他,他依旧一声不响,她只得苦笑着继续说:“你说找个中国人吧,要么是学生,总觉得小,要么是开餐馆或商场的已婚小老板,长得既矮又丑,你让我去哪找个才貌双全的?”她再装不下去,哽咽在那。
迟疑片刻,宋品禛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头。
他的手很暖,混着淡淡烟草味和男性气息,令宋恩慈很有安全感,一下抚平了她的创痛。
“恩慈,你为什么还不明白,我给不了你幸福了,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更痛苦。”宋品禛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犹如喉咙里塞满了沙。
她的心沉了下去,他是认真的。
宋恩慈一下忍不住,眼泪簌簌直流,这些年的思念和委屈,一股脑的宣泄出来,她不要坚强,她从来只想要他。
宋品禛暗了眸色,眼睁睁地看着她哭,他知道如果这时心软,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你不是做事从不轻言放弃的吗?为什么你要放弃我?”宋恩慈哭得象个孩子般的不管不顾。
她崩溃的哭声,让宋品禛心如刀割,口却如哑巴吃黄连,万般苦都已不能言。
他将她的手轻轻地拉开。“恩慈,很多事都不一样了。这个世上不是每一样你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一条你明知道走不通的路,勉强着不放,只会让彼此更痛苦。”
不,不,宋恩慈的双臂重新箍紧了他,埋头抵着他。
宋品禛俯下身,他又闻到了思念的发香,哦,她的身子依旧柔软美好,弥散着熟悉迷恋的气息,他眼中涌出湿意,捧起她的头。
“恩慈,你试着忘记过去,试着重新开始生活,好不好?”他的声音里几乎带着哀求的滋味了。
宋恩慈一惊,凝视着他,为什么他语中透着那样浓浓的无奈,为什么他黯然的眸色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可以想象到这些年他活得有多么艰难,可她偏偏无法让他抛去过往阴霾。
她长久地看着他,房间里没有一点声响。
宋恩慈只觉体内像有什么在搅动着般,五腑六脏都泛着酸苦,口中却道:“好。可是你也要答应我,再给我些时间。”
她转过脸竭力不去看他,“这房子就住我一人的话,我害怕。你们以后就住二楼吧,我搬去三楼。”原来人生下就是戏子,只是她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同一屋檐下的他搭戏,真真荒谬可笑。
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完全明白,可这会她长睫挂泪,一双黑漆漆的眼珠欲说还怯,格外的脆弱,宋品禛心底一软,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好。”
“你结婚我总要送些特别的,我想把二楼重新设计装修下。”
“好。”
“你晚上再晚都要回来。若是晚饭没空,罚你早上陪我吃。”宋恩慈睨了他一眼,“今早,蒋妈用四粒猪腰,半斤猪肚,褒了一大锅及第粥。那萝卜糕,萝卜下得十足,糕又软熟,不知道多好吃。”
“好。”
“你长得高会贫血,还喝什么黑咖啡,戒了吧。”
宋品禛怔住,一时哭笑不得,这个女人偏这会还不忘醋意。
“——好。”
宋品禛将她面前打湿的发撩至耳后。“宋大小姐,你还有什么要求痛痛快快地全都说出来吧,我通通答应。”
我只要你不结婚,宋恩慈心底道,可她到底再不敢把他吓跑了,偏着头,还真认真地想了想。“我想吃阿娘的黄鱼面。”
宋品禛故作叹气,抬起腕表,敲敲她的脑袋。“大小姐,这都几点了?不要折磨人家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吧?”
可是,他突然又拉她起身。
“干嘛?”
“去思南路啊。我们总可以坐车里等天亮。”
“不。”宋恩慈笑了起来。“人家这会又不想吃了,罚你以后补。”
“好。茂隆的油爆虾,巨鹿路的炸猪排,红房子的鲜奶小方,巴城的酱爆螺丝,常州的鲃肺汤统统都给你补上。你喜欢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嘲笑着说。
宋恩慈想起从前他开了三小时车只为陪她去常州喝碗鲃肺汤的情形,亦笑了。
“那我还要鱼翅捞饭。”
“暴发户的品位。”
“谁说的,又不是八十年代了,现在人家算粤式珍馐了。”
“是,是,是。”宋品禛赶紧投降。
“我去摊葱油饼,你最喜欢吃了。”宋恩慈笑着眨眼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他眼睛里透着欢喜。
她忽起调皮,“里面再加个鸡蛋,放点蜂蜜。”
宋品禛如她所愿痛苦而又夸张地猛拍额头,宋恩慈笑着走了出去。
“恩慈,”
“怎么了?”她回过头去。
“欢迎回家。”宋品禛轻声道,声音极其认真极其温柔。
宋恩慈看了他一眼,两人都在笑,笑得如此真实。
直到这一刻,宋恩慈的心才真放下,她坚信他们能够重新回到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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