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吻

　　天色渐渐暗下来。宋思彤抱着刚借来的书走出图书馆。她慢慢地走在没有人的操场上，落日的余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今天早上接到秦展扬的电话，说有事耽搁，还要再在美国呆上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打到底有多长，宋思彤从未仔细思考过。只是五年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那么长时间。一个月后，宋思彤将会毕业，那时她将何去何从，未来是那么无法预料。电话中秦展扬说，会给她一份惊喜。不知是怎样的惊喜，可是她一直都在静静地等待。想起在机场的情景，宋思彤的嘴角就会不期然上翘一个好看的弧度。

　　“小彤，答应我，等我回来。”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可是秦展扬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语气是那么郑重。
　　“嗯。”她微笑。如此坚定的回答，如此干净的微笑，如此纯粹的幸福。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一切喧嚣凭空消失，然而他们的内心却被某种东西填充得满满当当。

　　“宋小姐。”富有磁性的声音成功地止住了宋思彤前进的步伐。
　　宋思彤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高大英挺的男子。“慕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儿？”五年后第三次相见，宋思彤显然已经学会掩藏起自己的情绪，平静地对待来人。
　　“上一次吃饭，宋小姐说起甚为喜爱日本料理。我恰好知道有一家做的极为地道，不知宋小姐可否赏光？”
　　“这……”宋思彤犹豫。他们好像不太熟吧？
　　“宋小姐不必担心，我先前已经和宋世伯说过了。”他微笑得谦恭有礼。
　　宋思彤挑了挑眉。原来是早有预谋的啊。不想回那个假情假意的家，父亲也暗示过慕先生是信得过的人，那么她也就盛情难却了。

　　说起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宋思彤仍然是被父亲请人盛装打扮后出场。虽然说是一场简单的家宴，每个人却打扮得十分隆重，那场面也有说不出的怪异。是的，怪异，而不是其他的什么。
　　妹妹宋思婧，显然对慕凌风很有意思。的确，那么优秀的条件，光是这俊朗的外表，就已经让众多女性倾倒，更不用说他双学位留学归来，手拿哈佛大学MBA证书，以及殷实的家底……这一切，足以让他成为名流小姐恋慕的对象。条件相当的人家更是极力推荐自己的女儿，谁不想结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拥有才思过人、条件过人的女婿呢？可宋云天偏偏有意让他成为自己的大女婿，就连吴姨也不顾亲女儿的眼色极力撮合宋思彤与慕凌风，鼓励他们今后多在一起聊聊天、吃吃饭。这是宋思彤和宋思婧怎么想都想不通的。

　　那天吃完饭后，宋云天与女儿单独谈了一次。
　　“思彤啊，爸爸知道以前那样冷落你不对，不管有什么原因都是爸爸的错，你不要记恨爸爸，好吗？”
　　这一刻，她才注意到这个她不怎么熟悉的曾经踌躇满志的男人两鬓已经有些斑白，岁月不留情面地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她叹口气，幽幽地说，“父亲，女儿怎么会呢？”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好好补偿你，也许这种方法不太好。但是慕先生一表人才，我相信他的人品，你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要是你不愿意，爸爸也不会勉强你，一切只要你高兴就好。”宋云天仰头，极力掩饰眼中晶莹的亮光，却怎么都无法掩饰语气中的苦涩。“人到老，才会想明白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年轻气盛，一个劲的往前冲，被欺骗、被迷惑，伤害了身边的人也不思悔改，那把刀像双刃剑，刺伤别人的同时也让自己遍体鳞伤。这个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明白。当年，是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后来，我又接着对不起你，我实在是……”
　　宋思彤无法忽视他仿佛一瞬间苍老的神情。“爸，你不要这样想，你没有对不起我，真的没有！你给我的东西是其他人无法拥有的，虽然物质的不一定是最好的，但那也是别人都奢望的。我知道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人不可能样样都拥有，所以我很知足，我从来没有怨过爸爸，也知道爸爸其实也是爱我的，只是方式与别人不同罢了。”
　　宋云天伸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缓缓地开口，“思彤，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爸爸！”宋思彤再也无法仍住，扑进宋云天的怀中。

　　宋思彤以为慕凌风会载她去高级会馆，没想到车却停在了一条巷口。
　　“路太窄了，我们走进去吧。”说毕，绕过来，替宋思彤开门，接过她的包和手中的书。一副绅士做派。
　　沿着幽深的小径走到尽头，向右转，一座别致的小院出现在眼前，借着纸灯的光亮可以看到院子中有一个荷塘，很有别开洞天的韵味。取名和风会馆，古朴却雅致。等候在门口的日式美女引领他们向里走去。
　　她发现这家店不仅外表看上去富有情调，而且装饰也极具格调：铺垫在餐桌上面的托纸是张大华先生所作——几片樱花花瓣散落水中，鱼儿便来争食，惟妙惟肖。
　　这里的菜式的确是口味地道，和那些空打出日本料理旗号的餐厅不同，而且，别有风情。日式酱汤料、汤分明，端上来后可以看到汤水清澈，海苔等料安静地躺在碗底，波澜不兴，和一片混沌的中式汤、浓郁的西式汤都大相径庭。
　　漂亮的瓷器和美味的料理，让人胃口大开，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慕先生是怎样找到这里的?”这样特别的地方，一般人不可能找得到，这实在不像开来赚钱的饭馆，倒像是某户隐居人家的小院。
　　“其实这里我和一个日本朋友开的。本意也不是为赚钱，纯粹是找一个幽静的地方，几个好友在一起聚一聚。”他温和地微笑。
　　这样儒雅的品味，使宋思彤不禁在心中为他打了高分。
　　“宋小姐也喜欢杜拉斯的作品啊。”慕凌风看到了宋思彤那摞书最上面的那本，原版的《情人》。
　　“慕先生也喜欢吗？真是巧呢。”宋思彤注意到了他用了个“也”字。
　　“多年以前看到过梁家辉那个版本的《情人》，后来才读了原著。一直都无法忘记他说他和从前一样，仍然爱着她，说他永远无法扯断对她的爱，他将至死爱着她。这是一种绝望的爱，像暗夜中开出的花，绝美，却也只能在黎明来临之前自行凋落。”
　　宋思彤愣住，她没有想到慕凌风会有那么博学。
　　“暗夜中开出的花”，宋思彤不由得为之动容，那么华丽忧伤的花朵啊。她还没有意识到，也许在渴望平和与幸福的掩盖之下，她渴望拥有一份爱情，绝望的感情，一如暗夜中开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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