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神子系列之白虎（师徒）

　　般若，即是智慧。

　　般若智慧不是普通的智慧，而是能够了解道、悟道、修证、了脱生死、超凡入圣的这个智慧。

　　我叫般若。

　　缘自一种智慧，

　　却成就于一段孽缘。

　　——

　　我出生在一棵梅树之下，由于那棵梅树曾被佛陀点化，是千年仙株，在我出生之时，便也沾了些佛气，以致金光乍现，被偶经此地的无上天尊发现，也是我此世的师傅。

　　师傅感怀佛祖指引，遂将我带到九华山，收我为徒，取名般若，我成为了师傅的第六个徒弟。

　　从小师傅便对我疼爱有加，因我不喜说话，常以梅为伴，师傅并没有勉强我和其他师兄交流，他将我安排到梅花峰住下，这一住就是几千年，直到我此生了去。

　　我与众师兄并不熟识，亦不善言谈，从小师兄们对我都是敬而远之，但因我生了一双几乎可与黑瞿石相媲美的眼睛，所以每当他们见到我时总是会忍不住多看几分。

　　就如她一样。

　　那一年，我已年满十二岁，在九华山也整整修行了十二年，积了些道行，得了些法力，并且收到了师傅赠予我的第一件法器，梅落笔。

　　想是师傅见我修行多年，思忖让我下山历练一番，便召我到殿前，与我说到人间夜雀之地正遭遇百年不遇的雪灾，以致天寒地冻，民不聊生。

　　“般若，为师赠你这梅落笔，望你能用它去助那夜雀早日脱离雪困，完成修行的第一道试炼。”师傅开口对我说道。

　　“是，师傅，徒儿定当不负所望。”我答。

　　“嗯，去吧。”师傅顿了顿，又道：“且盼早日归来。”

　　“是，师傅。”

　　虽对师傅的最后一句话有点意外，但却没做多想，哪里知道这竟是师傅对我的第一次警示。

　　在我到达夜雀之时，正逢神坛圣事。早先听师傅说过夜雀乃是当年与天帝一同并肩作战的雀神后代之地，堪比神域，世世代代由神族后代圣女管辖主宰，师傅尤其叮嘱过我，万万不要触犯雀神。

　　我心中想的是施法使夜雀脱离雪困之后，便尽快赶回九华山，根本不会遇到什么雀神，更谈不上触犯。

　　就当我落地准备施法之时，却在余光中发现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穿着一身红色纱裙，在皑皑的白雪地中仿若一道亮丽的风景，让人忍不住多注意几分。

　　那小姑娘愣愣地看着我，也不胆怯，我不想与她有任何交流，就如同和仙山上的师兄们一般，彼此毫无瓜葛，不如当做路人空气。

　　于是，我取出梅落笔，施法在天空绘出梅花雨，让它们变成一棵棵梅花树，扎根于夜雀的土地上。再用法力，让这些梅树慢慢开花，融化周遭的冰雪。

　　“你在做什么！”

　　没想到那小人儿竟然开口问我。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白里透红的小脸在红色衣裙的映衬下很是可爱，但她的面上却是不容人抗拒的神情，小小的眉头轻轻皱起，透着几分盛气凌人的气息。

　　也许是神坛中的某个小姐，我无须与她多做理会，是以，我继续施我的法。

　　可她却不甘心，见我不理她，竟然大步跑到我的面前，大声喊道：“我问你在做什么！”

　　看来书上说的没错，人间权贵家的小姐都是任性高傲的。我收起笔，准备结束一天的施法。

　　“喂！——我，我叫紫萱！”她又说道，但我却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紫萱黄萱对我来说只是花草的名字，又能有什么意义。

　　却没想到她竟执拗地跑到我的面前，横开双臂拦住我的去路，“你给我站住！”

　　一向不喜开口的我忍不住问她：“干嘛？”

　　“你，你还没有说你的名字。”她道。

　　我很意外地看着她，本以为她只是在耍小姐脾气，没想到她竟问我叫什么名字，想一想这十二年来，从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她是第一个，问我名字的人。

　　“般若。”本不想与她开口，却鬼使神差地答了她。心中有些打鼓，手中掐诀，便乘梅落笔飞往九华山，过程中竟忍不住回头，发现她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我在同一个时间来到昨日来夜雀的地方，她早早便站在那里，仿佛是等着我到来一般。这一次我施法的前后她都没有再像昨天那样主动，直到我离开时都是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不禁让我心生奇怪。

　　第三日，依旧是同时同地，因从下山之日起我便开始尝试飞升历劫，加之为夜雀驱雪多有费神，体力有些不济。在休息之时，她竟俏俏递过一壶水，并冲我微微一笑，我竟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要知道，从出生至今，除了师父，很少有人会离我这么近对我露出笑容。

　　第四日，我按时来到老地方，同样施法后休息，她竟然坐在一处，开始自说自话开来。

　　“喂！般若，你知不知道你的梅花令我们夜雀变得更美了。”她笑了笑，看着我道：“你不喜欢与陌生人说话，对么？”

　　“其实我们都见过好几次了，也算是老相识了，但既然你不喜欢说话，那你就听我说好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其实，我一直都没什么朋友，也很少有人能听我说说话，但也不知为什么，一看到你我就想和你说话。还有啊，你知道吗，你生了一双特别美丽的眼睛。”

　　“……”

　　“你别以为我骄纵，我也不想当什么夜雀大小姐，听说当圣女的继承人连自己未来的夫婿也不能自己选，何其悲哀呢。”

　　到最后，我竟然听着她在一旁自言自语了很久都未曾离开。

　　她说了很多有关夜雀的生活、民风以及信仰等方面的事，中间时不时还会提提我的眼睛有多么黑多么亮。她还提到了雀神、神坛以及圣女的事，我渐渐知道原来她那么小却活得很累。虽然我从小到大一直跟着师傅钻研道法佛理，却也是自己心愿向往之事，而她却因为是圣女的继承人而每日操练着自己不喜之事，所有事情都要规矩言行，听从雀神安排，不禁对她产生一种同情之感。

　　但我仍然没有对她开口，施完法后尽快赶回九华山。

　　第五日，我听她说话有些听得入迷，也因着劳累，竟然下意识坐在她的身边，那悦耳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第六日，她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也和我说说你的事吧？”见我仍不开口，她继续说道：“至少也该让我知道知道你是谁，从何而来，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吧？”

　　我刚要开口，耳边又想起师傅说过，早日驱雪回山，于是起身道：“我是奉命前来解灾，任务完成后便会即刻回山，你我不必深交。”说完，我乘笔而行。

　　可没想到，在第七日，我大抵是受不住她的一遍遍追问，便和她说了一些自己的事。

　　我告诉她我自九华而来，为的是奉师傅之命帮助夜雀脱离雪灾之苦。本来这些已经足够，可在她不断的哀求下，我又多说了自己的一些身世，不过这所谓的一些，无非是我在梅花树下被师傅捡到抚养长大而已。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早已清楚明白的事实，也是一个早已寻常不过的身世。

　　却没想到她却因此流下了眼泪。

　　我不解，但却自然而然地施法拭掉她面容上的泪水，接着又不知何故变出一枝梅花，塞到她的手里。那时我的脑中没有任何过多的想法，会有此举只因她当时眼含泪水问了我一句话。

　　“为何你可以如此平静地说出你最难过的事？”

　　我最难过的事？从小到大，我跟随师傅一心向道，早已无情无欲，所以根本不会有所谓难过和所谓高兴的事，她不懂，她和我的世界不同，所以她不需要懂。

　　我如是对自己说。

　　夜雀的雪慢慢褪去，新的绿意渐渐涌起，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她每日都在我施法的地方等着我，时不时和我聊着天，然后等待着我或有或无的回答。

　　“般若，我觉得你画的梅花越来越香了。”她开心地说道，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定是因为有了我的陪伴，所以你的梅花才越来越有人气。”

　　我微微停滞，几不可察地轻轻嗅去，却未发现任何变化，梅花就是这个香气，何来越香之说。

　　她无视我的沉默，双手托腮看着远处自言自语：“等到那边的白色全部变成绿色，你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我抬眸望去，的确剩下了很少的雪了，但也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毕竟雪还在下。

　　那一年，我第一次没有按照预想的时间完成自己的事。

　　“般若，夜雀那边的雪患怎样了？”师傅问道。

　　“回师傅，徒儿本以为以一年光景定可彻底驱除夜雀雪患，却没想到那雪患远比徒儿料想得严重，所以徒儿尚且需些时日。”

　　“嗯。”师傅捋着胡须微微点头，“好吧。”

　　不知为何，对什么事都一向无动于衷的我，此刻却有种释然之感。

　　再次回到夜雀，她看到我，眸间闪烁不定。下一刻，她竟然激动地上前抱住了我。

　　“般若！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她边哭边说，瘦小的肩膀一起一伏，我的心第一次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清楚。

　　接下来的日子她更加开心了，笑容一天比一天美。在我施法的地方已经再不是一片白雪皑皑，取而代之的是层叠不穷的梅，梅树、梅花、梅雨，映满她的笑，我的眼。

　　她别出心裁地在梅树下吊了秋千，她每日在荡漾的秋千上的笑，成为了整个梅林最美好的风景。

　　“般若，等我当了圣女，我就把梅花移到我的整个大殿，我还要取名字，就叫停梅殿！”她开心地说道。

　　“……”

　　“怎么，小看我？我今年十五岁了，再过几年我就可以继任圣女了，到时候我说什么都算！”

　　我摇摇头，“圣殿何其庄严，你母亲是不会同意你这样胡闹的。”

　　“这个母亲大人倒是不会拦住，就怕……”她小声嘟囔，突然拉起我的手，对我神秘地一笑：“般若，你随我来！”

　　五年中，我对她这种“强制性”和“突然性”的要求早已不会反抗，不知从何时起，都是任由她随意主意。

　　她小心翼翼地带我来到一个金碧辉煌的地方，一个雾气袅腾的池中赫然林立着高耸的圆柱体，上面的清水汩汩流下。一只栩栩如生的金丝雕雀悬浮在圆柱的杯口之上，雄震欲飞。

　　看着那只熠熠生辉的金丝雀，我已然猜到，这里是夜雀神坛。

　　耳边突然想起师傅的话，我只看了眼便转身欲走。

　　“等等！”她拉回我，笑眯眯地说：“这里是继任圣女祷告的地方，我每次都是一个人在这里，今天你陪我呆一会儿吧。”

　　我没有回答，却是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走到神池中央的一块白玉石上，双手合十，垂首闭目。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头望了望那只雕制的金丝雀，回过头道：“好了，我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她依旧话语很多，但不知为什么我却感到她没有来时那么开心了。

　　想问，却又习惯性沉默。

　　又过了一年。

　　这是我来到夜雀的第六个年头，第一次离开九华这么久，师傅那里不知怎么样了。

　　“紫萱。”我唤道。

　　她异常惊喜的转过头，睁大了水灵的大眼睛看着我，激动不已：“你叫我什么？！”

　　“紫萱。”

　　“知不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唤我的名字！” 她开心地一把抱住我，“我好开心！”

　　这是她第二次抱我，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开始了，而且牵动我的神经，让我不自己地伸出手，停在空中，不知作何动作。

　　“我要回九华了。”我只得继续说道，想要缓解那种异样感觉，却发现话出口后那种感觉更加强烈。

　　她倏地起身看着我，摇头：“不要走！”

　　看着她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第一次有了心软的感觉。没错，就是心软，我以为佛道讲究的是顺其自然，我永远也不会有不舍的心软之感，却未想到这种感觉如此的柔软。

　　在她第三次抱着我泪水洒在我的肩膀时，我已经完全妥协了。在停在空中的手自然附在她的后背之时，我知道我的六根从此不会清净了。

　　于是，我在夜雀整整呆了七年。

　　这时，九华山上发生了一件大事。罗汉峰主之徒法华因尽毁青莲上仙原予暇仙池中的青莲仙根犯下大错，其师虚空替徒受过，正于龙池瀑受刑。

　　虽然我一向不怎么关心九华山其它峰上之事，可这次我突然有一种难言的悲哀的感觉，是为那一池被断仙根的青莲，还是为徒受过的罗汉峰主，抑或是那犯了错的法华，总之，我无法像从前那般对凡事都不闻不理。

　　我回到九华，正欲拜见师傅，却意外地在门外听到师傅和青莲上仙的一番对话。

　　“予暇，难道真的不能对法华网开一面？”师傅道。

　　“师傅，众生平等，为何法华不能对那莲仙手下留情？”青莲上仙道。

　　“唉！”师傅叹了口气，“都是因果循环，法华对你种下了因，她的果却让虚空受了，而你如今种下这因，日后……”

　　“师傅不必忧心，予暇自知果报，但万事皆有道可依。且不说法华不该生出不该有的念想，单单尽毁莲仙仙根就已是犯了杀戒，如此任意妄为，如何修得正果。”青莲上仙淡淡说道。

　　“是啊，情劫、杀劫、死劫，的确不是说避就避说挡就能挡的啊！”师傅叹道。

　　“师傅，你是在担心般若？”

　　听到这里，我的心隐隐不安。

　　“予暇，相信你也算出来了，七年前我派般若去夜雀驱除雪灾是为了帮他挡他的死劫，却没想到……唉！”

　　师傅又一叹气，我的心却越来越不安，师傅为了帮我挡死劫？！

　　“师傅，般若的确慧根极好，倘若按部就班地修行下去，成就定不在我之下。我知晓师傅可怜他的身世，只是该来的迟早会来，躲也躲不掉的。”青莲上仙劝道。

　　“所以般若才会遇上那女子，历经情劫，终会为二人引来杀身之祸。”师傅无不悲哀地说道。

　　杀劫么？原来我此生是有一杀劫，我不怕杀劫，多年修行早已让我堪破生死。可如今却因我没有听师傅的奉劝早日返回九华，贪恋儿女情长忘却修行的根本，而牵连她也要同我一起历经杀劫。

　　“师傅！”我一改往日的清冷淡定，推开门跪在师傅面前，“请您救她！”

　　师傅并不意外我的突然闯入，青莲上仙也只是微微摇摇头。

　　“能救她的不是你师傅，而是你自己。”青莲上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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