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恨当时已惘然

　　那样的一场爱，纠缠一生的痛。
　　他只是她的师，高三时的历史老师，如同她之前崇拜过的众多老师一样。成熟、博学又沉稳，让人有依赖感。
　　但他又是那么不同的男子，干脆、利落、短短的发，如同鲁迅先生一样根根直竖，不肯妥协；宽广饱满的额头，会有些许岁月的痕迹印在上面；剑眉星目，眼神深邃而锐利，让她期待着他的注视，却又在被注视时慌忙逃开，不确定自己的心事是否被发现；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唇，光滑的下颌，都有着如雕塑一般美好的形状。让她沉浸在他的魅力之中，深深地为之着迷。
　　而最让她着迷的，是他的名字，林泉光。泉光，泉光，每一次念他的名，总会感觉舌尖上有叮咚的水声淌过。
　　她动了情，日记本上满满的记载着他的身影，他的举手投足，他的书卷气质，他的一切一切。其实，她原本就是一个容易动心的女孩子，但绝不动情。本来这一次，她亦是只做崇拜的，可是心竟然这样沦陷了下去，背叛了自己。
　　　全班同学几乎都知道她疯狂崇拜历史老师，却没有人知道，她是真的爱了。因为她平日是爱开玩笑的女孩，所以不管她说什么，大家都总当她在说笑，并不当真。
　　　她只知道因为老师的一句话，她便迷失了自己的心。原本她真的只是崇拜，但那次早读时，老师唤她出去，她满心惴惴，只当自己犯了错，低垂着首，始终不敢知是他的眼睛。可他却唤她，冰珊，她的名。她抬头却见老师微笑，把历史课上应学习的问题交待与她，因为他有会要开无法为大家上课，索性让大家自习。但她不解，因为历史的课代表并不是她。不过她虽有疑虑，心里却很欢喜，自己在他的眼里说不定有一点点的存在位置。从此，她的心里种下了一粒籽，从此他对她而言，不再只是师。
　　她喜欢他的一切，傻傻的探求他的资料，直到他二十有八，有一位谈及婚嫁的漂亮女友。她见过他办公桌上女友的照片，名字很美，唤为灵月。她竟傻傻地笑了，想来如是，若无灵月，何来泉光呢？喜欢一个人便是连同他身边的人也要一起喜欢的吧？
　　她本来便是优等生，只是有时不免浮躁，但为了可以在他将来回忆时自己的形象可以更完美，她便更加用心的学习。原本她的历史成绩就是第一，而此时，她的历史成绩已是历史第二的同学可望而不可即的梦了。
　　课上，她专注的不是课本内容，而是他的字迹，他的语句。虽说是沉迷于他遒劲有力的字，抑扬顿挫的语调中，不想竟将板书和讲解牢记于心。有时，课上会有小提问，只要提问到她，她便不假思索的将正确答案以她最完美的音色背出，只为了博得他鼓励的眼神和欣慰的笑容。同学们知道她倒霉，几乎每堂历史课都会被提问，而她却甘之如饴并且乐此不疲。每次在学校里遇见她，她便会收敛了行容，低低的唤一声：“林老师好”。他同样会回以微笑，这时她便会小步跑过他，因为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红透了的脸颊。
　　她的学校安排去写生，她的行李又多又重，虽说是家长帮忙送上车，可下车后，她就无能为力了。正在发愁时，他走过来，问：“行李太重？我帮你拿可好？”她惊喜地看着他，却不敢相信，迟疑着回答“可是太重了啊……”他却早已将她的背包背到了肩上，左手拖着她的旅行箱。只将自己的背包递给她，托她看管一会。她立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拼命地告诉自己，他是关心学生的师，只是关心普通学生，只是这样而已。可是欣喜的泪，却不断的从眼中滚出、滴落。却又怕别人看见，慌忙抹去了。
　　在青山绿水的写生基地，她如鱼得水，她欣喜若狂。因为从早到晚，她都一直可以看到他，只要一看到他，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同宿舍姐妹与她开玩笑，用扑克牌替她算命，要她冥想一个人，然后抽一张派代表他，再算她在他心里排第几位。结果，她一闭上眼，看到的全是他，姐妹们问想的人是谁，她笑而不答。抽牌，黑桃Ａ，放回去，等顺序出来，２７位。周围静了，她的心也刺痛了一下，可是转念一想，她又笑了。毕竟，她在他心中还是有一点地位的。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再往后便是无休止的复习，考试，考试，复习。整个人都疲惫不堪，可是当夜深人静时，想起他来，满心里却都是欢喜的，所有的疲惫都不翼而飞了。乡里张爱玲说的，从尘埃中开出一朵花，她也觉得自己的心中开出了一朵花。
　　终于，高考结束了。她的成绩还不错，放下心来。许是清闲的原因吧，当假期在家翻看以前的日记时，她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她想告诉他，她好喜欢她。虽然她从来没想过要让他知道自己的感情，虽然连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可是她却再也无法压抑这个想法。
　　于是，她用马上要换的卡，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真的好喜欢你！”输入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按下发送，她叹了一口气，没有告诉他自己是谁，因为，还是没有勇气。
　　摇摇头，她准备关机，把卡取出来丢掉，“一条新信息”手机提示响起。她打开看了一下，手机掉了下去。信息上，那串号码的主人问：“唐冰珊，是你吗？”
　　再叹了一口气，泪涌了出来。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他会知道？他怎么可以知道？他知道了该怎么办？许久她捡起手机，回了两个字“不是”。
　　再无联系。
　　大学四年，同学聚会她再没参加过，也很少跟高中同学联系，她怕见到他，可是却没交过男朋友，因为条件再好的男性，她也会拿来跟他比较，要么书卷气不够浓厚，要么眼神不够深邃，要么笑起来不够温柔。她也明白，自己的坚持有些无理取闹，可是再也没有让她心动的人出现过。
　　终于，她想起一段话，“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不管前世如何，这一世，她是他的生，他为她的师，就已足够了。原来缘起缘灭，他在她心中已经留下了那么深的印象。
　　狠下心，反正已经是研究生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应该已经忘了吧？终于回家过年时，参加了同学聚会。四年多没见，姐妹们都赞她的美丽，当年称兄道弟的那些哥们儿看她时，眼中也有了惊艳的光。她故作平静的坐下，等待他的到来。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所有的老师都到齐了，甚至，宴席都开始了，他还是没有来。行过了一杯酒，她再也按捺不住，放下矜持，急急的问旁边的同学，“林老师没来吗？”同学反问，“你说哪个林老师？”她纳闷，“就是林泉光老师啊，他、他没有来吗？”同学诧异道“你不知道吗？你当年那么崇拜他，居然不知道他的事？你在开玩笑吧？”
　　她摇头，同学口气很是羡慕地说，“他三年前就出国了啊，听说出国手续办得很顺利，据说是去做汉文化宣传交流……哎，你怎么了？”她道声抱歉，抓起包，奔到洗手间，任泪静静地流下来，再不管妆会不会花，发型会不会乱，这一切的美丽都是为了他，而他，却早已离开。
　　恍恍惚惚，结束了宴席，回到家里，莫名的冲动打开了自己高中时买的域名，在那里，她曾建立过属于自己的小小王国，只有自己的好友以及几个高中时相熟的同学知道。她在这个小小的王国里写下许许多多的心情，年代久远，感觉美好。不过，可能是因为自己久未更新，上大学后的留言只有一条，留言的人名字很陌生也很奇怪，叫做“一颗开花的树”，可是留言却只有一张照片。山秀丽水清明，看上去只觉眼熟，凝神一想，是了，是那写生基地的照片，下面有一个链接，她想了想，还是点开了，没想到却弹出一个对话框，要输入密码才能访问，她便开玩笑般的随意用自己的名字生日和高中的学校名字组合了一下，回车，居然正确。还在想这到底是哪个同学的恶作剧时，却发现，这根本是一个陌生的网页。
　　她便耐心的看下去，看着看着泪水就流了下来，里面写到：
　　“冰珊，其实我知道那条短信是你发的，我这么确信，是因为我是你的老师，你又是这么耀眼的学生，自然知道你的习惯，你总会说‘不是’，呵呵。
　　“记得，你总是在课堂上认真地看着我，眼神中有许多的热情和崇拜，还有一些我不敢深究的情愫，看着这样的眼神，我便不敢直视你。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居然会怕一个小女孩的眼神。记得，每次在校园里遇见你，你总是不管之前的动作有多夸张，多可爱，都会立刻收敛了行容，缓缓走过我身边，低低的问一声好。我其实很想告诉你，其实天真烂漫的你真得很可爱，却做不到，因为我是你的师。记得去写生时，我在你们班集合地点检查人数，你突然拿着相机向我跑来，用那么渴望的眼神，用那么乞求的语气请我跟你合影，可是我拒绝了，看着你离去，我知道你受伤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怕合影了，看到你的照片，我会变得更奇怪，怕不与你合影，便会看到你伤心的表情。可是，我是你的师，我只能勉强自己硬下心肠，对你说。下次吧，毕业时在合影吧！可是再没有了那样的机会。我最高兴的是你的历史成绩总是那么优秀，总是用工整漂亮的字做作业或答试卷，虽然作为老师，应该要求你不要偏科，要求你做到门门优秀，但我的私心却只希望你对历史用心，可是，我是你的师，我怎么能这样。
　　“当我看到那个号码发来的信息时，我呆住了，虽然我知道，我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应该忽略你崇拜的眼神，热情的眼神，伤心的眼神，安静的眼神，期待的眼神……我应该做好为师的本分。但我做不到，我希望你能对我说出你的名字,而不是通过你以前留的联系方式，才知道是你，所以我问，是你吗？等了许久，却等到两个字，不是。
　　“不、是，两个字敲打在我的心上，好疼，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在欺骗自己，因为我不能对我的学生有别的感情，我不能对你说喜欢，可是我想再听听你的声音，因为我感觉，我可能很难再见到你了，我打电话过去，却只有苍白的声音在回荡，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混混沌沌的错失了你，因为我还有未婚妻，我还有责任，但我想告诉你一段话，是我最近十分感慨的话。
　　“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幸福；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段心伤；错的时间，遇见错的认，是一场荒唐；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声叹息。而你之于我，便是一声叹息。只恨当时已惘然。
　　“可是，我也真得很喜欢你。”
　　她又哭了，肝肠寸断，她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直以来老师感情，她从不敢奢望，更不敢想象。可是，可是，只怕那个对的人，此生都难见面了。
　　她洗净了脸，梳回清爽的发，换上学生时的衣，走到阳台上，望着远天上的星，默默的在心里念一句：“林老师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