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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岂有豪情似旧时
一缕风不知从何处吹了进来,帷幔轻轻地动了动。
榻上的人睁开眼,茫然地看向他:“谢风闲?”
他忽觉心口被什么蛰了一下,针扎般细密地痛。他闭上眼,呼吸滞涩,缓了一缓才能言语:“是。”
萧日影唔了一声:“谢风闲。”
……谢风闲。
这声音沙哑,像是一颗石子,在心脏划出一道缺口,便是再坚韧的心也觉得疼痛。
更何况……人心本就不坚韧。在并不在意时它可以冷漠,坚硬,如一座堡垒,然而一旦开始明白或在乎,便就至此万劫不复。
记忆里深宅,书院,一树梨花,倚在树上闲闲地看着自己的少年,忽然之间穿过层层厚重而漫长的时光,深刻无比地鲜明起来。他闭着眼,那少年阳光下的眉眼,眸中的笑意,却在他阖上的眼眸中,一寸一寸,一点一点,慢慢地鲜明生动起来。
彼时他唤他,或轻快,或低慢,或如暖阳,或如炽火,那是交了真心在唤心尖上百转千回的一个人;却不似现在,沙哑,生硬……毫无温度。
像是一块棱角四方的冰,一把坚硬锐利毫无转折的匕首。
没有任何犹疑地、狠狠地插进他的心脏,剜心刻骨般刺耳。
谢风闲忽然问:“可要水?”
这是他问的第二遍。
萧日影愣了愣,旋即笑道:“有劳。”
谢风闲转身,他走路极轻,几乎没有声音,只有衣料摩挲着,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萧日影听着,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松开床柱,慢吞吞地绕过屏风下的光影,绕过那些宝瓶、福禄、彩缎等寓意祥和岁月静好的螺钿花纹,再看不见。
他身形极稳,只每一步都有些缓慢。仿佛是耗了极大的心力一般。
萧日影忽然想,也许在他第一遍问自己要不要水的时候,就应该顺着他的话回答下去,而不是问他,你是谁。
然而这念头只在他心上一滑而过,他到底不认得他。谢风闲这三个字是那样陌生,除了带给他头脑中一遍重过一遍的疼痛,任他固执追问苦苦思索,却没有得到关于这三个字的任何讯息。
任何的,哪怕只是细枝末节的一丁点,一个片段或者一个画面。
他不认得他。
这是一个陌生人。
谢风闲走至桌边,伸手倒了一杯水。水是冰凉的,隔了夜的冷茶,因此含入口中也愈发苦涩,似乎从咽喉里一直苦到心脏。
他一手搭在桌边坐下,五指伸着,像是扶着桌沿要撑住什么,双眼茫茫然地看向一处,脸上的表情恍惚不明。这般呆坐片刻,才忽地想起来要做什么,匆匆站了起来,起身往伙房去。
屋子边紧挨着一间小一点的,便是伙房。谢风闲跨步进去,在墙角看见了炭炉,他取下火石与火引,哆嗦了好几下才擦出些火花,生了火。火星落在火引上,麦草倏地燃烧起来,火焰跳跃着隐入草管,冒出些青烟来。他看着伸出去的指尖,好半晌,才发觉过来自己被烫了。
却不痛。
火引“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溅起数星火花。
他弯腰欲拾,火星升起又飘散,草管散出一阵浓烟,他吸了一口气,青烟相争着钻入他的鼻腔,他捂住口鼻闷声咳嗽,青烟又迷住了他的眼。食指指尖被烫着的地方这才开始火辣辣地痛起来。
他猛地睁大了眼,那青烟中,火焰的余烬像极了一个人的脸。
他的父亲。
他那在浓烟火光里,高声而愤慨,似燃尽自己最后一丝生命般喊着“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的父亲。
他咳嗽着,看着,忽地笑了起来。
如此,甚好。
你不记得了。
萧日影,你不记得了。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我是谢风闲。
谢家的小儿郎,前礼部侍郎谢子桥之子,住在你家对面的……被你害死那个人的儿子。
那锦衣华服策马而来,神情淡漠的青年,终于压过了心底那个倚树看他的少年。
他狠狠闭上眼。
人的一生,并不仅仅只有爱情。纵使这是他想要的。
可是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他是谢风闲,本该在了结书院学习之后应试科举,踏上仕途,学他的父亲,乌纱冠顶。然而他却舍弃了家族,因着一己之私,只身前往万花学医。
东方宇轩问他可想去万花,他应了,毫不犹豫。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得到一些东西必须舍弃另一些什么,他想得很明白,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想得很明白。
离开家乡的时候,萧日影送他到巷口,他至始自终都没有转身,没有去看身后的那个少年。这样,一步,一步,终于行到那少年看不见的地方。
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城市,看着身边经过往来如潮水般的人们,终于离故乡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始终不敢转身,不敢回头。
他害怕看见那少年的眼神,他害怕望见故乡的只檐半瓦。直到某一个城市,他在街边坐下来吃一碗饭,忽然地闻见了家乡的味道,店主操着一口故乡话,可是他却连上前攀谈打听的勇气也没有。
他坐在长凳上,蜷着身体,才忽然发现,原来已经痛彻心扉。
原来已经……那么想念。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萧日影……我想你了。
……你给我寄一枝梅花,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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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删了又改改了又删,写的好痛苦TAT
虽然是过渡章,但觉得还蛮重要,小谢的思想复杂,我尽力描绘了……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来自王维,组诗《杂诗三首》其二,诗风平淡,但淡中含情,借问梅花开否来表达自己的思乡之情,第一次念的时候就觉得很感动……就是这样含蓄地问一句故乡的梅花开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