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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人生聚散
章五 人生聚散
1
杀个把女人,以他们的功夫并不难。
只是若这女人是躲在皇宫大内之中,那又另当别论。
也许他们的运气委实不错,没在皇城根下抓耳挠腮太久,便得了一个消息:翌日,刘妃将携皇子往北郊皇觉寺祈福。
于是二人便只等天明。
夜月寂冷
一匹快马自林间穿出,那是一匹身如乌云,蹄似白雪的骏马。
马上是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微锁的眉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煞气,眼波流转之间又有几分天真的无辜。
突然,一声长嘶,急奔的马骤然而止,手中勒紧缰绳,马上那少年冷声道:“蔡大小姐,你,别再跟着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前方树下,那身着火红张扬的裙裾,正是蔡襄。
“哈,好个怜晓”,立在树下蔡襄笑道,“你偷了姑奶奶我的坐骑,声音倒比我还大。”
这少年便是当日顾惜朝自蔡京手中救下的伶人怜晓。
怜晓咬着唇,斥道:“让开。”
“不让又如何啊?”
“那你就死吧。”
啸的一声,蔡襄耳畔掠过一支黑色短箭,带起她鬓边的一缕发。
火红裙裾急旋,堪堪避开那支短箭,蔡襄手中也翻出了一尾长鞭。她斜眼去瞧怜晓手中的兵器,那是一筒缚在手臂上的箭筒,那支短箭便是由箭筒中打出。
“你果然是会武的。”
手臂微抬,怜晓冷冷道,“你再不让开,下一箭,我不会再客气了。”
“那就试试吧。”
长鞭影起,击碎月影处处,道道风声直劈怜晓手中箭。
怜晓神色不动,策马微退半步,微偏头手中袖箭略一瞄准,一支箭矢向着那化作浴火红莲的身影直击而去。
看着那一支黑色箭矢迎面而来,蔡襄连换几个身形却摆脱不得,只得往后急退,耳畔却听得一声机簧声响,怜晓又一支箭矢出了手,当下更是慌乱。
叮,突然加入战团的雪白光芒撞上了其中的一支箭矢。
“蔡襄,你的身法徒有其表,华而不实,就算怜晓的箭只是摆在那,你也会自己撞上去。”
“呃?顾惜朝,你”,蔡襄怔怔望着眼前的人,眼中泫然欲泪,却是笑了起来,“你,还没死?”
“很希望我死么,早知道不救你了,让怜晓杀了算了。”那握着神哭小斧的男子微笑一下,将手中操得的另一枚箭矢递还给怜晓。
接过箭矢,那冷面少年眼中也有一丝难得的温暖,“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如果你决意要走,我不会拦你。只不过你若留下,我有个关于渤海的故事可以说给你听。”
“你知道?”怜晓讶然。
顾惜朝笑而不答,怜晓下了马,三人同行,前方是京师的方向。
归去是红尘春浓,而别离那便是一场流云的梦。
人生聚散如浮萍——
大当家,你可还好?
2
烟花如梦阁
那一场欢歌已歇,繁华散去,唯剩红烛也照不明的黑暗。
桃花娘跪坐在地板上,自从半个时辰前,她为无情倒了一杯酒后,便一直以那种姿势坐着,低首抚弄横在她膝上的那口筝。涂满胭脂的脸上没有欲海沦落,勾魂蚀骨的媚笑,却似有很深很深的倦意。
“楼台上,少年郎,不恨韶光恨无常。桃花开,青锋寒,一枕清霜一枕伤。红尘痴,道不尽,三千弱水三千杀——”
无情的手指在银杯精致的云纹上抚过,静夜中,只要不是心冷心死之人,那样的一曲多少都能勾起内心的些须回忆,而回忆是不是都容易让人心生倦意。
桃花娘反复低唱着,“江湖人,何时归,千山雪满千山路。”
红烛摇摇,曲音靡伤,深入四肢百骸的是让人连根指头都不想动的倦意。
江湖人,何时归?只怕待到欲归之时却已是归之不得。
无情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突然以一种很奇怪的声调,问,“如何消弭杀孽,堪得破红尘?”
那是当日他在对弈时,曾经问过诸葛小花的一句话。
之后,他以棋子杀来犯之敌,以残躯千里追凶。
之后,他遇见了魔姑姬摇花。
那时他二十出头,少时听琴楼台上的年龄,而他并非真个无情。
而之后,他杀了姬摇花。
“好个,无情”,烛火一跳,曲音骤止,桃花娘伸手拭去口角血痕,幽幽道。
无情这句问话,是破桃花娘的天魔唱,本不指望有人会回答,却偏偏有回答的人。
“何谓杀孽,何处又不是红尘?”帘后,有人用低沉隐伤的声音答。
“我是活见鬼了么?”无情眼微抬,锐气隐在眼中。
“象我这样的人,想死,原来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出现在帘后的男子,一身赭灰长袍,面容从容。
“楚大爷”,桃花娘抱着瑟向来人见礼。
“你受伤了?”
桃花娘摇头道:“不曾,无情大爷只是喝破了我的音律,一时气血翻腾。”
“你先下去休息吧。”那男子挥一挥手。
“是。”桃花娘抱着瑟退下。
“楚相玉?”无情皱了皱眉。
“是我。”
“我听说,绝灭王楚相玉只穿红衣和黑衣,黑的象玄铁剑一般,红的却好象刚刚流出来的鲜血。”
“你听说的没有错,而我确实就是楚相玉。
“那这些年,你一定活得很不好”,无情冷冷道。
楚相玉点头承认,“是的,很不好,我一直活着,活得就和死了一样,无声无息。”
无情微叹道,“有的人天生就该活得轰轰烈烈,若要他无声无息的活,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只不过一个本该活得轰轰烈烈的人,若肯无声无息的活过,就象烧红了又淬过水的剑锋。和这种人为敌,一定是件很令人头疼的事。”
“你就是诸葛小花的徒弟,铁手的师兄?”楚相玉在帘后大椅上坐下,他纵然坐下了,仍然让人觉得高大。
“我是。”
“听说你使得一手好暗器。”
“我是。”
“所以,你不怕与我为敌?”
无情笑了一下,眼中依稀是倦然的神色,“我是个捕快。”
楚相玉大笑起来,“你果然有那么点意思,象你这样的人,原本我会很乐意和你和上几杯,只不过可惜,可惜啊,为何无情大爷要帮那昏君为虎作伥。”
无情缓缓道:“确实可惜,楚爷以手段收服江南七府,虽然不见得如何光明磊落,倒也可说是江湖恩怨,只不过可惜,可惜啊,为何楚爷要借重辽人之力?”
楚相玉抬头看向他,眼中光芒如一条潜伏已久的龙。
坐靠在轮椅上,无情冷冷迎着他的目光,不避不让。
杀气隐动,红烛一一寂灭。
***
卯时,天色方明,唐宝牛和张炭就听到糟杂的人声,二人绑了两个小太监,刚换过装,便听到有人来喊人伺候刘妃的车轿出宫。
二人便跟了去。
蔡京府,珠帘内。
老人靠坐在太师椅上,曰头晒着他长了老人癍的脸,青白的脸色如徘徊在幽冥的厉鬼。
这个人已然老去,然后正一点点更加老去,而后便是死去,这是用所有权势武功也挽不回的。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志大,才高。
只要他一天还是蔡相,他总能找到这样的人。
白愁飞、顾惜朝、方应看。
那恭敬的笑容后面是不是真的恭敬,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蔡京能把他捏在手心里的一天,他便只能那样恭敬的笑着。
“相爷,刘妃的车驾已出了宫。”
“消息都放出去了?”
“是。”
“金风细雨楼那有什么动静?”
“没有,戚楼主一早就带了杨总管去巡查旗下的商号,依属下看,也许戚楼主不会——”
“不,戚少商一定会来。"蔡京咬着牙,用一种很愉悦的声音说,"他的兄弟有事,他便一定会来。”
3
京郊 皇觉寺
最好的动手地点并不在皇觉寺
可惜的是,这一路上唐宝牛和张炭都没找到动手的好时机。
第一次,经过树林,正当他们准备拿出迷香时,树林中突然多了个因迷路而哇哇大哭的孩童,张炭手一抖,迷香连同火折子一起掉进了水沟里。
第二次,正当他们准备操出刀逼近刘妃的车轿时,本该空无一人的官道上突然冒出个大腹便便回家省亲的孕妇,唐宝牛的刀也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眼看皇觉寺越来越近,唐宝牛和张炭很是着急。
但也许有人比他们更着急,因为戚少商到现在为止,还在醉雨轩路老板那挑拣今年的新茶。
报消息的人来了七趟。
蔡京仍是合着眼,坐在他那张椅上,空中的日头照着他青白的脸色更加得青白。
他是不是也开始怀疑,如今的戚楼主是不是还有那明知前方是险关,为了兄弟,也要闯上一闯勇气。
这个江湖中,热血的大侠往往死得比较快。
若能不死,江湖路行得多了,人的顾虑便会多起来,计算得失也会多起来。
血流得多了,慢慢会冷。这是江湖历练给人带来的成长,也是江湖风霜给人带来的悲哀。
不过就算戚少商不来,不敢或不能,蔡京也不会很失望,相反也许他会更加开心。
他不害怕枭雄,却一直不怎么喜欢大侠。
斜阳巷尾,一块黑底朱字的大招牌,几间敞开的店堂。
“今年,就这些吧”,戚少商坐在柜台后,把手中的茶叶丢进铜盘里,从手边的青瓷茶壶里倒了一杯茶。
“是”,店家捧了盘下去张罗。
“杨先生”,无论是人前人后,对于杨无邪,戚少商都表现出足够的尊重,“情况如何?”
“象鼻塔的兄弟已经出发,一切都已经按楼主的吩咐布置下去,唐宝牛和张炭暂时没有出手的机会”,一身儒子青衫的杨无邪侧立在旁,道,“而皇觉寺——”
“而皇觉寺——佛门乃清净之地,若今日血溅皇觉寺,则皇家寺院百年威严荡然无存。而张炭和唐宝牛以诛妖妃之名,虽然落进蔡京的圈套,若最终拼尽男儿之血,死得豪迈,则足以使天下惊心,这点却是蔡京失算了。”戚少商握着茶杯缓缓问道,“杨先生,你说对么?”
杨无邪点头道。“是的,他失算了,张炭和唐宝牛虽然行事鲁蛮冲动,却不失为热血好男儿,而热血一旦流出来,总是能点燃什么,也许,局面会远远超出蔡京的控制。”
戚少商沉默了,他看着阳光照在店堂外青苔遍生的青石墙上,几丛欲黄未黄的茅草在风中挣扎,一刹之间想起了很多。
他想起了一朵花,一朵开在山崖上的花,那是他想送给红泪的一朵花,当时为了采那朵花,他差点掉下了山崖。
然后他又想起了一朵云,那是他当日叛出霹雳堂,在易水河畔,和雷卷割袍断义时,击碎水中高天上流云的倒影。
他甚至还想起了一段剑舞,一段琴音,一段高山流水换来的修罗杀场。
那些都是属于年少时的情怀,可以儿女情长,可以英雄义气。
如今坐在舒适的椅子上,他经常要想得更多的是一子一子的算计,以最少的代价博取最好的结果。他甚至觉得金风细雨楼的戚少商越来越像是个精明商人,也许还并不那么童叟无欺。
“可惜,蔡京还是算准了一点,他算准了,戚少商不会看着兄弟去流血,去死,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管”,戚少商笑了,黑色的眼中带着很深的倦意,柜台后,他略一欠身,“所以,有劳杨先生了。”
杨无邪的眼睛也亮了,声音中却并无分毫的波动,他垂手,“戚楼主,请下令。”
“他奶奶的”,唐宝牛忍无可忍,眼看着刘妃的凤驾就这么进了皇觉寺的山门,他握紧了手中的刀。
“等一下”,拉住他的是张炭。
唐宝牛冷笑:“兄弟,你若怕死,就闪一边去,你唐爷爷我一个人一样能杀得了人。”
张炭冷哼了一声:“有勇无谋,死不足惜。”
“哦?”唐宝牛眉往上挑,“你倒说说怎么谋?”
张炭抱着手,凉凉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皇觉寺
一沿黄色围墙显出御制的恢弘气派。
柳依依在殿门外下了车,早有一名披着袈裟的长老带着小沙弥上来引路:“贫僧悟尘见过娘娘,请娘娘先移步偏殿奉茶。”
柳依依含笑谢过,“偏劳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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