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梦·雪月枫影

　　又是几天过去。一切都似乎恢复了平静，那种风雨前的令人担忧的平静。
　　今日，满月之夜将在平静的碎裂中如期而至。
　　淡红色的光由窗口洒入我的房间。多日以来就安排好的时间，终于快要到来了。对于那可能改变一切的时刻，我不知是在期盼，还是在排斥。其实还不都是一样，无论如何，它都会来的。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
　　“濛月——”是凌馨的声音，我忙跑去开门。
　　与她坐下，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从近日的经历，到对人界的好奇，最后话题都不知扯到了哪里。只是，不知怎的，有时她会发愣，直到我唤她数声才回过神。我并未在意，以为将到陌生之境，心有所忧也是寻常。
　　不久，天空变成了紫色，一轮模模糊糊的月亮半隐在空中。依稀可辩那是轮圆月。
　　圆，却圆得模糊，好不真切。
　　或许本是多折！
　　“……凌馨，我们该走了。”
　　“嗯……是的。”她看了看天空，清澈的眼里不觉间掠过一丝阴翳。
　　不曾察觉。
　　我们一同走向门口。
　　门推开，感到夜色洒落身上的一刻，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体内猛地被不知什么东西占据着，胃里一阵翻腾。
　　仿佛是什么，侵入体内，并不断壮大……
　　她察觉到异样。“濛月，怎么了……？”
　　“没，没什么……”那感觉迅速消失，我站了起来。突如其来的一瞬，那么快，来不及去想它带来的异样，便消失了。
　　那么快，不可思议。
　　“濛月……”她望着我，不知为何，眼上竟起了层凄迷的雾。我正欲问她怎么了，她却摇了摇头，只张开手臂，将我紧紧搂在她的怀里。我感觉得到她温暖的身体、狂跳的心声，“我们的约定……永远不分开，永远在一起……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凌馨，你……”听着她颤抖的声音，我有些茫然的不知所措。正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什么都不要说……月，我们有自己的任务，不求其他，我只希望你，今后，无论你我身处何时何地，都不要忘记一个女孩，给过你曾经的温暖……”
　　“凌馨，你到底怎么了？”担忧的感觉弥漫至全身，她……知道些什么？前路吗？
　　“月……只要在一起，我们就是永远的朋友，是吗？”她朦胧的绿色眼仁直盯着我，带着迫切，带着渴望，也带着隐隐的哀愁与迷茫。
　　“当然了！……你什么时候也和我一样，忧心起遥不可及的事了呢？”我微笑着轻声说。只是当时不曾想过，前路，是不是真的会将此时的温暖断送在命运翻云覆雨的手中。
　　她不禁破涕，展颜一笑。那是世界上最美的笑容。
　　我们挽着手，彼此同路，赶往命令中的目的地。
　　不经意间仰起头，朦胧的月上似乎掩上了一层乌云。

　　囚翼广场。
　　这般接近魔宫的地点，对于我来说总是陌生的地方。
　　六芒星形的广场。漆黑里有隐隐光点，我知那隐藏在夜色中的巨物。传说中最有来头的巨大黑水晶，凌馨曾试图打听过它的消息，但似乎知情的人们都对此讳莫如深。
　　细细寻觅，我看到了其他两人——羽朔与风灵。尊贵的公主表情依旧那么妩媚而高傲，相反，在另一边背靠着水晶的银发占卜师就平和却茫远多了。
　　四人齐至。本是同一阵线的我们，彼此的目光中，却有几分别样的神色。
　　看到羽朔，又想起那天在海边的对话。他最后的话我依然不懂，所谓命运对我来说依旧是凌驾于我的认知之上的存在。
　　望天，尚有时间。决定上前问个明白。
　　眼中只见他略垂着头，深邃的眼望着脚下的地面。砂石无尽多，就像烦恼，而他，也只不过是在万千之中寻着他的一颗，之后，牵牵绊绊，直到永远。
　　还未发问，便先听他说——
　　“濛月，你相信命运么？”
　　“命运……我相信。”略是一愣，随后点点头。
　　“是么……那么，命运又是什么呢？”他若有所思地问。
　　沉默，不解。本是他所了然之事，他竟来问我？
　　命运是什么？
　　我答不出！——本是我想问他的话语！
　　只是隐隐的意念去相信，我知道我相信它的，我知道。
　　“……你依然相信着它吗？”轻轻的一句话，我的心却仿佛落空一下。
　　依然？
　　屏弃心底那莫名的淡而又淡一丝熟悉的痛感，不解问他：“你曾经和我说，你很了解命运。”
　　他沉默。
　　我看到了他眼里的千悬万线。大人的谋士，永远睿智的神一般的存在，也拥有着几乎超越他人的迷茫么？
　　或者太过通晓，本就是最深重的负担？
　　看着他略带忧伤的侧脸，竟忍不住地心悸——他有着那样圣洁而绝美的容颜，纤尘不染！本应是只可仰视才可看到的至高，却在这浓郁的暗淡之下笼罩上了阴影，语气间无谓的淡然，还是掩盖不过眼里深深的忧郁。
　　时间中留下的不可磨灭的伤。
　　传闻中，自魔界初成起他就在大人的身边。在很久的离开之后，重新归来之时，他的眼里就已多了这道心痛的伤。
　　唉，神秘而孤独的人。
　　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在他一侧，看着他，那样深刻的熟悉感，没来由，没头绪。
　　——身前身后，太多的事说不清……
　　望着他，太过专注，甚至忽略了周围的变化。
　　在水晶的那一边，声音寒冷，足以冰封一切——
　　“羽朔，濛月。”
　　全身一震。羽朔里亦很快闪过一丝惊讶，即带着我从水晶的阴影中走出。他白色的长袍在风中抖动着，向着那一边，微欠了欠身，轻声说道：
　　“大人。”
　　渊弑大人的身影正映在空中。漆黑的发，冷漠的脸，永世不变的黑暗的冷。有人说黑色总是种隐藏的颜色，却一直不知大人他会隐藏些什么。
　　无人知，无人问。需知的只有，他是至高的威慑。
　　隐隐觉得，他和羽朔有相似的地方。在哪里，说不出。
　　“羽朔，”声音没有感情，“莫忘了魔界的规矩，可不要太‘过分’……”
　　羽朔没有做声，只依旧站在那里，表达着什么，我看不出。
　　大人却明白。淡淡冷笑，“哼……该说的话，你是清楚的吧？”
　　“是。”羽朔再次欠了欠身，抬起头两人目光对视时有一瞬间的静默，其他人默默看着，一白一黑的身影，我知他们有各自的隐藏。
　　却终猜不出他们各怀的是怎样的心思。
　　还是有一瞬间的退缩——真的要开始么？
　　可惜，现在已由不得我了……
　　“关于人界之行……”静默被羽朔的声音打破，“由于破魔之血灵力的阻碍，大人无法把我们传送到人界的同一地点。所以，我们势必要单独行动……”
　　无法在同一地点……等等，那岂不是说……
　　——我将与凌馨分离？
　　全身一惊——怎么会……这样？
　　望向她——难怪，之前那莫名悲哀的别语，凌馨，那是你的预料么……？
　　还是，你早已知这一切……？
　　“……找到破魔之血，不必设法动手，”羽朔的话还在继续，我无心听着，“只需联系到其他的人，魔界会派兵支援……而破魔之血也会是死路一条。”他说着，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发现羽朔在说话的时候我的眼里总能碰到他似有若无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却意味深长。
　　只是，我不懂。
　　只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不仅要为风灵的话，更要为凌馨全力去寻那破魔之血，以求将来的一天，你我在魔界的重逢……
　　“那么开始吧。”大人说道。他缓缓抬起右手，广场上的六芒星阵在我们四人的脚下开始泛起暗红色的光。
　　未知的法阵开始运作。刹那间六角射出一道白色的光柱，扩散，包围，分离——
　　来不及说再会——
　　耀眼的白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耳边嗡嗡直响……
　　一切都是虚无，只有法术无尽的世界，身边一切抽离再抽离，视线一花，就已错过。
　　——匆匆的一生！
　　终于，周围仿佛摆脱了法术的束缚。
　　睁开眼睛，夜色中隐隐有水光映入眼中。
　　是湖，有朦胧的雾气，夜里深邃的黑暗。周围有白色的树林——或许不该称树林为白色，那树木的白，不过是来自于覆落在上面的皑皑积雪。白色的树只有一棵，只有，我的凝叶。
　　幽幽的夜色笼罩着大地，使周围纯白色的一切都映出和天空一样的那种清澈的深蓝，就像羽朔的眼一般。我忽然明白了羽朔的眼为何那般美丽，原来夜空的蓝是那样的宽广无垠。
　　伏下身，捧起一抔雪花，感觉着冰冷的温度，那无数美丽的冰晶在手中化为虚虚实实的清水，顺着手的缝隙回归大地，在那松软的白色的土地上留下一点清晰的伤痕。
　　叶落归根。
　　芸芸众生，当他们消逝的时候给世间带来的影响，是否正如这淡淡的伤痕一样，想要抚平，却越抚，伤口越深呢？
　　“人界，大人向往的世界，竟也有如此清冷之景么……”我轻声叹道。
　　“纵有一时的清冷，不终会有火一般的结局么，姐姐？”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陌生。
　　“谁？”心中一紧，我忙戒备。
　　“不要紧张嘛，姐姐，我是你笛子里面的邪尸骷髅，潮燃。”那声音说。
　　“……在我的笛子里？”我凝起的魔力微微松懈下来。邪尸骷髅？为何深渊的守卫会在这里？
　　“我是被派来在你在人界的这段时间中帮助你的……”
　　“被派来？是谁？”我忙问道。心中的疑惑一个又一个，在笛子里，为何我一直都未发觉？
　　片刻的沉寂。“……光站在这里不仅冷而且不起作用呢，我们随便走走，好吗？”
　　“我……” 意识到它转移了话题，欲追问——忽然一阵烈风，呼啸着从天的那端吹到地的这端，发丝飞扬。寒冷袭入心里，不禁的寒噤。——口边的话也生生咽下。
　　只听他说：“……濛月姐姐，你无须担心太多。我绝无害你之念，若不相信我，尽可无视我的存在。我只是要帮助你。”
　　柔软语气，话语里竟却带些尊严。
　　已知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
　　忽想起这笛子的由来。——羽朔？会和他有关吗？
　　心中隐隐的疑虑——为何会觉得，从凌馨传话说我成为夏之使者之后，身边一切，都在尽力地促成着什么……？
　　帮助……？
　　念着这些，我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艰难地行走在人界厚厚的雪中。
　　一步一步，被推向宿命的舞台犹不自知。当发觉的时候，踏错的节拍却早已不可挽回……

　　树林的深处，有一个人影匆匆地靠近。修长的影。
　　许是进入它界后遇的第一个人。
　　“……这个人的灵力很强啊，姐姐你要小心呢。”潮燃用意念和我说。
　　是在提醒我吗？
　　……帮助么？
　　一面想，一面小心收起魔力。抬眼，望向远方的白影——
　　他渐渐走近，容貌渐渐清晰：黑色的头发，一席简单明了的白衣，身后的披风画成弧线，带着桀骜。淡如烟雪的身影，却远比烟雪实在。
　　白衣，白衣，纯粹的洁白，几乎使他与雪融为一体。不同于羽朔那飘渺圣洁的银白，这个人，只是最简单的白色。寻常。
　　隐隐感应到散逸空中的强大灵力。
　　“这个人真的很厉害呢……”潮燃轻轻地说。“嗯……如此深厚的灵力，如果换为魔力的话，在魔界或许都不亚于渊弑大人呢……”
　　“真，真的么？？”我不由大吃一惊，这样强大的人……而这潮燃，竟这般轻描淡写地说出？
　　“没错。姐姐，他似乎就是为我们的魔力而来的呢，要小心啊！”却不像真的担心，倒期望我能和他对上似的。
　　这样强大的人……啊！“那他——会是破魔之血吗？”对方的强大被我在瞬间抛到脑后，手指尖的火焰已经窜起，心头一热，我跃跃欲试——
　　“不可以！”潮燃轻声说，“姐姐，你忘了灵力与魔力的克制关系么？而就算那人身上是魔力，你也不会有胜算的……”略略的停顿，“……更何况我们根本无法确认——”
　　我心中一凛，真的忘记了！这力量自身的能力，灵力对魔力与生具来的压制……大人对人界不能轻举妄动，是不是也皆因此？
　　来到人界前的信誓旦旦早已不知溃散到何方。
　　这样普通的自己，何必要来到这个地方担惊受怕？忍不住再次无用地质问——为什么选中我？而破魔之血拥有的那超强的灵力，自己是不是未待接近身已先殒？为什么选中我？呵呵，不是无端拖了大人的后腿么？！
　　——如今，却身不由己！
　　努力地保持镇静，却不想对方越发地接近。许是方才的魔力让他察觉了！
　　我能感觉得到的……敌意！
　　全身一震。
　　我努力放宽心，可是，却屡屡地失败。唉，这样的自己，有什么用处呢？才是第一次对敌而已，竟是如此的懦弱！
　　白色的影子在迫近，我的心砰砰直跳。手心里已沁出汗珠，我将它们紧紧握起，按向胸口，就像要把那狂跳不止的心放平稳一般，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完全能听到我心跳的动静。
　　他愈是近了。
　　两条原本平行的线终于趋近相交，此后，就是无尽的擦磨……
　　在擦肩而过的一刻，我觉得我已无法呼吸。一瞬间，时间似乎慢了百倍。一切凝滞，我的眼睛接触到了他的目光，怕我的眼睛会显示出心虚，又怕逃避加重心情的表现。
　　只好，鼓起勇气，去直视他的眼。
　　如炬明亮的目光。
　　他的眼睛带着些微的敌意地看着我。是被发现了么，我的身份？！全身已经涌起一丝冷汗。我要死了吧？莫名其妙地被选成什么夏之使者，然后轻而易举地惨死在一个路人的手里？还真的是平淡的一生啊……我胡思乱想着，眼看着他，也不知眼神是不是把心里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在一刹那，他的周围似乎凝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白光，而我立刻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灵力压制！唉，真的要死了吧……
　　心情却忽然一释，许久才反应过——他，走了？
　　我看到白色的披风一转，错过，我看得到上面的花纹。
　　入心的威慑力瞬间消散。
　　最后一点压制的白色在我的目光中消失，我不禁悄声长舒口气。真的走了。当再因想起他而回望时，却发现对方已走远。
　　走远，向另一个更加漆黑的地方。灵力却迟迟没有减弱，反而越是强大了。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催动起好奇心，我下意识悄悄跟踪他去。
　　看到他周围银白色的光晕点点滴滴地浓郁起来——做什么，要把灵力释放到空中！
　　光线一晃，猛见到他正缓缓张开双手，一道耀眼的白光出现在他双手的中间，渐渐细长，变得实在，最后，竟凝成了一把银色的长剑！
　　“潮燃，这个人怎么会……”我惊讶地小声问潮燃。
　　——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接纳了它。
　　“能把蕴于自身的力量外化并且能随意驾驭它凝结成实物，这可要极其深厚的力量呢……这个人，真的很不寻常……”
　　“他……如果他是破魔之血，那么，人界的实力岂不是不容小窥的？如果他不是，那么，人界中一个普通的人都能有如此能力，那……”退堂鼓私自打得越来越响，无奈还是无力改变些什么。
　　“正是呢……可是，他这么做也是危险，一旦他的那把剑受到损害，那么他全身的灵力都将受到致死的打击！”潮燃轻声说。“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做到被外化的力量即使受到损害也毫发无伤……”
　　“那个人是谁？”
　　“渊弑大人。”
　　“大人……？”
　　“……姐姐，你想没想过，天又怎会容得有这么多强大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潮燃突然问道。
　　“什么？”我不由一愣。
　　“没什么……天色已晚，我们不妨就去前面的镇子休息一下吧。”
　　“可……”我还想再说什么，终放弃。“嗯……好吧。”
　　我点了点头，便向镇子的方向走去，可是心中，却一直回映着那强大的男子，以及潮燃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原来就一直觉得，渊弑大人的魔力绝对是深不可测的，如今听了潮燃说的话，那么，大人的强大就毋庸质疑了……而人界，破魔之血……
　　哦，破魔之血……想到，便头痛。
　　如此神异的世界，能力如此普通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又为何要卷入这似乎不可及的一切？！

　　林子的尽头有了城镇。
　　那时第一次踏入雪林镇，以为这里会是生命中不经意而过的一个临时的落脚点，以为这里除了漫天纯净的雪不会再有我的任何留恋。深夜的城镇映着苍穹凝重的墨蓝，这是人的世界，我不知多久之后它会不会改变。
　　前途的一切都是未知，未知却早已在冥冥中写定。信步走去，不早不晚，偏偏是那里，潮燃让我停下。
　　“……怎么？”望向眼前的房子，隐约可见客栈二字。
　　“进去吧，姐姐。这里便是可以休息的地方了。”
　　客栈里面，不外平俗之景。深夜投宿，运气也好，遇上粗心的店家，忘记关门，伏在长桌上大睡，满身肥肉堪堪震动。我小心走着，不意碰到一张桌子，巨大的声响惊醒熟睡之人，他缓缓抬起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
　　“什么人啊——”
　　“呃——”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还好潮燃在用意念小声提醒我，“我是来住店的！”
　　“这么晚了……呵——你先去房间吧，明天再说。地字间是空房。”话音刚落，那人又伏下身呼呼大睡起来。
　　在潮燃的指导下，我找到了那人所说的“地字间”。推开门，随即又小心翼翼地对门施了个法术，将它封死。也不知自己竟是防范些什么……他吗？未做亏心事，又怕些什么呢？
　　胡思乱想着走到屋子左边的床边，疲倦瞬间侵袭全身，我不禁一头倒在了上面。手托着头，看着天花板。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身上，柔和的平静。可是，真的不敢去想，在这平静之下，现在，或者将来，潜伏着多少的杀机？
　　就在这片安宁的那一端，正另有一个虎视眈眈的世界，打算破坏甚至毁灭这一片土地。
　　不禁地想起灵界灭亡的故事，一瞬间的茫然，魔界，真的是正确的么？
　　“姐姐，你也对魔界产生怀疑了么？”
　　我腰间的笛子略微一颤，随即床前就出现大片白光，渐渐凝结成一副洁白的骷髅。
　　深渊的守卫。
　　“潮燃？”
　　“是我，姐姐。”它点了点头，“……你在怀疑魔界的正确性么？”
　　“嗯……”我踟躇，想起过去的传言，以及魔宫门口灰飞烟灭的……“有时候，魔界的举动，的确有些过激……”
　　“仅仅是过激？”不意它竟似恼火，“姐姐，何为过？你看事物善恶的标准是什么？！”
　　“标准……？潮燃，可是魔毕竟是我们的种族，就算他做的真的错，在我们的眼里也会把恶的限度降到最低的不是吗？”我有些慌乱——它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它为何会如此的激动？！
　　“种族！！姐姐，你可知道你——”它本大声喊着，却忽然止住了话语。似乎是经过了片刻语言重新的组织，它才再次缓缓开口说道，“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可是姐姐，很多事情都不会是像它的表面那样简单的……”
　　“为何这么说？”又一丝好奇心涌了上来，我忙问道。
　　“……就像邪尸骷髅，深渊的守卫，就是大人以深渊中的死囚活生生打造而成的。所以，本不会魔法的我们，也会因为打造者的缘故而获得力量。”
　　“……什么——？？”先是有片刻未反应过，但随即一种想象中的惨不忍睹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活生生，打造？？不，不敢想象……
　　不要想，不能再想下去……对，换个话题……“……这么说，深渊中，一定都关着一些重犯了？”
　　“是的，姐姐。他们一般都是魔界的大敌。比如……柳氏夫妇。”
　　“他们也被关在那里？他们是在那里被杀的么？还是——”梦中那血腥的画面又浮现了，声音猛地哽住，不敢再说下去，只好等着潮燃的答复。
　　“他们…倒是没经历那种……因为他们是人，灵力对魔界也无大用，又因为它克制魔力，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的……只是，深渊，魔界中的禁地……在那里杀人，也有那里的一些特别的方法。”
　　“是……是什么方法？”蓦地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们……姐姐，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可知道魔力，灵力，在我们或者人界的人体内相当于什么么？”
　　“不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是血液，姐姐，血液！”潮燃的声音中夹带着一丝恐慌，“我亲眼看着他们被大人折磨死……在那个地牢中，以带魔法的锁链一点点地吸取他们体内的灵力，直到他们死去……”
　　“啊！——”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全身如被电击了一般，麻木。
　　再次想起，记忆中无血的尸身灰飞烟灭的惨状。
　　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暗红色的恐怖景象……密密麻麻的爬满无数细小的闪电的铁链之间，一个被吊在墙上的身影，垂着头，凌乱的头发下是如僵尸般惨白的脸……是男人的脸，似乎能看清他的样子……想靠近些看，再仔细地看……又模糊了……
　　我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哽咽。
　　“姐姐，姐姐？？”潮燃轻晃我的肩，我的眼前终于映出了现实的画面。那感觉就像是梦醒，魂魄刚刚归来……
　　又是——这个噩梦！
　　“潮燃……为什么……怎么会那么恐怖？……那真的是魔界的……法术？？”我感觉全身一阵无力，连说话仿佛都提不上气。
　　“姐姐？你看到了什么？？”
　　“……那、那个法术……”空冒出一身冷汗，心狂跳，身体潮湿的寒冷。
　　“这是……预知力？？……占卜？”潮燃忽地一惊，“你怎么……难道……”
　　“潮燃……？”我瘫坐在床上，迷茫地看着它。
　　“不……姐姐，不要再想了，这会很耗费法力……”它看起来很惊讶，慌忙的转变了话题， “不要再说这个问题了……姐姐，你打算如何找破魔之血呢？还有找到之后怎么办？”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若是找到了，把他交给大人，岂不是又要……”我轻轻地说。不知怎的，却听它的口气有种明显敷衍掩饰的感觉，隐约觉得，它所问也并非真的想知答案。
　　等等……它从察觉到我怀疑魔界起，就是……就是在鼓动我背叛魔界的心么？
　　那些鲜血淋漓的记忆，那些恐怖……
　　……还是，只是我多心？
　　“姐姐……看到了那么多，却未看透这一点……你们四季之光与破魔之血，是注定要有一方死在对方的手里的，这是宿敌的命运……”
　　“这……还是要重演灵界之战吗……”我心里有些难受，又要有人死去了，而这就是命运么？“命运……谁也无法改变的……是吗？”
　　——本不是我的，却要去承受……
　　它没有做声。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说：“算了姐姐，忘了这些吧……好好地休息一晚，以后还会有很多的事情……”
　　“……嗯……”我点了点头。心中虽然仍残有疑惑，但困意就像毒药一样在我身体里蔓延开，很快我就敌不过困倦的大脑了。我翻了个身，沉沉地睡去。
　　笛子又一颤动，我知道潮燃回去了。
　　那个晚上的梦境好乱，让人摸不到头绪。
　　只记得曾经出现了那个林中的白衣男子的身影，同时，耳边响起羽朔的声音：
　　“……不管经历过怎样曲折的悲欢离合，结局既已注定，便已无路可逃……”
　　梦里，心也会颤抖。

　　被门外吵闹的声音弄醒。
　　我缓缓睁开双眼，适应着来到人界的第一个清晨。人间，不外寻常闹事，平凡乱事。
　　其实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
　　穿戴完毕，我拾起一旁的玉笛，轻运魔力，竟感应不到潮燃的存在。不知它究竟去哪了……
　　幽幽忆起昨天脑海中的景象，重新回望的时候，恐惧感已几乎消散了。
　　事件的感觉若消失，记忆还会保留得长久吗……？
　　我胡乱想着，将笛子斜插入腰间，施法解了门上的咒语。
　　拉开门向廊上望去，竟看到有很多人聚集在一间房间前。嘈杂混乱的声音，直扰得本应幽静的晨曦迷乱不堪。目光微转，蓦地发现，人群的不远处，有一个神秘的男人静静地站着，默默地等待。那个人，穿着白色的衣裤，深蓝色的坎肩，黑色的头发随意地散在身后，散乱却透着干净。细细看来，竟觉得他的身上隐隐有着银色的光。莫名熟悉。
　　再望向拢作一处的人群，我的心中不禁对那男子滋生起好奇。却只在转眼的一瞬间，他已转身走远。
　　一丝失落，很快过去。
　　转向最近的一个人，起初只是好奇地问，却没想到会得到出乎意料的结果。
　　“——请问，这里面究竟怎么了？”
　　“唉，那些个什么名医也不过是骗子一群，连救命恩人的命都救不了……”
　　“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救命恩人？”
　　“姑娘有所不知，这小镇的附近有个十几年前给毁了的废村，近日那里竟出现了怪物，都死了好些人了。屋里面那位少侠昨日路过小镇闻说此事便仗义相助，只可惜怪物虽消灭了，恩人却也受了重伤。偏生这些个庸医没人能治得了……”
　　心头起疑。昨天，昨天……难道？“那废村可是雪林那边的么？”
　　“是啊```”
　　“那人可是夜里出去的么？”
　　“是啊，姑娘怎知？````”
　　已无意去回答——真的是他！那个白衣的男人！
　　凌厉的眼神，压迫的力量……擦身而过瞬间的恐惧……一切仿佛重新发生在当即……
　　忽然，我想到了我的毒蛊匣。——来时身上所带唯一的东西，那个虽只有拳头大小却藏着魔界所有灵药的盒子，也算是家当里最珍贵的东西了吧。
　　一种莫名的冲动渐渐占据了我的心头，“——我也许救得了他！”
　　说完，我便跑开，在那拥挤的人群中挤进了那房间中。不顾心中的疑惑——仅有一面之缘，我为何会关心他？还是一个险些要害死我的人？
　　许多时间以后，一切通晓之前，我总会回想起这时的事。我依然不知道命运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但我知道，因为它，很多事都会没有选择的余地。
　　房间内烟雾弥漫，汤药的苦涩味道正充斥其中。定神看去，好几个大夫围在一张床边讨论着什么。白雾的尽头，一个白衣男人倒在床上，混身是血，面色惨白。
　　那人，白色的衣服，素色的披风，斜飞的剑眉……真是昨天晚上的……
　　这惨白的脸，似乎……那样熟悉？在哪见过？记不得……
　　“这位姑娘，你是？”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我对记忆的搜索。那肥胖的样子使我记起，他就是这客栈的那位掌柜。
　　“我是来救他的！”心中，有种隐隐的担心。甚至不知它从何而来，直觉一般。
　　没等他们说什么，将未解之事先抛至脑后，一干大夫纷纷退开。我走到他的床前。
　　血在他白色的衣服上显得格外刺眼，毫无血色的脸让人看了有种揪心的感觉。还是那样熟悉，真的见过啊……好模糊，好模糊的样子，咫尺天涯……
　　猛地摇了摇头——我究竟在想什么！
　　凝下神，仔细查看。他身上皮肉伤很多，很像是……魔兵的利爪留下的痕迹！
　　有魔在这附近吗……？这一切便说得通了……废村？有必要去看看……
　　但在此之前，还是要先将他救活，或许可问到更多的消息。
　　好多伤口，真的是经历一场大战……可是，这并不足以致命啊……
　　努力在他的身上搜寻着其他异常。忽然，视线集中在他的额头：一个淡淡的紫色六芒星——天地混沌散！怎么这魔界专有的毒药会在人界出现？剧毒的药，只一点点便可让人在一月之内五脏六腑化为血水而死。莫名地想起那吸取血液的酷刑，不解魔界为何总与这般的恐怖相关联。
　　……是谁，私用了这毒药来攻击人类？会是……废村中的那个人吗？
　　“姑娘可看出什么了？”讨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不相信我吗？哼……
　　“出去。”我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那人瞪大眼睛就要发作。
　　“想让他活命，就给我出去！”没来由地心情烦躁。我到底在做什么……？这个白衣的男人……
　　“你——你要是耽误了我们的救命恩人的话……”那掌柜话说了一半，便随他人一同走出去了。
　　其实我倒想问问他能把我怎么样。念此，我冷笑了一声。
　　真的要救么……？一瞬间的犹豫，很快坚定。
　　没有理由的坚定。
　　运起魔力，自毒蛊匣引些许解药于手中，从他的手腕处渗入体内，随血液一同流遍全身。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药效渐渐明显，六芒星的印记缓缓褪去，他苍白的脸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正常了……不再惨白……但还是好熟悉……
　　可恶！！——这乱七八糟的感觉还要困扰我多久！！
　　“呃……”轻微的呻吟声。他似乎是苏醒，嘴唇动了动，一股黑血从嘴角肆意地流了出来。
　　“快，都吐出来，把那黑血吐出来你这毒就解了！”见状，我忙说。看着一点点污浊的血从他的口中离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从腰间取下一个手帕递去，说，“拿去擦擦吧。”
　　“……谢谢。”他简单地擦拭后，抬眼，目光与我相遇。他黑色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与不安，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你怎么中了这毒的？这可不是寻常的毒药呢……”我试探地问道。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实不相瞒，那个废村当中这几天出了怪事，有很多来自异界的怪物凭空冒了出来，到处杀人……”
　　……来自异界？他看来很清楚么……还道是路过这镇子，只怕是觉察到魔界异动而特地赶来的吧……
　　“……其实这个城镇本身就很奇怪，在那片雪林的西方，有一个‘不归原野’，很多人到了那里都消失了……还有那永不会冻结的名叫‘圣氤池’的湖泊……”
　　“的确很奇怪……”我点了点头。确是奇怪，这个城镇所带有的气息似乎不止是灵力，而是还有一些其他力量的气息融于其中。为什么会这样？
　　“……于是我便打算去查个究竟，原因是查到了，没想到却也遭了那黑衣人的毒手。”
　　“黑衣人？这……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忙追问道，嘴上虽不说，但心里却想，一个镇子的人都拿那些怪物无可奈何，就他一个人又能怎么样呢？
　　好傻的人。
　　莫名地想到过去老人们口中所说破魔之血的命运。
　　“抱歉，不便相告……”他沉下声音，但随后又问道，“我叫柳枫，请教姑娘姓名？”
　　柳枫？柳……枫……？好奇怪的感觉。是熟悉吗？也不像……就是一种怪怪的感觉……刚刚对那脸的熟悉感……为什么初见的时候却没有呢？只是因为重逢吗？……
　　脑海中仿佛想起了很重要的事。真的是很重要的事……但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怎么都想不起来？
　　用力抑制住胡思乱想的心，“……我叫夏濛。”缓缓开口，随口编了个名。
　　屋内一时沉默。忽然想起他之前所说之事……或许，是时候离开了。
　　“柳大哥，你已经没事了，现在你只剩下身上的皮外伤，只要安心养伤就会好了。我先告辞。”
　　“嗯，夏姑娘……谢谢。”走时偷看他的眼，却发现看不懂他的心思。
　　离开后，心很乱。
　　且先把之前那见鬼的幻觉放开，他竟不愿将更深的事告诉我……那黑衣人会是谁呢？
　　——或许，该去会会那人了。
　　许是错觉吧，在推开门的一刻，似乎有一抹绿影自门外闪过。我警惕地追了几步，却发现什么人也没有。
　　略略定神，便向镇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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