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梦·雪月枫影

　　喜欢和他一起坐在靠近幻花园边缘的凝叶树下，看着花雨漫天，再任他温柔地取下落在我头上的花瓣。
　　“你知道吗，从那天在命运之间遇到你以后我一直在寻觅着你的行踪……有时看到你在幻花园里，伴着群花，总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的画。”听他说着，脸总是不由地飞红。
　　很想说，我也一直在找你，可是我们的目光却一直不曾碰到。
　　“后来在花园中看不到你了……有点失落，以为你走了。没想到给凡叶传口信的时候竟遇到了你。”他笑着说，“当时，我几乎有点不知所措。”
　　我和他一起笑。心跳慢慢加快。最初最平凡的恋爱，就是两个人简单地相依，一个温暖的眼神，抑或一个会心的微笑。如此。
　　“羽朔，神殿好玩吗？”半是玩笑地问他，只是简单的好奇而已。
　　“和寻常生活并无两样……最多不过是有多一点的权利和漠然吧……”
　　“那你为什么要加入神殿呢？”
　　“有人找到我，那时我的法术正修炼完不久，无所事事，便答应下来了。”
　　好简单的理由。
　　他微笑，“若非当初答应，我也不会遇到你。”
　　人的一生，是不是也在一个个选择中改变，最终趋向了命运注定好的结局？
　　当初小而又小的决定，会不会变成以后无法化解的羁绊？
　　——谁又知道脚下的路通向何方？
　　——命运的玄机一直不懂，无论过去与现在的我都一样。
　　幻花园依旧华丽得几乎让人失落。不知名的花开遍世界，每一朵都有一个芳香的种子，短暂的韶华。不知不觉去握紧他的手，觉察到身边有依靠的人，才可驱散当初寂寞的感觉。
　　突然发现花丛中竟夹杂着银灰的光。拾起，熟悉的触感——
　　那天遗落在这里的凝叶！
　　——它一直在这里等我吗？等着我分别后的出现，即使再见不复当初的心情？
　　——那轮回后的相见，我依你走上了不同的命运，我忘了你，你的心也再没了当时的剔透。当一切不复往日，彼此的凝视多了隔阂与悲摧之时，我甚至问不出，我们的情，到底飘落到何方？
　　——真的在繁华抑或破败之后，还会有一个单纯的叶，静静等着尘霜满面的我们去捡拾？！
　　——可我们再回不到过去！那晶莹的记忆再回到心中，温暖早已凉透，只剩情字留下的刻骨的痛！
　　——当时身陷其中的我们，谁却又可以看到柔情过后的不堪？！！
　　握着那树叶，在这花雨中，我因之有了无端的温情，一直想说的话终于出口：“羽朔……一直想说，我亦是从我们初见起就开始期待，每天站在这里望着花海那边洁白的神殿，猜想着哪个出进的身影会是你——
　　“我们之前有太多的错过，一直在互相张望目光却不曾交汇在一起……”
　　他在我的眼前。感觉身体被温暖包围，花瓣落在我和他的肩上，在他的怀里，我倚上他的肩。一点点羞涩，一点点甜蜜。“我们终于不会再错过——！”
　　深情的相拥，觉得自己一点点融化。
　　早忘记了当时一直困扰心中的那个问题。何需问生命的答案，眼前的人就是我全部的意义——
　　“濛月，我喜欢你……”
　　耳畔的柔声，天地为证。
　　相传，幻花园入口的玉石是世间最永恒的存在。刀穿斧凿留不下半点痕迹，与天同生，漫长岁月以来只有些微时间的伤痕。
　　——其实，再永恒的事物也磨不过时间。但可以长久总是好的。
　　他的手覆上去，柔光化去半块石块在手中，而石上缺口迅速复原。
　　“玉石作证，羽朔爱濛月，直到……”深吸口气，庄重的声音，“天、长、地、久！”
　　最寻常的誓言，却最不寻常的感动。他张开手，玉石化作细长的笛子，放在我手心，暖的。
　　含着誓言的笛子，放在口边，每一个音符都有他的柔情。
　　——我们的爱，当如这玉石般永恒！

　　从未想过介入神殿的我，竟会应羽朔而做了一名寻常的祭司。这样也好，终可以不必再在那空旷寂寞的花园里期盼一个期盼的身影。
　　在神殿里的每天依旧是无所事事，我是个不会法术的祭司。内中所有事都与我无关。除了他。
　　我也终于见到凡叶心中期盼的那人——渊殿下，那与羽朔一样的银发的人。但他的蓝瞳里有着更多的冷漠与桀骜。却也有浅浅一丝温暖，深深隐藏在冰冷之下。
　　那时的我并不知那意味着什么。只敬畏望着他，那高高在上只可仰视的天神。
　　突然想到好久没看到凡叶了，即使在神殿中也没有她的影子。
　　漫步在神殿中，纯洁无瑕的大理石台阶，身后的影子映在上面好明显。路过命运之间的时候，我的脚步停留了一下。
　　黑色的齿轮在圆形的房间里寂静地转动，每一个齿轮上都有一个灵魂，一个命运。改变一个，牵连其他。站在门口仔细辨认，却不曾在上面寻到我的名字。
　　进入神殿的每一个人，都要与神殿订下永远不得亲手更改他人生死的誓约。神殿的人们，强，却无用武之地。——何需武？只要这一处浑圆无辜的房间，天下尽在手中。
　　站在这里，不禁地想到刚刚苏醒时，那一瞬间看到门口的他的惊讶、羞涩。我们的情，是不是就开始在这个地方？手放在门边，依稀能感受到当时的温度。
　　“谁，命运之间是禁地，快出去！”白色的影子掠到身前，冷漠却熟悉的声音。
　　我后退一步，细细辨认——“凡叶姐姐？”
　　她也一惊，但惊讶后是无边无际的漠然，“……是你。”开口欲问什么，直到目光落到我祭司的服装上，眼里闪过一丝异色，看不清。“……也进来了么？为了他？在一起可是开心么？”
　　她都觉察到了。不再落寞的神情，路过命运之间的顿步，扫过全屋带柔情的目光。
　　不自然笑了笑，“……那你呢？”
　　她也笑，“守护运轮不被他人操纵，天下命运虽在眼前却不可碰触，每天可以做的只是看着这些与己无关的轮无聊地转动……”
　　心中一颤。不知是为这生活的单调还是她话里对权力的渴望。
　　望着她，忽然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好远。
　　向屋内迈一步，想握住她的手，却在脚落到这圆形的天地起眼前浮现了神异的画面——
　　周遭橘色的火焰，银灰的树叶华丽地纷飞。仿佛隔着丝若有若无的障壁，对面，有银色修长的身影，不真切。
　　隐约的声音——“……凝叶为身，橘火作魂……”
　　心头一惊，幻觉破碎了。只有那淡淡的温暖与忧伤还隐约缠绕在心间。
　　一瞬间几乎忘记了之前要做的举动。直到再次碰上凡叶的目光——那里，犀利而直透灵魂，带着一点冷漠，一点好奇，一点嘲笑。
　　越发猜不出她心中所想。
　　远方传来羽朔的召唤。只有歉意地对凡叶笑笑，转身``````
　　心中犹不忘她的眼神。隐隐的担忧不知从何而来。
　　羽朔注视着我从那里跑来。“怎么去了命运之间？那可是天界的禁地。”
　　“看到凡叶姐姐了嘛……”我辩解。想到之前凡叶的话，不禁问，“命运之间的运轮，究竟哪些人才可以碰呢？”
　　“任何人都不可以，但也都可以。”
　　“什么意思？”我不解。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的？”他似乎想岔开话题，但看到我期待的眼神，还是继续，“任何人若不付出巨大的代价是无法改变命运的。尤其是死，或生，改变，需要一生的力量。”
　　一生的力量——好遥远的词语，即使不解其中具体的含义。“那祭司长又是……？”
　　“维持或改变世间的平衡。如生克。所以其实任何人都拥有改变命运的能力，关键只在于他是否愿意付出那个代价而已。”
　　羽朔的话音落下，我的心里一片茫然。
　　命运，到底是什么？
　　究竟是主宰，还是似有若无的存在？
　　“还有什么问题么？”他问。
　　“最后一个问题……”望向他，“既然是这样，那么命运之间为什么还是禁地呢？人不该有能力抓住自己的命运吗？”
　　他略一沉默。“……我不知道。”出乎我意料的答案。“或许，知道的太多反而是沉重的包袱，不知道命运的人其实也一样活着。”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渴望得知自己的命运呢？而若无知无欲无烦恼，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将自己陷入烦恼之中？
　　禁地，是为了禁断人的烦恼吗？欲求而不得的怨，真的不及一切知晓后的痛？不愿直面惨淡的人生，为何还想知道脚下的路通向何方？
　　纵然命运可改，可以避开不想见的一切，但又有几人愿付出那样的代价？
　　心里一痛，不知何故。
　　突然感觉好累，不愿再想下去。
　　忽然感到冰冷的气息，却看羽朔已一礼行去，恭敬——银白色头发的王者，渊殿下！
　　慌忙行礼，他却直向羽朔走去。
　　“运轮的管理者，牵运使羽朔。”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一成不变的寒冷。
　　“是，渊殿下。”
　　“炙翼使之位空缺一事你必已知晓。三个月后的重新选取，期待你的表现。”并不是命令或指示，只是寻常的一句。不是错觉，殿下的声音寒冷竟少了几分。
　　炙翼使？依稀仿佛听谁说过……
　　羽朔淡淡一笑，“是。”
　　隐隐发觉，君臣之外，两人还有着寻常而深刻的交情。两个相似的人，也难怪。
　　那一刻我竟看到渊殿下的笑容，淡而又淡的一瞬，很快不见。随后他转过身，欲离去`````
　　脚步却顿住，我清楚地眼见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只茫然望着他，不知所措。
　　他望了望我，又看了眼羽朔，眼里掠过一丝了然。
　　目送渊殿下的背影，我转过头不解地看羽朔，却看到他的眼里多了一抹凝重。
　　不知为何！
　　正要问他，却听他说——“啊，差点忘记，刚刚叫你是为了——”
　　他伸过手来，圣洁的光：银白的六芒星形吊坠，六个角精巧的钻石，中心可以变大的水晶球——
　　接到手中，为我潜在的“预知”能力做了一名占卜师，一步步踏错，一步步，不可挽回。

　　我很喜欢那个水晶球，不是为其他，只是单纯地想看到在素净之中不曾见过的景象。
　　站在云边，再向前，就是蔚蓝的深渊，望不到底。
　　他们都说，深渊的最底有一个世界，色彩远比这单调的幻花园来得丰富，无理由的繁华！
　　水晶球升起，透明光滑的表面上映出透明的我的面容。渐渐地褪去了，取代它的是渐渐浮现的隐约人形。一个黑发白衣的人，一举一动，不是很真切。
　　寻常生活，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生命。
　　——人界，这个传说中的世界。羽朔说过，那里很美，有着天界永远看不到的美。
　　——我却只能看到平凡。
　　——就像之前，和凡叶在林子那边的俗世，总是一成不变的寻常景色。
　　水晶球上映出了他的面容。
　　“……在看什么，人界？”预料中他的声音。
　　我点点头，问出刚刚的疑惑：“你说人界的色彩很丰富，可我却觉得他们很普通。”
　　感觉他笑了。“因为和我们相似的洁白色彩吗？”我点点头，他继续说，“可我们总是有看不到的东西的。就是那样碰触不到阻止不了的绚丽。”
　　那种绚丽么……？是不是不会身处其中，就永远感受不到？
　　但为什么不见那里的人们多么开心？
　　是不是当身处其中以后，一切就会变得寻常？
　　或者寻常就是最美？
　　水晶球中，一个隐约的女子身影加入其中，和那个黑发白衣的人一起。
　　我也与我的他一起。握住他的手，感觉他手心的温度——我和那个她，是一样的感觉么？
　　不禁地笑了。
　　转动着水晶球里的画面，纷乱的世界，好大的世界。匆匆看过去，只有一片花花绿绿的身影，看不清，碰不到。而身处其中的人，却只须自己的一小片天地，从此，喜、怒、哀、乐，缘由皆在此。
　　或许这才是世界，一个人的世界。
　　水晶球前我静静看着，却看不清其中的真相。
　　画面蓦地定格在一处，瞬间，我难掩心中的惊讶。仔细看去，一再地确认——
　　“羽朔！快看快看，这个是渊殿下吗？”
　　他也微微吃惊：“……传闻殿下时常会在空闲时间前去人界，竟是真的。”
　　目光中，那白色桀骜的身影，没错！
　　而身旁那人……
　　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女子，简单如路旁自开自败的野花，周遭多少相似的色彩，偏偏是她，映在那个高高在上的天神的眼中。
　　并肩，携行，相视，普通而真挚的笑容，在一起的时光。
　　路过何处的首饰摊，美丽的铃铛发簪，由他手中接过来，插在头上，含笑注目：好看吗？美吗？
　　我听不到铃铛的声音，却可以闻到柔情的味道。
　　心中一颤。“羽朔，殿下……喜欢她吗？”
　　他先是一愣，随后沉默。
　　我想到了那个在幻花园里日夜期盼的身影。无由伤感。
　　——凡叶姐姐，你的梦，何日才可完成？
　　——那个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望的期盼！
　　——现在的你，可还日日前往那片孤寂的花园，再任那里的风将发丝吹乱？你可还在那里注目远方？可还在进行那个注定结局是绝望的等待？
　　——他的眼里注定没有你的目光……！
　　“……算了，我们走吧。不看了。”念动法术，水晶球慢慢地缩小，回到了那个华丽的坠子中。
　　我心情不好！
　　羽朔仿佛也隐约察觉。没有说话，只默默陪我向回走去。
　　……他并不知事情原委。偌大的神殿，知道凡叶心事的人又有几个？
　　——又有谁在意过她？
　　——为什么，那样深刻的期盼和等待，到头来竟是这样一个无结果的结局？
　　——我不懂！
　　心中愈发烦乱，干脆撇下羽朔，一人向神殿中跑去。
　　云在脚下后退，一个决定在心中慢慢成型……
　　我不知我能不能改变什么。只是凭着依稀的记忆直上命运之间，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
　　却再次被她拦下！
　　“……凡叶姐姐……”叫出名字，却不知话语如何继续。
　　“……三番两次欲擅闯命运之间，你到底想做什么？”不忍听的冰冷语气……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刚刚的想法已尽数被她的漠然打散，不知所措站在那里，不解——我们之间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笑，“哼，和羽朔玩得可开心么。”
　　“……你是介怀此事么？”离开了你，让孤独继续在你的身边？
　　“哈哈……”让人心惊的冷笑，“我哪里敢介怀呢？不久前还是低阶祭司的你如今已成为与我同阶的占卜师，我哪里敢介怀濛月大人的私事？！”
　　“凡叶姐姐！！”心中一痛。为什么？当初在神殿外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进了这里，一切都不一样了？
　　当初一起携手的时光，现在去了哪儿？
　　“……你是在怨我吗……凡叶姐姐……”徒劳地问，徒劳地想挽留失去的情谊。
　　却看到她走到我的身前，笑容隐去，她的脸愈发冰冷。
　　——她已成为一座冰山，没有温度！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再来这里假装好心，莫要再让我看见你。”
　　后退一步——不！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里是怎么了？”背后忽然一个陌生的苍老声音。却看到凡叶眼里闪过丝异样——
　　“伽长老……”垂首，恭敬。
　　心中疑惑，这白袍老者究竟是何人，为何不曾见过？
　　“凡叶，这里是怎么回事？”他认得她？
　　凡叶略抬起头，目光扫过我，“回禀长老，此人多次欲闯禁地，不知意欲何为。”
　　全身震动，“凡叶姐姐，你……”却看到老人的目光已审问般望向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我只是……”
　　咦，楼梯下，是谁在跑过来……？
　　渐渐清晰，银白的身影……
　　“长老……”有救了——是羽朔！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错愕，随即莫名的安心。
　　“长老……她是我之下的祭司，初入神殿不知规矩，还望莫怪罪于她。”
　　一时的寂静。只觉那老人一直看着我，审视的目光。
　　很熟悉，之前渊殿下看我的眼神也是```````
　　为什么？我看不懂他们所想！
　　却发觉羽朔握我的手越发地紧，几乎有些痛了。
　　终于，那老人开口——“……羽朔啊，下月的炙翼使选取似是非你莫数，但你也要注意自己的举动，不然……”有意的停留，目光再一次在不经意间掠过我。
　　“……长老教训得是。”习惯的回应。
　　“退下吧……凡叶，我有话对你说。”
　　事情结束，各自散去。
　　离开时我一直在想，或许，当初不该随羽朔走入这个圣洁得窒息的地方……
　　那样，以后很多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那个老人原是前祭司长，平日不常涉及神殿中事务，却拥有着命令现任祭司长的权力。
　　羽朔的担忧渐渐明显。他终于不许我再靠近命运之间，以牵运使的身份。命令。
　　我问他为什么。他不答。
　　我却莫名想到了长老与渊殿下看我的眼神。——这其中一定有关联。
　　我却不知道是什么！
　　我只知道，在炙翼使的选取中，羽朔落选了……
　　出人意料的，被选的人竟然是凡叶。
　　我无法忘记那一天凡叶的表情。没有笑容，眼里却有近乎发狂的欣喜，与得意。从那双蓝色美丽的眸子里，我看到了深深的欲望。
　　长老还当众宣布，要将凡叶许给渊殿下。神殿已是一片议论纷纷。
　　整个过程渊殿下没有说一句话。羽朔也是。
　　如何看不出，与凡叶分离开的那些时间里她一直在静静蛰伏，接近一个最有权力的人，抓准时机，请他来帮自己实现凭自己力量无法实现的心愿。
　　一瞬间什么都有了，尊重，权力，爱人。
　　我却无法为她感到一丝欣喜，心中有的，只有寒意。无由的忧虑，仿佛不好的事情在渐渐临近。
　　……凡叶变了，不再是当初站在幻花园里默默伫立的女子了。
　　不再熟悉了。
　　他们不选羽朔，只有一个简单的理由：玩忽职守。
　　我对此表达了最强烈的不满。其他的祭司们也有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羽朔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眼里的担忧越来越明显。
　　问他，依旧没有答语。
　　幻花园里陪羽朔走着，花瓣还是那样纷飞，我们的心情却已改变。
　　坐在入口的玉石上，我拿出那支笛子，为他吹奏。无端忧伤的音符。笛声中，花朵凋零，落红成阵。芳香漫天，醉人的哀婉。
　　他依旧会温柔地替我取下头上的花瓣。
　　我想起了我和他在这里的誓言，心情略微一释。至少，我们还有彼此的爱，还有这天这地这永不会改变的玉石为我们作怔。至少，我们心里还有融化的如水的柔情。
　　笛子放下，听到他说，“……我知道长老为什么没有让我做炙翼使。”
　　心中一震，我惊讶地望着他。
　　“……毕竟躲不过。渊殿下，长老，他们早就看出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说……已经是对我的宽待了……”他嘴角有淡淡笑容。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那样忠诚的羽朔，玩忽职守怎可能是形容他的罪名？！
　　再一次想到了那些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
　　他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忽然将我拥到怀中，那么紧，熟悉的温度。
　　几乎有点透不过气。
　　“……不要离开我。”简单的五个字。为何有些颤抖？
　　“我当然不会离开你……”倚靠着他的胸膛，我感受到他的忧虑，那么那么深，“为什么要问这个……？我们不是说过要天长地久的吗？”
　　一时，他没有说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再地逃避我的问题，但我却知道若羽朔不想说，任我如何追问也不会有结果。
　　只有静下心来，静静感受这一刻彼此相拥的平静。
　　——那时的自己，预知了那么多，却不曾想起占卜过自己的命运。
　　一再地追问，追逐，却将最初的疑惑抛在脑后。
　　待到结局已不可挽回之时，才想起后悔。
　　过去的自己猜不到生命的结果，正似许多年后的自己看不透命运的前因。倘或当时的当时都对它们有些微的了解，是不是当一切发生以后可以少一些痛楚？
　　或许这本就是人们追逐命运真相的含义？
　　紧紧的相拥，终于渐渐地分开。彼此注目，我看不懂他眼里的思绪。
　　他终于避开了我的目光。“……该回神殿了。”
　　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失落，“你先走吧，我一会再回去。”无视他的“命令”。
　　他沉默，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花海中银白的身影越来越小，风送来一点隐隐的声音：“……对不起。”
　　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我的眼里只有茫然。

　　世间的事好神奇。我竟在这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了最意想不到的人。
　　幻花园深处，两个身影微微地闪动。
　　“渊殿下，这朵花好看吗？”无辜的白花，美给最期待的人看。
　　没有得到回答。一旁白色的身影只有静默。
　　“每天都在神殿中忙碌，是不是都不曾注意到神殿的脚下有这么美丽的地方？”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依旧幸福的声音。
　　“以后，我都陪你来看……好吗？”没有底气的询问，明明仿佛拥有，却依旧不敢把握。
　　沉默的人终于开口。淡漠的声音。
　　“……你到底想怎么样。”
　　女子的身影微微一颤，慌忙掩饰，“以后……以后不是要在一起吗？怎么……？”
　　“长老的指示，以此便来压我么？”
　　“渊殿下……”欲言又止，青白色的发丝随着身体颤抖。
　　“你以为长老的命令我就必须听从？”
　　“我……”
　　“处心积虑走到这一步，你到底是何目的？”
　　连续的发问，冰冷着周围的一切。
　　长久的呆立，与沉默。
　　黑衣一振，他拂袖而去。
　　“渊殿下……！”徒劳的呼唤，得到的终只有对方越来越远的背影，“……为了你，为了我心里最遥远的梦……我这样做，有错吗……？我不该去……尽力实现自己的愿望吗？渊殿下````”
　　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挽留，害怕失败，害怕失败后永远的失去。
　　得到的却永远只有失望。
　　“哼，不必了。”黑衣的身影有瞬那的停留。“……凡叶，你以为这样便是实现了么？”
　　女子沉默。表情从哀伤，到落寂，最后是强作的一点坚强。惨笑。
　　“……渊殿下……我会不惜任何代价去实现的。”
　　根深蒂固的一句誓言，一生牵绊的目标。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谁也没有想到，竟成为以后诸多变故的根源。
　　他一步一步地离开沉寂的花园，她的心也一点一点离开她的身体。
　　终于，凡叶颓然瘫坐到群花之中，惊起一袖暗香。
　　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收获的只有疲惫与伤痕。
　　她终究想错了，即使站在他的眼前，他的眼中也没有自己。
　　“……渊殿下……”凄然一笑，她的眼里只有苦涩，“……我不认输，我不会认输的……都走到了今天，我绝不放弃……我一定要…………”
　　声音淹没在芳香之中。花瓣迷离了我的视线，当一切清晰的时候，她早已不见。
　　茫茫人世，各人有各人的痛，紧紧地包裹，不愿让他人知晓。每一次，痛得都是那么彻骨，又那么寻常那么简单。
　　更加无意返回神殿。走在凝叶的林中，心中一直回映着那时渊殿下的柔情与方才凡叶的苦求。
　　我不知道是谁做错了，为什么同样的一片心情与努力，得到的却相差那么远？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付出与收获的失衡？或许凡叶不该就那样轻易地爱上殿下？可是，爱有错吗？
　　——不懂！
　　太多的不解一直困扰着我，但终归是与己无关的事，未过几日，便近将忘却了。
　　只是，世界上有太多事情不如人意。事实总与意愿相左，曾经以为将永远铭记的事总会在不觉间淡忘，而当初以为将要遗忘的事情，却总能在不经意中被人不断地提醒。
　　那一天树林中，远望到两个银白色的身影。隐隐对话的声音，好奇，走近看去——
　　“……殿下，不可以。”是羽朔……和渊殿下？！
　　“我一定要让铃风进入神殿。转运使，这是命令。”坚定的声音。
　　铃风……？
　　那个普通却又最不寻常的人类女子……手持铃铛发簪含笑注目？
　　是她么？
　　“我拒绝！凡人怎么可以进入神殿……这不可以……”逃避着他的目光。
　　“所以，要以你转运使的身份改变她的命运，让她来到天界。”
　　“你是祭司长，怎可以做这种违反天规的事情？”
　　“不要对我说教，羽朔……莫忘了那个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银发祭司……”话语至此，竟看到羽朔神情蓦地一凛，“她的身份……我想，神殿里已不止一个人看出了吧？大家都只是不爱管这闲事，而只要有人说出……”
　　“殿下，你……”矛盾声音。
　　……威胁么？
　　渊殿下口中那银发祭司……
　　啊！！难道……
　　“……所以，违反天规的不止我一个。你又有什么权利对我说教？”渊殿下的声音带轻而又轻的一丝愠怒。
　　而那一抹银白没有语言。一时天地只剩下深深的静默。
　　忽然，我听到一旁的林中有一丝颤动。寻声望去，我不禁惊呼出声——尽管下一刻便已后悔——
　　“凡叶姐姐？！”

　　一切，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站在命运之间，无数不知名的运轮寂静地旋转，我的心中一片空白。自从凡叶做了炙翼使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守护了。
　　凡叶……
　　不可抑制地想起那日，从树后缓缓现身的她，眼里似有若无却又无比深刻浓郁的怨恨。
　　“我都听到了，你们……又能怎么样呢？”
　　只留下一句话，便兀自离去。是啊，那又能怎么样呢？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笑容。难得一见的温暖笑容，口中说出的话却让我寒彻骨。
　　——“濛月，你死定了……”
　　泪水一点点漫上眼眶，那个羸弱的影子在我的视线中闪烁，模糊，终于包含在一滴水里，挣脱，坠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好想问一句为什么——可是却失言！
　　如今，我站在命运之间，只想寻找到我们的结局。
　　慢慢地走，仔细地寻觅。无数的生命在眼前匆匆一掠就不见，甚至来不及在心中留下痕迹。寻觅着，我已有太多的迷茫，只期望眼前这些黑色而无声的物体可以给我真相。
　　视线忽然在一处停留。一个小小的齿轮，上面很小却清晰的两字：濛月。
　　全身一震。慌忙凝神望去——
　　我发现了它的不寻常。它定在那里，静止着，仿佛没有实在的形体。而上面——
　　而上面，居然没有命运！
　　拥有运轮，我却没有命运！
　　我的结局又在何方？！
　　忍不住伸手碰去——
　　身为神殿中人，终于不会被运轮的结界拒绝。可是，那些小小的物体上依旧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抗拒着我，一再地探去，依然只有空。
　　……根本就没有改变它的心情，是么？
　　纵然自来到神殿后，一切已改变良多……
　　一只洁白的手从一旁伸来，正落在不远的一个运轮上。不禁望去——
　　全身一惊——
　　“凡叶姐姐？！！”
　　不知所措望着她，直到看到她手覆住的位置——
　　“啊！！你——”
　　她的指缝间，我依稀可以看清那运轮主人的名字——
　　——铃风！！
　　她的眼望向我，不变的怨恨，“……你不会说出去的，是么？”
　　手紧紧握住，不知所措，“你……你想怎么样？”
　　看她的手一紧，一束轻微的闪电划过她的指尖，“……让她死。”
　　震惊几乎使我透不过气，手中额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改变一个人……生或死的命运……需要一生的力量……！你……”
　　她却再没有答话，只看她的手越握越紧，指尖闪电越发密集。
　　我看到凡叶痛苦却坚定的脸！
　　看到那些闪电开始蔓延，小臂，肩膀，直到全身……看到凡叶的手关节发白，用尽全身的力气只为那个微小的转动……看到闪电的包围中她的身体一点点软下去，额前汗如雨下……看到轻轻一声响后，那个黑色的齿轮上终于浮现了“死”字——
　　她成功了。
　　……凡叶想让铃风死的心情竟是这般强烈……
　　那是对渊殿下的爱么……？还是……在这一刻，纯真的爱已尽数转变为恨？
　　闪电骤然消失，而凡叶也再支撑不住站立，软软倒下——
　　忙上前扶她——她的冷汗已浸透全身！
　　她的手却紧紧攥住我的两袖，拼尽所有力气发出声音：“……不许…告诉……任何人…………”
　　不知所措望着她——我不知该怎样回答！
　　——之前，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羽朔，他是转运使……应可以改变这里发生的一切！
　　——可是，凡叶……
　　“若……敢说出去……你……”不断喘息的微弱声音无端滋生出寒意。凡叶的眸子望着我，满是疲惫却依然犀利，“就死定了…………！”
　　感到她的手猛地握紧，我的心中一痛。
　　“……你还有力气改变我的命运么？这样的威胁……有用么？”我低声说着，眼里只有苦涩。
　　她却笑了。“……你……忘记了……你当初……一直……想追寻的……答案了么……？”
　　微微一愣，随即惊讶。“你……！”
　　“我都……知道了哦……全部……都知道了……”她的笑意越发明显，说话虽吃力却依旧字字清晰而尖锐，“你和羽朔……那个逆天的法术……那天…殿下的话证明了一切……也许你并…无罪……但羽朔……”看着我的表情渐渐变为忧虑，她笑了，仿佛得胜一般。
　　“……送我回去。”
　　炙翼使的命令，我唯有服从。
　　搀扶着她的身体，她好冷。失去了全身的力量，失去了希望的火热。
　　只剩冰冷彻骨的恨意与疲惫。
　　拼尽全部，不知道最后收获的会不会依旧只有伤痕。她颤抖的身体，一步一步在道路，每一个步伐，都只有无力。
　　这一次她赌上全部，若依然如斯……
　　不愿去想。
　　我一遍遍对自己重复，她只因为爱他而已，只因为爱而已。
　　——可是，爱真的可以成为一切罪业的借口吗？！那个人间平凡的女子，只因爱上了被另一个人深爱着的人，就该承受无端惨死的命运吗？！
　　思绪好乱！
　　忽然，身后冷漠声音：“炙翼使，占卜祭司……？你们二人为何会在这里？”
　　全身震住。——渊殿下。
　　话语中没有提及我们的名字。他不知我的姓名，而凡叶……他，是不愿提起么？
　　心中一恸——渊殿下，尚不知道那他一生也无法承受的命运的改变！
　　心思在那一刻踟躇——
　　若我说出，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
　　若我说出，可能凡叶的错还有补偿的机会……
　　可是，若我说出，就可能陷羽朔不利！
　　凡叶的手紧紧攥住我的衣袖，提醒着我利害的选择……
　　羽朔——我该怎么办？！
　　“回殿下，我们……”匆匆地思索，“我们……在幻花园玩过了头，凡叶姐姐她……真是累得够戗呢……”
　　对爱的自私，还是让我做了袒护的选择。
　　一时的沉默。一方之言，显然不足以让他信服。
　　“……殿下……”凡叶终于开口，声音虽疲惫语气却一如往常。，“呵呵，我的力量……果然是不如濛月呢……才胡闹了几圈，她还面不改色……而我……却成了这个样子……”
　　渊殿下依旧沉默。没有温度的目光自我与她身上扫过，他定然已察觉了说谎的痕迹，但没有其他证据，他亦无法再多言。
　　渊殿下离去的时候，我的心中蓦地一片失落。
　　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却甘愿如此。
　　只有一错再错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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