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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凝之毒
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离碧衫院不远处的竹林里。沈汐等了很久终于听到身后有了声响。“沈公子。”是水鹫的声音。沈汐转身,虽有些惊疑,仍淡淡一笑:“海棠院主,怎么是你?”
水鹫没有回答,只是冷冷道:“岛主在前面恭候公子。”语毕,转了身往前走去。
沈汐一愣:他白日里故意转移了众人视线将字条弹给水宫峻,就是想凭着点本事掌握主动权,没想到现在仍是自己去拜访他!主要的失误便是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相信水鹫。姜,果真还是老的辣!早知如此,又何必卖弄这点小聪明呢?直接上海棠院拜访他不就行了?可惜还在此等了大半夜。
虽说如此,他还是叹了口气紧紧跟上。
到了翠湖岸边,沈汐一眼就看到了粼粼的碧波上那个黑漆漆的影子。水鹫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沈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正要冲他一笑,水鹫已转过身去,也不见怎么蓄势,那道青影便向湖心飘去,疾若流星、轻若云烟。那又是与曼妙的杏花天影完全不同的路子。
沈汐自也不甘示弱,展开生平绝学提气一跃,分波踏浪而去,竟与海棠院主同时着地。水鹫看了他一眼,很难得地笑了笑。那一笑却让沈汐心底发毛,低头一看,长衫竟沾湿了大半圈。
“水岛主,你好啊。”虽然船上昏暗不可视物,沈汐从那身形也猜得出气定神闲地坐在桌旁的人正是水宫峻。他老实不客气地坐到了他对面。
水宫峻笑道:“沈公子约我来是为了何事,不妨直说。”
“和水岛主这样的人说话真是爽快。”沈汐抚掌称好,忽又正色道,“请问岛主是否真的有心救醒夫人呢?”
水宫峻稍稍一顿,虽然疑惑,仍道:“这是自然。”
沈汐继续道:“只要夫人能醒来,岛主愿付出任何代价?”
水宫峻忽然释然,笑道:“沈公子有何要求不妨直说,只要夫人能醒来,在下保证公子不仅性命无攸,公子的任何要求在下也都会满足。”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汐知他会错了意,缓缓摇头,“在下只是在诊治过程中发现某些事,若是岛主执意要救醒夫人,只怕岛上现在的平衡会就此打破。而若能牺牲夫人一人来维持这个和谐于岛主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还能醒来?”水宫峻脱口而出,忽然间又似想起什么,正了正色,缓缓道,“沈公子当真能治?只要她能醒来,再大的损失也不叫损失了。”
沈汐笑道:“既然如此,岛主何必害怕告诉在下,若是没有了‘紫晶泽岚’,夫人的情形已与死人无异了呢?”
“你……”水宫峻一阵惊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沈汐继续道:“‘紫晶泽岚’原本不大,又置于舌苔之下,若非有意,真的很难发现。我想岛主也是为了不与夫人天人永隔才出此下策吧?其实呢——夫人并没有死。”
听到最后一句,已如死灰的心经过一阵抽搐后终于又燃了起来,水宫峻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汐道:“其实夫人是中了毒,而且这不是一种寻常的毒。说它为毒其实并不确切,因为它根本不会损害人体任何器官,只会让血液凝固,所以叫它‘血凝之毒’。这是很多年前一个叫做白梨花的前辈在假死药的启发下用龙血树之花、抹香荆之茎、七拐柳之叶以及走日兰之根研制而成。事实上这血凝之毒也是一种假死药,它与最初的假死药不同的是服了假死药的人过了一定时间会自己醒来,而中了血凝之毒的人只有服了解药才能‘活’过来。或许,‘需要解药’就是白前辈称其为毒的根本原因。”
“此话当真?”水宫峻显得异常激动,“只要有解药她便会醒来?”他双眸生辉,一眨不眨地盯着对座的少年,充满了期待。
“是。”沈汐淡淡应着,却不像水宫峻表现的那样乐观,“可是此毒的解药只有施毒之人才有。如果他不交出来,一样没用。”
水宫峻却丝毫不见沮丧,原本已绝望的他忽然有了这么一丝希望,如何会不高兴呢?虽然希望渺茫,却好过没有。激动的他竟未对少年的话产生怀疑。倒是一直静静立于一旁的水鹫忽然冷冷道:“二爷以前请回那么多名医都没有找到病因,如今沈公子却轻而易举道出,是否表示公子的医术在他们之上呢?”毕竟是水仙岛主,一句话便让他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沈汐冷笑:“你认为名医都是好请的么?若是水二爷带回的果真是那些名声在外的大夫,说不定夫人现在已经醒了。”
水宫峻皱了皱眉:当那些大夫对着病榻上的女子一次次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时,他只是认为她已死去他们才觉无药可医,何曾想到那竟是一群庸医!虽然如此,他还是冷静地想到一些疑点:“沈公子也没见过那些大夫,如何就知道他们不是真的?”
沈汐笑问:“岛主还记得一个外号‘川中圣手’的大夫沈逸潇么?”
水宫峻道:“沈大夫来水仙岛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沈汐冷笑:“可是不仅三年前,三年来他都未出过远门。”水宫峻没有作声,沈汐继续道:“三年前,他被一个心肠至毒之人弄得全身经脉节节寸断。若非他也曾算得上一代高手,称得上医中国手,再加上运气还不错,恐怕就会因此而丧命了。但是之后的日子也只能终日在床上度过,除了脑子是清醒的,其他与尊夫人并无两样。”听起来,沈逸潇的状况似乎要好些,但是谁都能想像得出一个人清醒地受着这样的痛楚还不如毫无知觉得好。
水宫峻疑道:“他是……”
沈汐苦笑:“他就是家父,我这次来水仙岛就是为了给他找能断经重续的药。”
水宫峻沉默一阵,忽然淡淡道:“依沈公子之意,宫岭是先设法将真正的大夫杀死然后再找人代替?”
“反正岛上也没人认识他们,令弟想说他是哪个神医他便是哪个了。可能岛主本以为夫人已死,对他是殷勤也未多加怀疑。”沈汐冷哼,忽又吸了口气,缓缓道,“云雪院主曾自夸在下看过的医书云雪院中一定有,但是偏偏有那么一本在下没有找到,便是白前辈的《梨花笔录》。我想这也是岛主在云雪院中待了几月仍然没有结果的根本原因了。”
首次听到水沁描述烟雨症状时,沈汐便疑心她是中了血凝之毒,但有些方面却不符合,心道只要见了她便可知晓。可是今早见了夫人后他心中却没了谱。因为当时还不知是紫晶泽兰在作怪,便认为许多前辈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一个学艺不精的小子又如何能攻克。本已灰心了,却无意间从水沁口中听到了父亲的名字,这叫他如何不惊?三年前沈逸潇遭人偷袭,险些死于非命,若非还有些真本事,说不定就此葬身于某个不知名的草丛了。照此推测下去,自然得到了水宫岭先杀害真名医,然后再找懂些皮毛的人代替的结果。不过,他的目的呢?是不让水烟雨醒来?因为她一醒来就会成为别人的妻子?
如此认为也很有道理,但他凭什么认定那些大夫定能将她治好呢?惟一的解释就是这个病根本不难治。这么一来,沈汐又开始泄气了,因为他根本没有找到突破口。后来,不知怎么才又想起“紫晶泽兰”这个东西。于是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为了更加确定,沈汐又提出到云雪院藏书室。《梨花笔录》这本书虽说不上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可是像四大书院这样的大书库也应该收集有吧?他却偏偏没有找到!水宫岭也实在是太低估他了,若是他趁早将它放了回去,他可能还会犹豫一阵。既然心中已有计较,他倒安心地在里面看起书来。
“那么,这个毒应该如何解呢?”这才是水宫峻最关心的问题。
沈汐道:“解药只有施毒之人才有,要解此毒,岛主还得依我一言。”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计划?”木筏随着潜流摇摆不定,水沁却冷静地问。
沈汐道:“不错。血凝之毒的解药是在配制毒药的同时准备,除了施毒之人,无人可解此毒。所以我们只能先按照他的意愿让夫人‘死’,然后再诱他出手——他盼这一天肯定盼了很久,说不定还在心里感激我帮了他很大的忙呢。”
水沁忽然叹了口气,有些生气地问:“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呢?害我白白担心一场,以为这回必死无疑了,还在心里将岛主抱怨了几回呢。”
“隔墙有耳啊,大小姐。”沈汐无辜地叹气,“本来打算在监牢的时候告诉你,可你也知道那里四面都是墙,自己可以算算可以贴多少耳朵。现在我不信还有谁跑这么远来游泳。”
水沁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沈汐忽然叹了口气,脸色阴沉:“如果他不上当怎么办呢?”
水沁心里也是一沉,忽然却像发现什么似的,喜道:“他已经来了。”
沈汐举目望去,发现四围都是一望无垠的碧波,哪里有船只的影子?他疑惑地看着水沁。水沁指着木筏边缘道:“你看。”却见一丝若有若无的波纹自远方传来,与木筏相遇后即消失不见。若非在海上生活得久,谁能将它与海风席卷的波纹区别?水沁又道:“这船还不小呢!接下来又怎么做?”
沈汐道:“等船近了,我们悄悄绕过去,看情况而定。”
水沁有些怀疑地笑:“你会泅水么?”
沈汐没好气道:“淹不死。”
“二爷。我们真的要离开水仙岛么?”立在船头的两人不住地远眺搜寻着什么,水夜茗偷偷地看了身旁的男子一眼,发现他的脸上是无比的激动与喜悦。这几日,二爷的表现都是那么异常,情绪激动、心情舒畅不说,他还发现他一个人发呆时竟旁若无人地傻笑出声!最让人不解的是他还要他收拾好东西,准备今日救人之后离开水仙岛。二爷曾救过他一命,对他的命令他只能心甘情愿无条件服从。不过,他是去救谁呢?难道是她?水夜茗的心一时低落至极点。
水宫岭笑道:“救了她之后水仙岛还容得下我么?况且中原疆域广博,比起水仙岛来不知好了多少倍。我想你也一定更喜欢那边……在那里,快。”那个宽大的榆木木筏跳入了二人眼际,越来越近。等到能看清木筏上的物事,水夜茗忽然一惊:“他们不在上面。”
水宫岭显然早已看见,淡然道:“自然是穴道解开自己跑了,难不成还在这里等死?”
水夜茗见他双眼仍注视木筏,离它愈近,那兴奋之意愈发盈溢于表,心头忽然一轻:原来二爷所说的‘她’并不是她。可是夫人已死,他又如何救她呢?还有,一路行来都没有发现他们,大海茫茫,他们现在又在哪里呢?他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却未有所发现,不由一阵忧心。
海船离木筏约十丈之际,水宫峻忽然将身一纵,在船舷上一点,便若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途中也不见停顿,倏忽便到了木筏上。他小心翼翼将她托起,满心欢喜向甲板上飞来。到了后他又轻轻将她放下,对水夜茗吩咐:“立即转舵,向西方航行。”
“是。”水夜茗略一迟疑便答应了,在他转身之际看到二爷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虽然疑惑,却未多问。他沿着船舷一路走下去,眼睛却不自觉地在海面上搜寻着。却见碧波茫茫,全无一点异物,不由失落地叹了口气。忽然间,他听到一阵轻微的水响声自船底传来。海船行进过程中,水声自是有的,但此声又与之不同,若非内行,决计分辨不出其中异同。水夜茗内力不弱,又自小在海边长大,自然一听便知。他将头探了出去,发现水沁与沈汐二人贴着船身,似乎想爬上来,不由失声:“沁姑娘。”
水宫岭显然也听到他的叫声,递到烟雨唇边的瓷瓶微微一顿,又拿开了。
沈汐二人显然没料到会引来人的注意,微微一惊后索性踏波而起,跃到了甲板上。此时水宫岭已放下烟雨走了过来,他笑道:“沈公子、沁姑娘,原来你们在这里。如此更好,我们可以一起去中原。”水夜茗心情大好,忙去掉转船头。
“水二爷要去中原?”沈汐明知故问,“可我们是水仙岛的罪人呢,二爷如此包庇我们,不怕触怒岛主么?”
水宫岭笑道:“虽然未曾说过,但是在下在心里还是认为大哥此举有失偏颇。此事又如何怪得阁下呢?”
沈汐笑道:“这么说,二爷是特意来救我们的?”水宫岭含笑不语,沈汐又道:“此事自然怪不得我,要怪也得怪那对夫人下毒之人才是。”
水宫岭面色微变,忽又笑了:“在下现将公子送回中原,水仙岛的事也就与公子无关了吧?到时还请不要对旁人提起此岛才好。”
沈汐哼道:“此事自然与我无关了,可是阁下又将置那死伤的十多位大夫以及那十多名无辜的人于何顾呢?”
水宫岭淡然道:“你都已经知道了么?可是这又有何用?我们现在离开水仙岛就没打算回来。”
水沁道:“二爷,现在将船开回去,再将夫人的解药交出来,岛主或许可以既往不咎。”沈汐接道:“不错,你不可一错再错了。”
“错?”水宫岭冷笑,“我有什么错?难道爱一个人也是一种错误?是我先认识烟雨的,他凭什么与我争?”
水沁哼道:“二爷您做事一向精明干练,对待此事却为何如此糊涂呢?感情这事若是如您想像那般先到先得岂非太容易了?”
水宫岭冷笑:“我与你们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既然不合作,杀了你们岂不是更省事?”一语未毕,他从腰间抖出一柄软剑,青光一闪,长剑已如游蛇般缠了上来。沈汐情急中拉了水沁一把,二人顺势一闪。后翻过程中,一支长笛自水沁袖中乖乖滑了出来。当水宫岭的软剑挽了个剑花,再次刺上前时,她横笛一挡,翻身而起,脚踏“杏花天影”步法,长笛绕过软剑急攻水宫岭身前几处大穴。水宫岭将身一纵,内力往剑上一注,将它抖得笔直,一边与水沁交手一边道:“我倒是小瞧了你,敢情岭南崔家的‘岭峰剑法’也被你学去了。”
沈汐见她果然使的是剑招,并且还是他们初见时她攻打自己的招式,但此时她的身法比之当日不知快了多少倍。水沁并不回应他,只是急展“岭峰剑法”与之激斗。
横看成岭侧成峰。水沁施展出的岭峰剑法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威力逼人。
沈汐见她并不落下风,当下摸出一枚残叶镖向桅杆上系风帆的缆绳打去,残叶镖来回数下,将几条手臂一般粗的缆绳尽都割断,风帆自然“哗”地一声垂落下来。
水夜茗听到打斗声,忙不迭赶来,却见水宫岭与水沁斗得正欢,一时木然,不知该不该上前帮忙,若是要帮,却又不知当帮谁。沈汐见到他犹豫的样子,以为他在寻找出手的时机,忙闪到他身旁,双掌携带内劲呼呼而迫。这却也正中水夜茗下怀——他两方都不愿帮,索性自己在一旁与人斗了起来。却似乎一开始就处了下风。
水宫岭开始并未下杀手,但见沈汐打下风帆,意欲留下自己,手上攻势也就凌厉了许多,青光电闪,剑鸣铮铮。水沁左支右绌,渐感不敌。水宫岭手上却丝毫不留情,长剑化为万道金光,朝她铺天盖地而下。
沈汐与水夜茗相比本来略胜一筹,但他一心关注水沁战况,因此与水夜茗堪堪打成平手。他见她逐渐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不由惊心地连露两个破绽,让水夜茗捡了个便宜。他想摆脱水夜茗对她施以援手还有些困难,想要发出残叶镖解她之急又怕仓促之中误伤她身,一时无法,只得腾跃到背对他们的位置,心道先将这个少年制服再助她也还不迟。心念电闪间,当真对身外一切声响充耳不闻。手上攻势步步紧逼,招招取向水夜茗身前死穴。客主之形立时自现。
忽然间,水夜茗疯了一般向沈汐掌上撞来,这样疯狂的举动让沈汐一惊,长驱直入的一掌稍稍偏了偏,却仍有大半的劲道打到他身上。水夜茗身形稍稍一滞,却仍毫不迟疑地向后跃去。
沈汐像意识到什么猛然转过身来,却见那少年已捂住心口跌在水沁身旁,殷红的鲜血从他指缝间不住流出。
一时间,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好像消失了,只余下少年挣扎时的悉悉嗦嗦。
他朝呆住的水宫岭凄然一笑:“二爷……夜茗……的命……又……又……还你了……”说着又将头偏向那个扶住自己的女子,此刻她离自己是这样的近,可是片刻之后呢?可能就是生与死的距离。他对她粲然一笑,想要说一句什么话,可像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挣扎了半晌,口中终于挤出一个“沁”字,可随之而出的却是一大口刺目的鲜血……
那双澄澈的眼睛忽然变得迷离,眼睑终于重重地阖上,那抬起来想要抓住什么的手也颓然垂下……
“水夜茗。”水沁大喊一声,两行清泪断线的珠子一般不住滚下。
“夜茗——”水宫岭一半是自责,但更多的是对水沁的痛恨,长剑一卷,对着已无招架之力的她又刺了上来。这一举动却让震惊中的沈汐猛然惊醒,急忙打出两枚残叶镖将他一阻,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欺上前来。
水宫岭将两枚残叶挑飞后向后一纵,有些诧异地道:“你就是近两年来声名鹊起的‘夺命残叶’?”
两人距离一旦拉开,沈汐手中又闪着两枚残叶镖,寻找着对手的破绽:“我就是残叶,但我手中的残叶从来只杀该杀之人。”残叶镖随着他口中最后一个音符向水宫岭飘去。他显然早有准备,微微侧身躲过直奔面门而来的那一枚,同时手中软剑一扬,将另一支也弹了出去,“夺”的一声钉到甲板上。他身形未站定,沈汐脚步展动间两手同发,六枚残叶从不同的方向向他攻来,将他的全部去路封死,他要左闪、右避、上纵皆是不能,只能靠着手中一把软剑挑开缺口。他先挑开紧逼而至的三枚,身法陡变,横剑一扫,将剩下三枚扫中。“夺夺夺”三声,残叶镖成一条直线钉到甲板上。水宫岭笑道:“听说夺命残叶的残叶镖有十三枚,阁下已用了十一,只余下最后两枚,不知还能成什么气候?”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沈汐冷哼,同时手中做了一个发镖的动作。水宫岭听到空中传来“铮”的一声,只见一支与自己眼睛在同一水平线的残叶镖以惊人的速度向自己袭来,它在空中旋了一圈,却始终以最锋利的一端对着自己的眉心。水宫岭嘴角扯出一丝冷冷的笑,估计着出手的时机,在一个他认为恰当的时刻,软剑自眼前晃过,“钉”的一声将残叶带偏,但在此时的下一刻,他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反而意识到此时较之刚才更危险——在他击飞的残叶后面还跟了一支!沈汐竟然用同一力度、同一手法一前一后地将最后两支镖同时放出。两支镖薄薄的厚度竟也能叠在一起让对手看起来似乎只有一支。而他又不知用什么方法让它在行进的过程中同时旋转,让他更确定这支镖只是一枚。但水宫岭也未多想,挥出的软剑已是不能救急。他只是本能地向后一翻。那枚残叶镖竟似长了眼睛一般追着他的眉心俯冲直下,力道丝毫不减刚才。最后,它擦过水宫岭脸颊,钉到了船舷上。沈汐这一招算计之准、用力之巧委实让人震惊,水宫岭翻身起来后也在心中道了声“好险”。他摸着右边脸上二寸余的伤口,冷笑:“夺命残叶是否算到自己也有失手的时候?”
沈汐冷笑:“而这个时候,水仙岛主他们也应该快到了吧?”
水宫岭大惊,往沈汐身后的海面看去,果见一艘海船排开浊浊浪涛,箭一般射了过来。敢情他费尽心思拖延时间就是在等大哥到后的最终判决?他这些年虽对大哥隐瞒着某些事情,却委实不希望让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其实是这样一个卑鄙的家伙——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虽然对烟雨如此痴情,仍是不愿对他造成直接的伤害。正是陷于痴恋以及亲情这样的矛盾中,他才不得不十多岁就自动请命出岛办事。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关系,他才能在水仙岛一众之前最先看到那本《梨花笔录》。当他看到血凝之毒的时候,似乎感到自己的心脏骤然停了一下。利欲熏心,他最终还是找齐了那四味药草,炼制成了那可以让人假死的药,企图让他以为她已经死亡而将她水葬,自己则可趁机将她带走。烟雨曾说过,若是没有水宫峻的出现,她或许会将与他在一起理解为幸福。如果她实在不愿的话,他打算试一试“忘忧谷”的“解愁丹”是否真有忘却一切忧愁的功效。
但是,他没有料到一个叫紫晶泽兰的东西破坏了他的全盘计划,没有料到这一等就是十余年,更没有料到会因为这个少年的出现而让大哥发现自己的秘密。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那匆匆赶来的人,惟一的想法便是不要让他看到自己。
他站在海风中,对着那个黑衣少年冷笑:“你们设下这个圈套,不就是想要血凝之毒的解药么?”他将手伸向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拿去吧。”
沈汐一凛,但见那白色的一团携着一股巨大的真气向自己撞来,他丝毫不敢大意,使出七分的内力将它接住,一引一带,企图将瓶上本身的劲道消去。但终是听得自己手中“砰”的一声响。撒手一看,手心嵌满了白色的碎片,鲜血混着某种黏稠的液体顺势滴了下来。
解药,终究还是毁了!
“可不要告诉我你还有其他办法能解此毒,就让我当她已真的死了好了。”沈汐发愣之际,水宫岭忽然说道,冷然的语气中似乎有乞求的意味,更多的却是无奈。沈汐缓缓抬头,发现前面已没有了水宫岭的影子。而海里忽然传来了“扑通”的一声。
他这一计划,不仅没有拿到血凝之毒的解药,反而让水夜茗惨死,水宫峻兄弟二人终成陌路。
沈汐一支残叶镖割断了几条缆绳,桅上风帆轰然垂下,缩成一团。水宫峻在另一艘船上望着那光秃秃的桅杆,淡淡道:“那船怕是不能用了吧?”他身旁的几人都没有响应,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谁都听得出他是想放水宫岭一码。
疾行而至的海船停留片刻便返回了,留下了那艘只是断了缆绳的大船。
水沁一个人坐在甲板上,任冷冷的海风撩起她润湿的额发,拂动她翩翩的紫衣。她就那样一个人孤单地坐着,瘦弱的背影依然显得那样孤傲、那样倔强。沈汐远远看着那背影,心中没来由一痛,他轻轻叹息一声,来到她身旁坐下。
水沁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她凄然一笑:“原来沈公子那样完美的计划也有失效的时候——不但没有救回该救的,反而害死另一个无辜的人。”
水夜茗为水宫岭误杀,这是谁都始料不及的事。水沁更因他是替自己而死而内疚,一见到沈汐,她便想到所有事都因他而起而出口嘲讽。可再一细想,若非自己一意帮他,他又怎会有实施计划的机会?欠水夜茗的终究是她自己才是。一想到那少年惨死时的模样,水沁鼻头不由一酸。
沈汐的心情也是沉重的,没有拿到血凝之毒的解药,也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可此刻,这些都好像变得并不重要,他沉默了半晌,忽然轻声道:“如果我是站在他那个位置,我想我也可以。”
水宫岭那致命的一剑刺向水沁时,与水夜茗激战中的沈汐刚腾跃到了一个背对他们的位置,自然没有注意到她身在险境。
水沁明白他的意思,却不知他这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她淡淡道:“现在说这个做什么?你应该想想还有什么方法能解血凝之毒,然后让岛主满足了你的要求,尽快离开水仙岛才是。”沈汐默然无语,水沁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问:“真的还有其他办法么?”
沈汐眉头微蹙,似有什么难处。半晌,他的齿间才轻轻飘出一个音符:“是。”
“血凝之毒究竟为何能使血液凝固我也并不知晓,但从紫晶泽兰滋生的精气能游走于经脉之中而使夫人维持基本正常的状态看来,只要源源不绝地朝她体内度入真气亦可使各脏器暂时恢复正常功能。”
水宫峻想着沈汐之前告诉他的话,看了手中的那个紫色小球一眼,又看着榻上那个安安静静的冷冰冰的女子。
“……而有人告诉我那个能令枯木逢春、死灰复燃的无坚能摧的紫晶泽兰偏偏能融于胃液并且不会改变之前的性质。
“若是向夫人度入内力,令她的胃肠功能恢复,再将紫晶泽兰服下。当它被消化吸收后便会逐渐将凝固的血液融解,终与之融为一体。至此,紫晶泽兰已该遍布她全身了,而此时紫晶泽兰所滋生的精气从另一种意义上说也是夫人体内产生,与当日将它含在舌下时的情形自不可同日而语。”
水宫峻将烟雨扶到半坐位,左手毫不迟疑地推倒她背心,源源不绝的内力就此传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放在烟雨脉门的右手感觉到了里面一丝轻微的颤动。沈汐所言果然不虚!他立时将紫晶泽兰喂她服下,然后又度了一段时间的内力,直到看到她双唇逐渐变为红色才将其放下。
水宫峻顾不上自己满脸大汗,蹲在床前看着锦帐下那个女子的进一步反应,右手食中二指未曾离开她的脉门,生怕自己稍不留神,那渐渐趋于稳定的脉搏又会缓淡下去。
此时,水烟雨的体内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紫晶泽兰所到之处,黏稠冷淡的血液开始恢复正常,并且携着那神奇的溶液向四肢百骸散去,就像一尊雕塑在某种神奇的力量下逐渐活过来一般。
水宫峻也不知守了她多久,终于发现那十三年没有睁开过的眼睛猛然一收缩,扇子一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夫人睡了十多年,一朝醒来,可能四肢还是麻木的,但只要经常帮助她活动,要不了多久就应该可以恢复。”沈汐这两日都待在云雪院内,云雪院主水夜茗逝,水鹫暂时在此负责。这一日,水宫峻来到藏书阁见到了沈汐。他见了面就向岛主说道。
水宫峻笑道:“她上肢已活动自如了,只是还无法行走而已。我此次找沈公子却不是为了此事。”水烟雨的醒来似乎为水宫峻带来了阳光,他的脸上不再阴霾,眼神也不再怏怏。
沈汐哂笑:“是吗?那岛主找在下是为了何事?”
水宫峻道:“之前我们不是说过若是公子能将烟雨救醒便可向在下提出一个要求么?不知沈公子的要求是……”
“现在提这个又有何用?”沈汐摇头苦笑,忽又叹了口气,抬头道,“在下只希望岛主早日为我准备一艘船还有足够的食物,过两天我便离开。”
“就这样?”水宫峻似乎不信,疑道。
沈汐释然一笑:“就这样!”
水宫峻忽然笑了:“沈公子帮了在下如此大的忙,在下岂会让公子空手而回?其实在下是有东西要送给公子。”他神秘一笑,手中托起一只锦盒。
“哦。”沈汐有一丝惊疑,却没有多大的兴趣,但也没有谢绝,“是什么?”
水宫峻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将锦盒缓缓打开。沈汐看了那东西,不由色变:“这……这……”
锦盒中是一个径约半寸的紫色圆球,晶莹灼然、津然含润。不是紫晶泽岚又是何物?
水宫峻道:“紫晶泽岚其实并非一物,而是分‘紫晶’、‘泽岚’两个。自从几百年前它流落至水仙岛后,就为水仙岛主世代相传,其他人也渐渐将其忘了。先前给夫人服下的为‘紫晶’,这个是‘泽岚’。两个小球只是形状稍有差别,功效却是一样。”
“这又怎样?”沈汐假装不屑,眼中那份热切却将他心思暴露。
水宫峻笑道:“沈公子来水仙岛不就是为了它么?”
沈汐眉头一扬,奇道:“岛主如何知道?”
水宫峻道:“若是在下还想不到,岂不是太蠢了?”他一顿,又道,“沈公子口口声声说来水仙岛是寻药而又始终不曾说出药名,我就觉得事有蹊跷。记得在翠湖上相见那一晚,公子说若非有意,实在难以发现紫晶泽岚,由此即可看出公子在留意此物了。而之前沈公子用‘紫晶’来救烟雨实是将它当成了某种药物在用。凭这些,自然不难猜出沈公子在寻找的药物即为紫晶或者泽岚了。之前,公子一直不愿说出自己的要求,想必是认为自己无功无劳就向我们提出此等要求太过唐突,所以才坚持将夫人治愈后再说吧?谁知解药来得并不顺利,反而用到了公子所认为的世间惟一能重接父亲经脉的紫晶泽岚。沈公子如此气度,水某实在佩服。”
“水岛主谬赞了。”沈汐尴尬一笑,叹道,“其实一早我就知道那东西有解除血凝之毒的功效,若非为了一己之私,也用不着逼得令弟现身了。”
水宫峻道:“宫岭现在这样于他自己来说也未必是坏事。更何况,令尊造成那种情况多半是因他而起,还请沈公子日后遇到他,不要与他为难才是。”
沈汐笑道:“水二爷武功高强,我又哪里是他对手。”
水宫峻呵呵一笑,忽然似想起什么,道:“在下尚有一事不明,不知沈公子究竟是如何知道紫晶、泽岚,又是怎样找到水仙岛确切位置呢?”
沈汐笑道:“其实是两位前辈指引在下来的,他们交代在下切不可向岛中任何人说起,而若是岛主询问那又另当别论。”
“是他们。”水宫峻眼睛一亮,脸上略有笑意,却没再说什么。
沈汐没有多问,那两位前辈的身份却也猜到个大概——能自作主张告诉他水仙岛位置而又知晓紫晶、泽岚的人,除了水仙岛上任岛主还会有谁?他接着道:“其实也是他们告诉在下若是世间还有能重续经脉的药就非紫晶、泽岚莫属,在下亦是在此启发下才得出其能解血凝之毒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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